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情绪有些低落地说:“我正在加拿大爱德华王子岛上,坐在这个岛上唯一能吃到麻婆豆腐和馄饨的餐厅里。”
我笑着说:“那多好啊,多惬意啊。”
他有点苦涩地说:“好什么好?我往左看,没人,往右看,也没人,我在这儿连个毛都见不着,太无聊了。”
我说:“那你还不赶紧回来?”
他有些无奈:“我回来,人家移民局会说我时间不够的。”
接着,他就问我都有些什么新闻,我告诉他利比亚打起来,他又往细了问,我就往细了给他说说,就那么点事,他也聊得津津有味。
很多海外的华人都会这样,见着国内来的人,感觉特别亲切,像是家里来人的感觉。当然也有例外,我也会碰到另一类的“绿卡一族”,他们接受了国外的教育和外国人的生活方式,也耳濡目染貌似高举西方的价值观,对待国人和自己的国家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中国的一切都不入他们那高端的法眼。其实,这种自命清高、不可一世的样子多半是做出来给人看的,是表面文章。
在我看来,他们中的不少人不仅活得不轻松,关键是在他们内心深处会有种隐隐的孤独感。那不仅是感情上的孤独,而是一种文化的孤独,民族归属感的孤独。因为,西方人的生活方式和我们中国人有本质的不同,西方人喜欢清静,喜欢独处。他们崇尚自我的独立,待人接物大都注重表面文章。而我们中国人则不同。我们生来偏好从众,喜欢热闹,也爱凑热闹。
这和我们这个民族几千年来并不良好的生存状况,有直接的关系,“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就是写照。在国内,经常会有这种饭局:一群朋友聚在一起吃火锅,这个突然想起一个人,那个又招呼来了另一个。于是,一顿三五个人的饭到后来越吃人越多,变成了一场大聚会。而在国外,这种情况是不可想象的。
生活在国外的人,多少怀有一种寄人篱下的心理,没有心思也没有底气去关心更多的事情。不避讳地说,在国内,怎么说我们也是主人,我们可以让所有神经的触觉,都吸附于我们所在的社会,我们还可大摇大摆,甚至肆无忌惮地过习惯的生活。当然,我们更可以纵论天下,就像北京的出租车司机一样。因为,这是我们自己的国家,好坏都是。而海外的同胞们却无法这样。
后来,我们到了夏威夷之后,又遇到一个风格迥异的中国人。他是广东人,在那边也待了近十年,对当地的各种制度了然于心。在机场接到我们那天,一上车,他就很严肃地向我们提出要求:你们可能有人来过美国,有人没来过,这里法律很严格,有许多规定,你们一定要遵守所有的制度,严格听从安排。
他的语气像是一个幼儿园老师,带着一群不懂事的小孩,左一个不放心,右一个不放心。之后,我们所到之处,这位老兄总是非常紧张。比如说像我这样的老烟民,时不时都想来一口,有时候烟刚拿出来,他马上就玩命拦着我,不行不行,离屋檐起码要八尺,在墙根下抽烟要被罚款的。我说八尺都到马路中间了,他就一句话:“不行,只要我带你就不行。”特别死板一哥们儿,感觉像是被太多良莠不齐的国内旅行团伤害过一样。
其实,我们出门也是第一次找旅行社接待,他也不了解新闻媒体的性质,我们可能随时就会停下来拍摄,他就会感到很愤怒,觉得我们不守规矩。他的态度不太像来提供服务和帮助的中国老乡,而是比美国人还美国人,在美国他说了算的感觉。
如是几次,我实在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了,跟他理论了一番。我说:“先生,我告诉你,你要是接着这么干,这次你肯定收不到钱了,我们一定会跟旅行社投诉。我们是新闻采访的团,有一些特性,希望你能配合一下。还有你这态度,能不能稍微缓和一点,你看人家美国人,还不是照样站在马路上抽烟,我抽不抽烟,美国人抓的是我,你怕什么?”他一看我变脸了,像是突然有个开关被触动了,反而开始跟我聊起来。聊着聊着,倒是不打不相识,成了朋友。
跟他深聊之后我发现,这老兄就是因为长时间在美国生活,压力太大,经常被那儿各种各样的规矩所制约,屡受其害,有点被弄怕了。而且,他带的团里面,也真有中国人不听招呼的,在旅馆里抽烟,触动了报警器,人家过来要罚款,他就要负责出面解决。久而久之,他就有些草木皆兵。
他说:“水先生,我不是针对你们,我也觉得有时候太紧张,好像有点不厚道。你看,在国内我们干什么都像是自己家里,很随心所欲,到了美国,这个社会不是我们的社会,这不是我家,我在这属于客居他乡,首先得看人家脸色,我得把我这份活干好。”
和他聊多了,我发现,他的生活很单调,不忙的时候,就凑几个人打麻将,此外就是接团工作。有时候接国内来美国的团,有时候带美国人去中国,来回地跑,很辛苦。
我问他说:“那你生活在这儿有什么乐趣呢?”他说:“乐趣根本谈不上,反正就是一份工作,虽然很辛苦,但肯定比我在国内挣得多。大家都说美国好,这个国家自由,那我也来试试呗。”我跟着问他:“那你现在觉得你自由吗?”他笑笑说:“没感觉,我到了这里之后,反倒好像不去想自由不自由了。”
曾经也有人问过我,你怎么不去国外,怎么不把孩子送出去?我坚持一个观点:一个民族,特别是像中华民族这样历史悠久、文化深厚的民族,你生于斯,长于斯,你的根和灵魂就在这里。很多在国外的人,无论是已经移民入籍,还是正在奋斗着争取留下来的,本质上讲,他们是为了后代融入别人的世界,而牺牲了自己的生活。
比如说,两口子为下一代而移民,可是他们的下一代依然是“新移民”。想在欧美国家扎根下来,真正融入那个社会,需要起码几代人的时间去“漂白自己”。就像赵小兰、骆家辉、林书豪那样的家庭,即所谓的“黄香蕉”——“瓤”随着一代一代的更替,更新换代变成了白人,有了白人的行为方式和思维模式,但外表却还是个黄种人。
我可不愿意去做这个牺牲,我希望我和我的子女先把这辈子过好。我宁愿在中国,当一个普普通通能自娱自乐的人,也不愿意去一个陌生的国度,承受那些扭曲和压力,在心灵深处经受寂寞和孤独的煎熬,何苦呢?
那位移民加拿大的朋友回国后,我们一起吃饭,席间他还抱怨在国外的孤寂和无聊。有朋友就调侃他说:“你放着国内的爷不当,非要跑到国外当孙子,活该。”这句玩笑话,其实也倒有一定的道理。
比如我在北京或是在老家兰州,哪怕光着膀子,拿个大蒲扇扇着,在路灯底下看着一帮老头儿下象棋,我都觉得特别自在惬意。因为这是我自己的国家、自己的文化、自己的胡同,是我自己的一帮老街坊,我们在昏暗的灯光下,为了一步棋争来争去,是种自然而然的事情,是属于我们独特的生活方式,这就是中国人。其实这就是朋友所谓的“爷”。
前两天,有个北京的哥们儿,打电话跟我打听怎么往美国移民。我很想劝他,宁可在中国当“爷”也别去外面当“孙子”。可当他说是为了孩子,我还能说什么呢?我们的生存环境的确不好,13亿人挤在一个比3000万人生活的澳大利亚大一点面积的地方,水也不好,空气也不好。蓝天越来越少,道路越来越堵,人也越来越躁,两句话没说就把人孩子举起来摔死。难道我们就生活得不累,不可怜吗?
不过,我相信任何一个社会都有自身的修复和矫正能力。中国社会现在的确有很多问题,我们觉得不满意、不安全,天不蓝、水不清,连奶粉都吃得不安心。是的,这是现实,而且是有原因的。在我看来,这是由于社会财富在短时间内急剧膨胀,给人一种紧迫感;每个人在这个社会上,都生活得很紧张,很有压力,甚至不知明天会怎样。
中国社会近当代,既有外敌入侵,也有内部的浩劫,各种动荡和社会变革,造成了文化的异化。五千年的传统文化,偏离了方向,脱离了轨道,便是所谓的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但我依然相信,就像小孩生病发烧一样,只要大人能控制,帮他退热,不要让他烧得太厉害,尽管是脆弱的小生命,他自身也会有调节的能力。而且,在治疗的过程中,他会产生抗体去抵御病毒的入侵,他也会不断地修正自己的适应能力,去不断适应外界。我相信我们的社会也是这样。
4.西方世界的政治家们
2008年8月24日下午,在离北京奥运会闭幕前的几个小时,我在离“鸟巢”不到十公里的英国驻华使馆大使官邸,专访当时的英国首相布朗。
英国大使官邸坐落在紧挨长安街的光华路上。这是一个简单而又幽静的小院子,房间里的布置是典型的英国式的,家具和装饰都透着一股浓烈的英伦风情。外面的院子倒是一般般,一段石子铺成的小路通向一片茵茵的绿草坪。这里就是我们采访的场地。
按照英国大使的要求,我提前一个小时来到官邸,因为大使先生要就采访的一些“细节”,提前和我磨合一番。见了面,大使先生先带着我在官邸的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当然也包括将要专访的草坪,然后我们一起回到会客厅。
大使说,首相府对我的这次专访高度重视,几次派人到使馆看场地,研究“细节”,并责成使馆全力协助,做好采访。说完这话,这位一向不苟言笑的大使,忽然间摇身一变,俨然一副大导演的架势,说:“我们是这么设计的:一会儿,你就站在会客厅这个位置,首相先生到了后会从你面前的这扇门进来,你们握手致意。注意,握手时你要主动示意首相和你一起面对窗户,因为这里光线比较好。之后,你们两人有5分钟聊天热场的时间,我们建议,你们可以以这幅英国油画和这个中式屏风作为背景。然后,你们一起沿着那条小路走向草坪。注意,走得慢一点,是边走边聊的样子。”
原来他之前说要磨合的“细节”就是这样啊!我晕!虽然专访布朗首相,是我在北京奥运会期间,“近水楼台”对十个外国首脑和体育名流的专访之一(就在几个小时前,我还采访了伦敦奥运会的形象大使贝克汉姆),但英国人的较真和注重细节在这一刻让我折服。
布朗的采访,基本上是按照这位英国大使兼导演的“说戏”开始的。布朗比我想象的要高大一些,不太笔挺的西装穿在他身上倒也服帖,他讲话有点口齿不清,但和他的搭档布莱尔一样,一口绝对标准的英式英语。布朗小时候患有眼疾,后来一只眼落下了终身残疾,面对面时还是很明显能看出他那只假眼。将近40分钟的专访,他一直很配合我。看得出,他在来之前也一定“被说戏”了,所以从进门到握手寒暄到漫步至草坪落座,布朗首相几乎和我心照不宣地“秀”出了应该的“戏份”。
布朗是来参加北京奥运会的,我们的采访又是在闭幕式当天进行的,所以自然那次访谈集中在北京奥运会的焦点上。
2008年北京奥运会可谓一波三折,先是“3 14”藏独闹事,西方世界被达赖忽悠之后一片哗然,矛头直指中国政府“镇压”藏族群众;接着是“5 12”汶川大地震,一向高举人道和普世价值大旗的西方世界,又几乎一边倒地将同情和慰问送给了中国人民,并将赞许送给了之前他们大骂的共产党政府。因为他们心里明镜似的知道,13亿中国老百姓不能得罪,他们是自己继续过富裕生活的来源和保障;另外,经常受制于议会式民主和党派利益争斗羁绊,大事小情都放不开手脚的西方政府,当看到中国政府在如此大的灾难发生时,还能有强大的国家调动能力,只能自叹不如了。之后,又出现了奥运火炬在多个西方国家城市传递时被破坏捣乱的情况,这其中最严重的首推英国首都伦敦。再往后就是西方舆论要求国家政要抵制出席开幕式的威胁了。直到临近开幕,有关北京治安和气候的质疑依旧甚嚣尘上。
关于“火炬被抢”的问题,之前就被英方委婉地拒绝回答。也许是怕得罪英国国内的那些人吧,也可能是布朗觉得回答这个问题难免尴尬,有伤和气。“新闻自由”在西方有时也只是个美丽的传说,我的问题单就多次被西方国家政要的新闻官审查过。当然,他们更注重方式方法,一般会“善意而委婉地”建议你修改或者删除某个敏感问题。
关于抵制出席开幕式的问题,布朗的回答立场鲜明:不应将体育和政治挂钩。其实,当2008年8月8日奥运会在“鸟巢”绚丽开幕时,抵制北京奥运的闹剧已经以失败告终。美国的小布什、国务卿赖斯,法国的萨科齐,澳大利亚的陆克文,不少西方国家重量级的领导人无一缺席“鸟巢”。布朗就更不用说了,因为北京之后就是伦敦奥运会,别的不说,捉襟见肘的伦敦奥运会,还指望着中国经济和中国游客拉他们一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