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军第三十二团宣传鼓动的招儿也绝,阵地上放着个大广播喇叭使劲嚷嚷,那话翻译成汉语大意就是你们是“狙击兵岭”你们是狙击兵你们真是该死,你们冷枪冷炮关我们的禁闭不让我们拉屎不让我们撒尿不让我们泡妞不让我们消停我们气性大了去啦,弟兄们咱们大韩民国的士兵可千万不能在中国兵面前咽下这口气呀!弟兄们跟他们干跟他们打跟他们搏杀跟他们拼命吧!拿下这个惹是生非的“狙击兵岭”,咱们都能消消停停开开心心好好风流潇洒一把!
你甭说,这思想政治工作做得很有些对路子。
穷嚷嚷是穷嚷嚷,可也真是很煽情。被中国兵们关在地堡里成天透不了风像地老鼠一样活得窝窝囊囊的韩军官兵们确实也难得地被煽起了气性,一群一群不顾死活地往上冲,中国兵们用机枪一扫就能扫倒一堵人墙,紧接着又上来一道人墙还往前边冲。那会儿“蒋总统”跑到台湾后常咬牙切齿地骂中共军队“人海战术”,其实上甘岭下来的志愿军大叔们都说那往上甘岭上冲的美国兵韩国兵才是真正的“人海战术”,这边机枪不停地吼,手榴弹爆破筒劈头盖脸地砸,还止不住一群群地往上爬,好像总也打不完。连长王福新带的第一三五团第一连虽然是个大连队,有280多人,可刚跟敌人顶了小半天,还没到中午伤亡就已经过了一大半。人家还在几次三番地扑进阵地,极其少见地和中国兵们比画白刃战,刺刀、枪托、铁锹直至牙齿,彼此扭作一团打得血肉模糊。
一来二去,大家很快就红了眼。
负伤4处的战士孙子明从昏迷中醒来,看见有两个韩军士兵把住一挺机枪正好在自己身边,大吼一声站了起来,带着一身血扑了上去。
两个韩军士兵一看一个血人扑上来,吓得扔了机枪就跑。孙子明夺过机枪就射击,却被从另一侧冲上来的10来个韩军给围住了。
孙子明毫不犹豫地拉响了3颗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
这是在上甘岭战斗中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第一人。
由于敌人炮火把阵地打成了一片虚土,已经负伤的机枪射手陈治国就让副连长初盈江将机枪架在自己肩膀上开火,打到后来两个人都被敌人机枪打得浑身是弹孔,倒在血泊中。
……
打到中午12时,已经打退韩军第三十二团的16次冲击。
阵地前敌人尸体已经堆得插不下脚了。
第一连现在剩下20来个人,指导员牺牲了,排长们也大多阵亡,连长王福新后来根本就记不清自己在这半天的战斗中究竟指定过多少代理排长,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被埋在土里,又怎么被增援上来的战友们从土堆里刨出来的。
而韩军一点没有消停的意思,还在轮番往上冲。
中午时分,第一连也全部退入坑道。
这半天炮兵也打得很勉为其难。
由于第十五军炮兵主力都被用于注字洞南山方向,战斗打响后完全是措手不及,甭说机动过来,就连调整诸元也折腾了不少工夫。
14日整个一个上午,支援两个山头战斗的只有第四十五师师属炮兵营12门老旧的75毫米山炮和3个团属迫击炮连12门八二迫击炮。这些老旧山炮牙口实在是太老,里面还有两门是阎锡山太原兵工厂的仿制品,射程太短精度又不高,所以一直被扔在二线。后来因为开展冷枪冷炮运动,被大卸八块后抬到了五圣山上,用炮筒直接瞄准射击,这才焕发出青春,打出了战果打出了风头也打出了气派。没想到现在这些破家伙在节骨眼上顶了大用。
山炮营营长王恩维不住地发出急速射的口令。
打着打着就把炮筒打得烫手,炮兵们把棉被蘸了水搭在炮身上,边降温边射击,支援步兵战斗。美军坦克群冲到山下向炮兵阵地直接瞄准,集火射击,把炮兵阵地的坑道口打得乱石横飞,打过来的炮弹甚至穿透了炮一连第一班一门山炮的炮管,把炮手们的帽子都给掀飞了。然而炮手们却没有一个离开炮位,他们把两门炮拼装成一门炮,集中火力向坦克射击。
反正这炮打完了仗也得扔,怕什么?
八二迫击炮也起了很大作用。
迫击炮的确是个好东西,转移火力没大家伙那么多麻烦。早在战前的冷炮战中,炮手们就把阵地的各个角落测好了距离,标定了方位,战斗打响那天,他们的支援炮火来得最快。神炮手唐章洪在敌人波次冲击时3分钟内连续发射了53发炮弹,支援597.9高地步兵战斗。537.7高地北山阵地吃紧时,他又转向支援537.7高地北山阵地。情况吃紧顾不上重新架炮时,他就手持炮筒进行简便射击。
那简直是门迫击“机关”炮。
这是老招法,当年掩护十八勇士抢渡大渡河时,着名神炮手赵章成就这样打露脸的。20世纪60年代大比武,时任炮兵副司令员的赵老将军曾当场给炮手们作过示范连续射击,那让5发迫击炮弹同时悬在空中的绝活儿让在场观看者全都啧啧称奇。
当然这会儿没人给唐章洪喝彩。有他也听不见——听得见也顾不上听。但两边高地上美国兵和韩国兵的鬼哭狼嚎是绝好的伴奏。炮筒打得烫手,手扶不住了,没关系,撒泡尿冷冷再打!一会儿工夫那门炮连续飞出120发炮弹。这样打法,大概一天就得报废一只炮筒。
无坐力炮对付敌人坦克,也发挥了重要作用。
从阳村开出的4辆坦克冲到537.7高地东北凹部,向448高地上的第一三五团第一营指挥所开炮,把指挥所坑道外的伪装全给掀飞了,眼瞅着那炮筒子就要戳到坑道口来了。机炮连的副排长张炳恒、副班长郭忠秋一个人操一门炮射击,把其中两辆击中起了火。
剩下两辆一看势头不对,原地转个圈掉头就跑了。一个上午,就靠这几门破炮扎住了阵脚。
这整个一个上午,第四十五师师长崔建功心都在嗓子眼儿。从早晨4时起,他在真莱洞师指挥所里用望远镜向597.9高地和537.7高地方向了望。虽然看不清上面的战斗情况,可那遮天蔽日的炮火硝烟却是清清楚楚。那炮火,把两个山头打得就像一口沸腾的锅。后来知道,第一天战斗,在两个加起来面积都不足4平方公里的小山包上,落下的炮弹竟达30万发。据第四十五师作战科长宋新安回忆,最紧张的时候,阵地上每秒钟就要落下6发炮弹,那阵地上能活下来的人之所以没有“光荣”,只能用“运气”二字才能解释。
这种落弹数字在当时是个世界纪录。
直到今天,仍然是一个惊人的纪录。
难怪只一会儿工夫,就把崔建功这个身经百战的红军老战士给看得瞠目结舌。说实在话,跟小鬼子斗也好,跟“蒋该死”斗也好,愣是没见过这种阵仗。那炮弹打得就像放礼花一样的潇洒随便,没有亿贯家财的主儿谁敢把成吨的金子银子这样抛撒呀?
奶奶的,范佛里特这老小子是来者不善呀!
崔建功当下就认准:看敌人这架势,这场战事绝不是一两个冲锋就能解决问题的小打小闹,不豁出血本来拼命就早晚会被范佛里特骑在脖子上来拉屎撒尿。
经过一番思量盘算,崔建功当即决定调整部署:
中止注字洞南山的反击计划,加强两个高地的防御力量,原由第一三五团防守的两个高地移交一个高地的防务给孙加贵团长的第一三三团。由第一三五团负责防守597.9高地,第一三三团防守537.7高地北山,一个团守一个山头,加大防御纵深,增加机动力量。
妈的,老子这回得跟范佛里特狠狠地掰一回腕子。
眼里不揉沙子的崔建功决定当晚就夺回两个高地表面阵地。部署完了,他一个电话挂给秦基伟:“军长,范佛里特这回不是小动作,我看他是瞅着咱五圣山来的。打注字洞南山的任务肯定是执行不了啦!得赶紧把炮火调整到上甘岭方向来,集中力量防御。”“好,我马上向志司报告,但事关全局,你必须寸土必争!”这节骨眼儿上,秦基伟认得阵地认不得人。
14日晚19时05分,第四十五师4个连队兵分4路,分别向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发起反击。按崔建功的部署,第一三五团第二、第三连反击537.7高地北山阵地,第一三五团第七连和第一三四团第五连反击597.9高地。那一晚上的仗打得可以说是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