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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尴尬的杨贵妃

尴尬的杨贵妃

澳洲土著居民毛利人以胖为美,在世界各民族都是罕见的,族中女子大多重三百多斤,虽然胖却很灵巧,甚感可爱。中国流行以胖为美,唯有唐朝时期,“胖美”不是在某个民族内产生,而是风靡全国的时尚体态,形成这种风尚的原因是由于当时的鼎盛国力、文化繁荣和民政宽松。

唐人认为,国家雍容华贵、大方得体,因此彰显世人美丽的女子也应丰腴才对。加之唐朝流行高耸发髻、花纱长袍彩衣,女子多袒胸露背,如果瘦骨嶙峋,看起来就像个骷髅,当然不适合唐时大方的装束。正是这种美学观念,唐朝第一美人杨玉环顺利选秀入朝,成为唐明皇之子寿王的王妃。

种种历史资料显示,杨玉环身高一米六四,体重一百三十余斤,应是中等身材偏胖。她能歌善舞,当然不会是个水桶腰,否则也不容易被朝廷选秀者看上。此外,玉环精通音律,聪颖非常,机智过人,善解人意,不但寿王喜欢,老皇帝唐玄宗也很喜欢这个“媳妇”,找了种种借口将她送去做了女道士,将她和寿王的关系割裂开;几年后唐玄宗又找了个理由将玉环招入宫中,但这一回则是做了自己的妃子。

唐玄宗不顾人伦,夺子所爱,在那时并没有遭到道德上的谴责。而玉环受宠,杨家借女人上位,反而成了天下人的笑柄。是以当安禄山逼宫时,杨贵妃成了最大的替罪羔羊:淫乱祸主,其罪当诛。睡海棠,春将晚,恨不得明皇掌中看。霓裳便是中原患。不因这玉环,引起那禄山?怎知蜀道难。

马致远《四块玉》马致远在写这首形容杨贵妃的《四块玉》时,不知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多少对这个美女持的是鄙视态度的。他笔下的杨贵妃美则美矣,却并不招人待见:暮春时节,海棠春睡的杨贵妃姿容娇艳,玄宗恨不得把她当做掌中明珠,然而偏偏就是这个美女成了中土大唐的祸患。玄宗与她终日在宫中轻歌曼舞、饮酒作乐,不顾朝政,节度使生出异心,在地方起兵造反,祸国殃民。最终安禄山叛变,攻入潼关,玄宗带着杨玉环及残兵逃亡蜀中。逃亡大队路过马嵬驿时,扈从的禁卫军哗变,要求玄宗诛杀杨玉环以谢天下,重拾明君姿态。对玉环视若心头肉的玄宗悲痛不已,但为了稳定军心保命在先,仍是牺牲了曾经引以为精神支柱的胖美人。马致远的曲子讲的就是这段故事,他明说唐明皇无道,其实是说杨玉环红颜祸水。

然而,真正该受到谴责的是这二人吗?唐明皇倾国之后舍不得江山和性命,将心爱的女人送上刑场,他的内心也是备受煎熬的。真正可恨的,不应该是背负祸国罪名的杨玉环,也不是自私保命的唐玄宗,因为他们只是相爱,相爱又有什么错呢?一切皆怪他们没有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不明智的皇帝和混乱的朝廷接纳了一个生错时代的女人,便乱了天下。所以,后人还是认为,白居易对二人情感的中肯评价是最能让人接受。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唯愿在天成了比翼鸟,在地连理枝纠缠。唐明皇与杨玉环也不想成为一个昏君、一个祸水,他们只想厮守到老而已。然而这点愿望也因为他们的特殊身份而未能实现。此时再看白朴的《唐明皇秋夜梧桐雨》,对唐明皇与杨贵妃不免生出同情,才知相爱不能相见的滋味,那等心酸,怎一个“愁”字了得。【滚绣球】长生殿那一宵,转回廊,说誓约,不合对梧桐并肩斜靠,尽言词絮絮叨叨。沉香亭那一朝,按霓裳,舞六幺,红牙箸击成腔调,乱宫商闹闹炒炒。是兀那当时欢会栽排下,今日凄凉厮辏着,暗地量度。

【三煞】润蒙蒙杨柳雨,凄凄院宇侵帘幕。细丝丝梅子雨,装点江干满楼阁。杏花雨红湿阑干,梨花雨玉容寂寞。荷花雨翠盖翩翩,豆花雨绿叶潇条。都不似你惊魂破梦,助恨添愁,彻夜连宵。莫不是水仙弄娇,蘸杨柳洒风飘?

……

【黄钟煞】顺西风低把纱窗哨,送寒气频将绣户敲。莫不是天故半人愁闷搅?前度铃声响栈道。似花奴羯鼓调,如伯牙《水仙操》。洗黄花润篱落,渍苍苔倒墙角。渲湖山漱石窍,浸枯荷溢池沼。沾残蝶粉渐消。,洒流萤焰不着。绿窗前促织叫,声相近雁影高。催邻砧处处捣,助新凉分外早。斟量来这一宵,雨和人紧厮熬。伴铜壶点点敲,雨更多泪不少。雨湿寒梢,泪染龙袍。不肯相饶。共隔着一树梧桐直滴到晓。

白朴《唐明皇秋夜梧桐雨》第四折这段唱腔摘自《梧桐雨》的第四折,讲的是唐明皇马嵬坡杀死杨国忠、逼杨玉环自缢之后回宫时的情景。那时安史之乱渐渐平定,回到长安的玄宗不问世事,退居西宫颐养天年。可是痛失挚爱,他如同丧失了魂魄,而爱情沦丧之后他的权利又被架空,爱情与事业皆无好结果的玄宗凄凉不已。面对着西宫内杨玉环的画像,他更加心痛欲死。

“滚绣球”、“三煞”、“黄钟煞”三段均是描写唐玄宗当时的心情。他回想在长生殿的那晚,与杨玉环并肩坐在长廊上,对着在夜风中簌簌作响的梧桐,誓言生生世世不分离。还有在沉香亭的那天,玉环跳着绝美的舞蹈,他唱歌,她舞袖,彼此眉目传情,好不快活。这些好像都发生在昨日一样,一转眼物是人非事事休,只剩下自己对着凄迷细雨、冷冷殿阁,看百花落尽,绿叶萧条,睡着了惊醒,躺下去一夜无眠。

夜里西风寒气逼人,在窗棂间滑过时发出奇怪的声响,仿佛是西蜀栈道上的马铃声、渔阳鼙鼓的惊魂声,令玄宗冷汗淋漓。败落的花叶、月下阴影重重的山石、枯静的荷塘与翅沾湿露的蝴蝶,看上去死一般的寂静,然而他又看到昏黄的灯火在闪烁,耳边听到了虫燕喧闹泣鸣和恼人的捣衣声。玄宗弄不清自己究竟听到或看到什么,只因他心乱如麻、彷徨无措,有声也是无声,无情也是有情。这一夜梧桐雨,沾湿了周遭的事物,而他的泪早已打湿龙袍。

白朴将玄宗放进了梦幻凄清的西宫,让他游离其内无法超脱。此举略显残忍,然而在宫中玄宗的一举一动却可真实地反映出玄宗的情谊。在《旧唐书》中讲过,玉环“每倩盼承迎,动如上意”。玄宗平时的饮食起居、行走踏步,稍有行动,玉环皆能领悟,帮他处理好接下来的事情,此等体贴,并不仅是一个纯以美色得到皇帝青睐的妃子所能做到。皇帝三宫六院,艳妃如云,何以偏偏专宠玉环?皆因玄宗视她为知音。步入老年的玄宗就算再好色,凭他年轻时的明智也不至于为了一个美女而弃江山,而且,纯是贪图床第之欢不足以让唐玄宗迷失心智。是玉环的体贴入微让唐玄宗枯燥的中年仿佛得到了春雨,玄宗实则为自己找了最佳的精神伴侣。

如此去看待玄宗与玉环的爱情,则更不忍对他们有非议。白朴一生在情感上饱经伤痛,令他能深切体会两人的苦痛,所以他格外同情杨玉环的身世,让唐玄宗梧桐夜雨一席话,作为献给杨玉环最美的祷文。

一品贵妃的杨玉环,做到女人一生能够坐上的最高位置,从权利方面而言她应该知足了;作为古典美女,她风靡全亚洲,甚至连日本都有她的衣冠冢,她应该甚感欣慰。因此在许多文人笔下,她被唾骂成妖妇的尴尬或许稍能减弱,毕竟她不是特意为成为祸水而生,只不过恰好那时她生得很美、聪敏多情,而又胖了那么一点点,结果成了中土天下的尴尬。对她,人们应该多几分正视,多几分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