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日凌晨,美步兵第七师第十七团和韩军第二师第十七团各以一个营的兵力依托已占领的阵地向四周扩展,支援炮火拼命地进行弹幕射击,牢牢地封锁住了通往阵地的道路,致使第四十五师守备分队寡不敌众,全部退入坑道。
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表面阵地全部失守。这是上甘岭阵地第一次全部失守。这仗,算是打到节骨眼上啦!
秦基伟也打明白了:范佛里特确实是冲着上甘岭来的!
“上阵地以来,总觉得平康平,便敌攻,认为敌攻西方山的可能性大,没有站在攻者的地位上想想:攻者总是想出其不意、避实击虚,总是想选择结合部、突出部下手,攻突出部可避免两侧火力杀伤。五圣山前的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特别突出,倘敌攻平康,会遭我第十五军、第三十八军两军打击,攻牙沈里又会遭我第十二军打击。而攻击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则只受我第十五军打击,同时也只受我第十五军纵深威胁!”
秦基伟开始醒过味儿来。
醒过味来的秦基伟暗暗佩服范佛里特的老谋深算,倘若自己处在进攻者的地位,肯定也会这样考虑问题。强弱总是相对的,也是可以转化的。大家都关注弱点了,弱点还是弱点吗?反之,大家都忽视强点了,这强点还成其为强点吗?
可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这样换个角度来考虑问题呢?
要命的是这个时候崔建功也打电话报告,第四十五师除守备其他高地的部队外,能够动用的21个机动连队已经动用了15个,这15个连队除少数人尚在坑道中坚守外,大部已经伤亡殆尽。
“军长,我没兵啦,现在只能守,再也攻不动啦!”秦基伟明白,好强的崔建功也叫苦,这仗一定打得很勉为其难。而兵团王近山副司令员打来的电话也是没得商量:“告诉你秦基伟,你今晚要是把那两个山头夺不回来,你就干脆回家放羊去!”夹在两者之间的秦基伟没地儿叫苦,只能较劲儿。“崔建功我告诉你,为了全局,第十五军打光了也在所不惜!咱中国人民解放军像第十五军这样的部队多的是,可上甘岭只有一个。你要是丢了,可就不好回来见我喽!”他在电话里对崔建功吼道。“军长放心,剩我一个也要打到底!只要我崔建功在,上甘岭这两座山头就是咱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崔建功一股热血也冲上头顶。秦基伟心中热辣辣的:“阵地不能丢,伤亡也要减下来。向守志他们那儿虽然没有大打,但那个口子绝对不能动,现在你们那边只有靠你和张显扬顶住。咱们第十五军现在是婆娘娃娃一起上,打到最后一个人!”话是这么说,但秦基伟自始至终都没有让女同志上第一线。面对重重压力的秦基伟仍然不失冷静,心想毕竟范佛里特是机械化部队,又有制空权的保障,撤出战斗和投入战斗都很快,要是那老小子随机应变,一变换主攻方向,不是又要打咱一个措手不及?他在电话里对嚷嚷着也想过来打一把的向守志浇了一瓢凉水:
“向守志你听好,你好好地看住西方山,你那儿不出问题,上甘岭的仗就好打!懂吗?”
放下电话,秦基伟的心仍然悬在半空中:现在全看崔建功的了!他顶得住吗?
吃了军长一吼,崔建功这会儿也在发狠。
刚从兵团赶回来的聂济峰政委告诉他,上边已经说啦,就是把第四十五师全打光,也不能往后退一步。只要把美步兵第七师和韩军第二师给打垮了,范佛里特就没咒念了。
这个道理不说崔建功也明白。这两个高地太重要了。“例如我这个身高是五圣山,从右边延伸出去的那条山梁就能直通597.9高地(他举着右拳比拟着主峰阵地),这胳膊弯就是‘零号’阵地;左手从山梁上延伸出去的拳头就是537.7高地了。它的南边由敌人据守着,是双方都无法构筑工事的青石山,战士们叫它蛤蟆嘴。因为它活像一只张口望天的蛤蟆。假如上甘岭这两个高地被占领,敌人就能直取五圣山,山背后3公里的平川就无坚可守,我们就会处于极为困难的境地。”
崔建功自己就常这样解释上甘岭这两个高地的态势和重要性。当然不能让这两个山头从自己手中丢掉。“打吧,反正老子手中还有点本钱,够范佛里特啃一气的。第四十五师打剩一个营,我当营长,打剩一个连,我就当连长。”崔建功对参加师作战会议的下属们说。“师长,没问题,咱第四十五师没孬种,我给你当班长!”“拼到底,反正咱过了鸭绿江就没打回头的主意。”“咱们今晚就把阵地夺回来!”……大家纷纷发狠。但崔建功和聂济峰反复考虑,还是决定18日当天暂不反击,全力做好准备工作,整顿好建制,屯集好弹药,将仅有的6个连队投入战斗,于19日晚7时发起决定性反击,夺回阵地。会散了,崔建功仍然在作战室的沙盘前默默地抽烟。作战科长宋新安知道:师长是在为部队如何在密集炮火下运动到攻击出发位置而焦虑,前几次反击,突击部队在通过千米之遥的封锁区时,都付出了很大伤亡。而现在这6个连队已经是看家本钱了,要是伤亡在路上,那本赔大了不说,反击也得泡汤。宋新安为这个问题已经绞尽脑汁折腾了好几天了。他和第一三五团团长张信元在策划反击注字洞南山时,就嘀咕过一星期前第二十九师第八十七团反击391高地的招法,那天,第八十七团将400多人潜伏到敌人阵地前,黄昏后突然发起冲击,从而缩短了冲击距离,减少了伤亡,反击也获得成功。
他们当时就准备在攻击注字洞南山时如法炮制。现在,反击注字洞南山的计划虽然取消了,但为什么不能由此及彼地设想把反击分队“潜伏”于前沿的坑道中,从坑道中发起反击呢?宋新安刚跟崔建功道出这个想法,肩膀上就挨了重重的一击:“好小子!好主意!就这么办!”
18日夜,第四十五师反击部队陆续隐蔽进入两个高地的坑道。第一三四团第八连在运动过程中遇上了麻烦。这个第八连是个红军连队,原来是黄麻起义时的一支赤卫队,后来改编为八路军第一二九师警卫营第三连。在历次革命战争中,都曾屡建功勋,入朝后在第五次战役沙五郎峙战斗中,半小时内连续攻下7个山头,被第十五军授予“出国作战第一功”的锦旗。在后来朴达峰阻击战中,该连第七班班长柴云振率领13个人,7分钟击退敌人一个营,顺势占领7个山头,荣立特等战功,被授予“一级战斗英雄”称号。
八连连史资料中有这样的文字:
八连有史以来,都是百分之百地完成任务,从来没打过败仗,也未丢失过阵地,是一个打不垮拉不烂的连队。
第八连连长李保成是1946年的老兵,淮海大战时就是尖刀排长,入朝前曾被选送到军校学习,回来后本来被分配到军警卫连当连长,可他嫌警卫连没仗打,死磨活缠还是回到了第八连。
上甘岭战斗打响后,崔建功就一直把这个连队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说实话,要不是仗打到这份上已经万分危急,崔建功是舍不得把他们放出手的。结果一放出手就遇上了麻烦,差点把个英雄连给葬送了。
向导找不着坑道口了。
李保成在出发前准备得很充分,他和政治指导员王士根把出发地到597.9高地之间1500米距离上的地形、运动路线、敌人炮火、照明弹发射规律摸了个透,并先派出一个班将运动必经之路上敌人的7个地堡给掀了。
连队很顺当就上了阵地,没有伤亡。可上了高地却找不到坑道口了。向导是第七连的一个小通讯员,已经在高地上坚守了好几天了,原来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不曾想就在他返回为第八连带队的这一天内,敌人的炮火已经把阵地炸得面目全非,竟使他找不到坑道口了,让百把人的连队在阵地上摸来摸去。
还是个半大孩子的通讯员急得要哭。李保成赶紧诓道:“别急,慢慢找!”话是这么说,可李保成心里却直冒火,这太悬啦,敌人要多来几颗照明弹,这百十来号人非得全放躺在这儿不可,还怎么打反击呀?说啥来啥,刚想到这儿敌人就打炮了。李保成连滚几下,想滚进一个弹坑躲躲炮。谁知刚一进坑身体却往下坠,接着两条腿被人按住。李保成头皮一麻:该不会让敌人抓俘虏吧?他正往起挣,却听下面传来“逮住一个,逮住一个”的喊声。李保成放下心来,这是自己人:“快松手,快松手,我是八连的!”这正是八连要进入的1号坑道。李保成赶紧让跟着进来的八班长崔含弼去把部队带回来。
崔含弼钻出洞口一看,全连百十来号人东一堆西一堆全乱了套,第七班迷迷糊糊越过坑道口往敌人那边爬。急得崔含弼又是晃帽子又是扔石子,才把他们招呼回头进了坑道。
崔含弼往返20多次,才把大家都带进了坑道。这阵地上的美国兵也够可以的了,上百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活动了6个多小时,愣没被发现。美国兵在这方面确实低能。
好多年后,李保成一提起那晚上的事儿都还说悬。
19日17时,第四十五师倾尽全力的反击开始了。
这次第十五军集中了配属的19个炮兵连的46门山、野、榴炮和志司刚调过来的火箭炮兵第二九团两个营24门19管“喀秋莎”,向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进行了猛烈的火力突袭。半个小时后,炮火按计划向纵深转移。头天晚上运动进坑道的5个连队和原来就在坑道中坚守的两个连队同时从坑道中杀出,向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冲去。
537.7高地北山很快就得了手,参加反击的第一三四团第六连和师侦察连攻势迅猛,加上北山阵地地势平坦,仅20分钟,就将537.7高地北山收复。
597.9高地却打得异常艰难和惨烈。
担任主攻的第八连刚开始还算顺利。
炮火刚一延伸,八连就拿下了1号坑道头上的1号阵地,发出了占领主峰的信号弹。
然而在按预定方案进至3号阵地时,却被未被炮火摧毁的敌残存火力点拦住了去路。这个火力点里有好几挺机枪,子弹又急又密地呼啸着把第八连的前进道路打得尘土飞扬,第八连两次爆破都没有成功。
机枪射手赖发钧在掩护爆破手爆破时也卡了壳,机枪打不响了。
他把机枪一扔,提着两颗手雷就要去爆破。
连长李保成看他已经3处负伤,浑身都是血,便拦住他让他先下去包扎伤口,另派别人去爆破。可赖发钧杀得性起根本不听,趁李保成跟营里通电话时又冲了出去。在途中他又多处负伤,爬到敌人火力点前已经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便拉响手雷与敌人同归于尽。
抬起头来的部队刚冲出几步,一阵密集的弹雨又从9号阵地上袭来,连连打倒了几个战士,又把第八连压在了地上。
这是9号阵地上的一个藏在一块大岩石下的火力点,利用岩石的遮蔽,构筑得极其巧妙,因而躲过了“喀秋莎”的死亡之火。现在一看到成群的中国士兵冲了上来,一下子疯狂起来,发出了让老兵们听着像死神在唱歌的机枪声。
6挺重机枪,喷出了6道死光,又一次把攻击部队给罩住了。
“爆破组,组织爆破!”
李保成话音还未落,一个人影已经蹿了出去。他定睛一瞧,这是连里一个名叫龙世昌的贵州籍战士。
副排长王练才赶紧组织机枪和冲锋枪火力掩护。眼看着龙世昌接近火力点了,却又被敌人的炮火给炸倒在地。龙世昌已经连续爆破了两个地堡,本来就负了伤,这次伤腿又被齐膝炸断。李保成心往下一沉,心说完了又得重新组织爆破了。刚想再叫一个上,却看见龙世昌拖着一条断腿仍然在往前爬。李保成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这是个什么样的兵呀!这时候龙世昌已经把拉着火的爆破筒塞进了敌人的射击孔。刚要离开,美国兵又把它推了出来。龙世昌拣起爆破筒又往里捅,美国兵拼命往外推。身负重伤的龙世昌用尽全身力气用胸部死死地抵住爆破筒。刚压进去,爆破筒就炸了……他和敌人、和那块大岩石一起,粉身碎骨,化作灰烬。这个悲壮的情节后来再现在电影《上甘岭》中。占领了阵地的李保成和八连官兵抹着眼泪找遍了阵地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这位贵州籍小个子兵的任何一件遗留之物,哪怕是一丝布头。龙世昌什么都没留下。却留下了一个普通中国士兵流芳百世的故事。
1998年抗洪斗争的关键时刻,这个连队来到了抗洪第一线。中央军委主席江泽民到抗洪前线视察,一眼就看到了他们那面从上甘岭飘扬到了长江大堤的光荣战旗:“上甘岭特功八连。”“哦,你们是上甘岭下来的部队!”站在他们面前,江泽民主席向全世界宣布:“中国人民是不可战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