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子佳人于乱世
君应怜我,一片冰心
美丽而又多才的女人,自有一种叫人不能忘怀的风骨。宋代的李师师迷倒宋徽宗和风流才子周邦彦,叫世人都知道了风尘女子的魅力究竟有多大。在元代自然也有这么一位美女,引得众才子争相为她“抛头颅、洒热血”地赠诗作曲,只为博红颜一笑,她的名字叫朱帘秀。
曾把朱帘秀视为红颜知己的人有很多,例如卢挚、关汉卿、胡祗遹、冯子振等。胡祗遹在为朱帘秀的诗集作序时曾说过:“以一女子,众艺兼并。……见一时之教养,乐百年之生平。”意思是说,此女不但才艺绝佳,而且气度不凡,一颦一笑、举手投足无不显现大家风范,用胡祗遹的话来形容便是“一片闲云任卷舒,挂尽朝云暮雨”。他借王勃“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一句,把朱帘秀的名字放了进去,来形容她如闲云般从容,看尽沧桑依然不改初衷的品质。从胡祗遹的形容来看,朱帘秀虽出身青楼,看起来却更像富贵人家女子,知书达理,应对有度。
朱帘秀又名珠帘秀,在当时梨园戏班子里排行老四,所以大家叫她四姐,小辈称她一声“娘娘”。梨园里出来的名角不少,朱帘秀却是顶尖中的顶尖,她的美与一般青楼女子、戏苑名伶的香艳俗气迥然不同。关汉卿亦曾赞叹,上了妆登台的朱四姐如琉璃放彩,周围一切事物都会黯然失色。此等绝色容颜想必会令见者屏息,据说把当时的大才子卢挚弄得魂牵梦萦,至死都不能忘怀朱帘秀的容颜。
身为翰林学士的卢挚,其文采自不在话下,诗文与名家刘因、姚燧等人齐名,是当时的名士之一。朱帘秀的名声远播,自然勾起了卢挚对她的遐想。闻名不如见面,卢挚也去听了朱帘秀的戏。未曾想,一睹红颜便失了心,从此对朱帘秀的爱恋竟一发不可收拾。
情人眼里出西施,卢挚每次看到朱帘秀的表演,都说她的音色动林梢,连夜里啼鸣的黄莺都要对她甘拜下风。讲到她的容貌时已经无法用人间的言语来描绘,唯恐会亵渎了她。其实朱四姐儿的音容笑貌未必好到如此程度,但在卢挚看来完全是没来由的美。因此,当二人不得不离别的时候,卢挚才会苦闷无比。才欢悦,早间别,痛煞煞好难割舍。画船儿载将春去也,空留下半江明月。
卢挚《寿阳曲》人间恶,欢情薄。生活本是聚少离多,更何况卢挚有公务在身,还是大家子弟,不可能总跟朱帘秀在一起。时值春季,二人刚刚爱到浓时,他就要踏上归程,朱帘秀也要赴他乡演出,这一分别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相见。于是在分别之际,卢挚写下了这首《寿阳曲》,传达内心的离别苦痛。他感叹二人刚刚聚首,就要分别,心痛欲裂。面对载着朱帘秀离去的画船,感到周围的绿意和鸟鸣瞬间失色,一切的喜悦都被朱帘秀的画船载走,徒留他对着半江明月,追忆着二人相处的时光。
离开的朱帘秀未料到卢挚对她动的是真情,待她收到卢挚《寿阳曲》这封“情书”时,一遍遍的读来,每一次都像在心口上割下一块肉般,痛彻难当,遂写下这曲《寿阳曲?答卢疏斋》,回应卢挚的深情。山无数,烟万缕。憔悴煞玉堂人物,倚篷窗一身儿活受苦。恨不得随大江东去!
朱帘秀《寿阳曲?答卢疏斋》疏斋是卢挚的号,元人多用“斋”做号,以表示身心整洁。但那段时间,卢挚的心哪里能保持清净澄明,早如一团乱麻,扰得朱帘秀也跟着丢了魂。
坐在画舫里四处漂泊游艺的朱帘秀,凭依着船头的栏杆,看着无数山峦从画舫的窗前闪过,看着山野人家升起的青烟,黯然销魂。她早过惯了到处漂泊的日子,哪曾想过自己令卢挚这个翰林英才为她挂心消瘦。她不知道该是受宠若惊,还是应该伤心。坐在这船头心烦意乱,折磨的既是他又是自己。卢挚说他那边唯余下半江明月,自己又何尝不想成为江水,再次流到他的身旁,与他相守。
卢、朱二人隔着长江,一唱一答,词曲里的情谊珠联璧合,现实的分离又苦得令江水发涩。水犹如此,情何以堪。古人相信,“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其实情到浓时,希望的正是日日缠绵。人们常说,短暂的分别是为了更长久的相见,然而又有多少爱侣因短暂一别而永世分离的呢?相见时难别亦难,别了之后再相见更为渺茫。如果相爱的两人身份有别,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玉人”,一个是青楼里的“俗人”,分离之后,则更可能永世分别。
现实果然不容人们往美好去设想。一年之后,朱帘秀回到扬州定居不走,但与卢挚的情却不了了之。数年之后,她已如明日黄花,风采当然比不了新生代的角儿。她虽挂念卢挚,可已经身心俱疲。正在此时有一方外人士对她格外尽心,希望能与她相守到百年,这人便是钱塘的修道士洪舟谷。此后,朱帘秀与洪舟谷一起隐居起来,不过二人的爱情是否画上圆满的句号,历史上并没有记录,不过可以从关汉卿的行迹当中略知一二。那时,关汉卿已经在外畅游数十年,他每到一处闻得什么事迹就会写下剧本。在他80多岁的时候,关汉卿突然觉得累了,遂打道回府,途经扬州时偶然遇到了朱帘秀。当时的关汉卿已经成了老公公,朱帘秀业已嫁为人妇多年,两者相对无言,感慨万分。
听说四姐儿嫁了个洪姓先生,他对你可好?
朱帘秀只是点头,含泪不语。
这番相见并不长,关汉卿就归乡了。十年之后,一代名角朱帘秀、有文学家之称的佳人香消玉殒。朱帘秀的一生,留给了很多人最美好的回忆,也给一些人留下了刻骨的伤痛。
“二十年前我共伊,只因彼此太痴迷。”这是洪舟谷在朱帘秀死前写下的诗句,如今再看,诗歌成了催泪弹,越品越是蚀人心魂。洪舟谷这番话中似乎有两重含义:朱帘秀对卢挚久久不能忘情,而他洪舟谷对朱帘秀也是痴迷一生。
从某种程度而言,卢挚是个负心汉。当年他爱朱帘秀几欲死,可是当朱帘秀回到扬州之后,他为何不再问津呢?也许士人太爱逢场作戏了,卢挚也是其中的一员。但卢挚是否也有着许多无奈呢?自他离开了朱帘秀以后每写一曲,势必哀愁,四季之景在卢挚的眼中“阴,也是错;晴,也是错”。卢挚的辛酸不言而喻。为了这点,朱帘秀可以原谅他吧,因为世上有缘人很多,但无分的人更多。
问君哪个是痴情者,不得不说洪舟谷应该比卢挚傻得多,他甘愿陪在一个女人身边,守了她二十年,这个女人到底爱不爱他,他到最后都说不清楚。一切只怪他们“太痴迷”,当时只道是寻常,回过头才知是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