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眼中的两个男人
元英宗至文宗年间(公元1321年~1332年),朝廷翰林院中先后有两个非常出名的学士,一个是阿鲁威,另一个是王元鼎。前者是蒙古人,一心倾向汉文化,偶像是写下《九辩》的宋玉;后者据说是汉人散曲家,也有人说其是西域人玉王元鼎,后人笔误才给他换了名字。不管怎样,这两个人皆是饱读诗书的名士,至少他们的学士和内涵得到了朝廷的认可。
本来两人并不相熟,但是在一个女人的心目中,他们二人站在了同一个天平之上。这个女人便是当时的名妓郭氏顺聊。元代前期三大杂剧、散曲的歌唱大家包括顺时秀、朱帘秀和天然秀,而顺时秀指的便是郭氏。
郭氏容颜秀丽,姿态娴雅,性格温柔可人,她所唱的闺怨剧经常流行于大江南北,轰动一时。阿鲁威对郭氏非常迷恋,只要一有时间就到青楼里听她的戏,二人私下也常坐下来喝酒聊天,阿鲁威一心把郭氏当作红颜知己。有一次阿鲁威听人说郭氏很欣赏翰林才子王元鼎,便去找郭氏问个清楚,想知道她到底更喜欢谁,但是又不好意思开口,于是拐着弯地问:“郭小姐,我写的词和王元鼎相比,你觉得谁写得好?”
郭氏哑然一笑,心知他要试探自己的心意,于是淡淡地道:“如果要是比治理国家、整顿地方的能耐,自然王元鼎是比不过大人了;不过若言风花雪月、儿女情长,王元鼎自然比大人懂得怜香惜玉多了。”阿鲁威听完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郭氏这个回答,可谓绝妙了。如果说做大事,是他胜了一筹,这种夸奖对男人来说自然再好不过,哪个男人想被女人说成没有能耐的主儿。然而郭氏又说自己不懂怜香惜玉,看似贬低,实际上是怪自己太不解风情,看来她对自己还是欢喜的。
作为一个名满天下的歌妓,如果没有一张会说的嘴,如何能哄得男人开怀。俗语有云:“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言语间贬低之色大现,但这样的形容未必不是中肯。妓女名伶们为了生活而出言讨好有权势的男人实属寻常,阿鲁威被郭氏三言两语给哄住,只能说他“英雄难过美人关”。古往今来,即便是再有胸襟的称霸者,依然在乎心爱的女子对他的看法。
阿鲁威身在官场,前半生可谓意气风发。他才学可人,仕途顺利,言辞间免不了豪兴胜人。可是他却偏偏喜欢战国浪漫诗人宋玉的诗,觉得宋玉的诗歌沉郁博大,内容厚而不冗,因而他自愿追随这种风格。不过,因为他是北方人,是以他的词曲里亦存在豪迈的风格。一半沉郁一半豪放,使阿鲁威的曲子“如鹤唳高空”,既动听,又能将人带入凌云之端,感受爽朗的气质。问人间谁是英雄,有酾酒临江,横槊曹公。紫盖黄旗,多应借得,赤壁东风。更惊起南阳卧龙,便成名八阵图中。鼎足三分,一分西蜀,一分江东。
阿鲁威《蟾宫曲?怀古》阿鲁威的这曲《蟾宫曲》是怀古之作。但凡了解三国英雄人物,应该猜得到曲中前三句话所说的是曹操、孙权和诸葛亮三人。世间谁是英雄?作者首先让自己站在了赤壁之顶,睥睨天下,放眼千秋。苏轼当年的赤壁一词推崇的是意气风发的周公瑾,然而,语调在急转直上后却于词尾萧条下来,道自己太多情,人生才会那般复杂。阿鲁威的《蟾宫曲》不同于苏轼对人生无常的感叹,而是品评历史名人。
曹操在历史上的正面评价要远远少于负面评价。窃国者、好战者,这样的名头追随曹操至死,后世很多文人也如此称呼他。然而其雄踞北方,横槊赋诗,“对酒当歌”,才情斐然,难道就不是风流人物吗?阿鲁威将曹操摆在了自己所写之曲的首位,可以看出他非常钦佩曹氏的能耐。除了曹操以外,三国还有许多英雄于赤壁之地留下了华丽的倩影。诸如孙权。孙权于赤壁一战成名,占据江东之地,自然也有王者风范。而卧龙先生诸葛亮更是身负奇才,以八阵图困曹军,神乎其神;辅佐刘氏,将蜀国治理得井井有条,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同样也是人中龙凤。魏、蜀、吴三分天下,三人居功至伟,各不逊色。
阿鲁威在曲中的称赞到此戛然而止,并无任何兴叹之语。其实,他是不想发出任何叹息,因他正面临人生最美好的时光,是该有所作为时刻,所以他仅仅描述三国英雄的胸怀和业绩,无论历史给予他们何种褒贬评价,他们能在三国时代赫然横空出世,必有其过人之处。阿鲁威只想效仿其一,一展自己的才华。
不写青青柳河畔的儿女情长,是阿鲁威一生曲作的特色,跟他比起来,王元鼎的柔情似水的确欠缺了男子汉大丈夫应有的旷达胸怀。声声啼乳鸦,生叫破韶华。夜深微雨润堤沙,香风万家。画楼洗净鸳鸯瓦,彩绳半湿秋千架。觉来红日上窗纱,听街头卖杏花。
王元鼎《醉太平?寒食》王元鼎的这曲《醉太平》是他惯有的风格——温柔缱绻。农历三月初,也正是清明前的那段日子,人们称其为寒食节。刚刚出生的小鸦最爱挑这个时间放声鸣叫,宣告春天即将离开,夏日便要到来。经过一夜春雨润万物之后,花香深入小巷人家,唤醒了人们萌动的心灵。民间都认为“春雨贵如油”,其实不无道理,冰封大地之后,渴求水分的万物一得到点滴滋润,当然争先出土,一尝春天的滋味。在这种氛围下,不雅致的事物亦变得雅了起来。王元鼎甚至注意到了被雨水洗刷得晶莹剔透的楼上鸳鸯瓦,还有院中随风微微荡动的秋千。就在此时,被洗净的天际升起一轮红日,街头传来了叫卖杏花的声音。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这是陆游的名句,被王元鼎化用成了《醉太平》的最后一句:“听街头卖杏花”。这一化用,令全曲瞬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有时候,后人在前人的诗词中常能觅得“芳草”,放入自己的文章当中,成了文章的点睛之笔。
端从《醉太平》一曲,完全可见王元鼎曲风的迤逦柔美,他的文辞能博得郭氏的欢喜也是很正常的。柳永、秦观、周邦彦之辈不也正是因为词做得好,才得到那么多美女的青睐。王元鼎的写景曲子有名,闺情词更是出色,郭氏是研究此类曲子的大家,当然会爱王元鼎多一点。不过,若是论起二人在政坛的作为,王元鼎的确没有阿鲁威强。
两人同在过翰林院,皆是官宦人士。阿鲁威亦未必总是仕途顺利,他也常有多愁善感之语,例如“断送离愁,江南烟雨,杳杳孤鸿。”但他的曲子始终充满了“水落江空”、“日暮江东”的豪气,在离愁别绪的怅然中,依然不减风采。这份坚强和决绝,王元鼎是望尘莫及的。
如此看来,郭氏对二人的评价是非常中肯的。在一个女人的眼中,她的情人如能兼有阿鲁威、王元鼎两人的风姿便完美了。可是人总是不完美的,看古今多少风流人物,皆有稍逊风骚的时刻,不过,文人名士们只要保持着自己的风格和本色,总是有过人之处。即便没有阿鲁威的肝胆,有王元鼎的明丽同样不错。人不是在为别人而活,而是在为自己博得一片可供栖息之地,男人们如果不是各有特色,怎能让女人终日挂心,为他欢喜为他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