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心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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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将帅之风(11)

他对丘吉尔的话信以为真了,以为凭借他的个人勇气和美国国力,就能够达到一切、克服一切。当他终于明白美国力量的有限性之时,他的勇气也竟然像冰雪那样开始悄悄融化了。

应该责怪丘吉尔吗?既然胜利不是最后的结局,那么失败必然是最后的宿命。

现在坐在家里的拉姆斯菲尔德,未来只有在回忆录中解脱这一切、辩白这一切了。他拥有如此众多的“最”,回忆录肯定畅销。有人以成功影响一个国家,也有人以失败影响一个国家。拉姆斯菲尔德无疑属于后者。不管他本人愿意不愿意,时间和历史会做出这样的记忆。

多少年以后、多少代以后的美国人会不会说:21世纪初,我们有个最狂妄的人,叫拉姆斯菲尔德?

他的最后一个“最”。

阿里尔·沙龙:完美谢幕

先脑栓塞、后脑溢血的以色列总理沙龙躺在耶路撒冷哈达萨医院里,任CT扫描一遍一遍掠过,昏迷不醒。这个中东强人用人们始料未及的方式,突然完成了他的政治谢幕。

执政者启幕艰难,谢幕更难。封建君王们总是“驾崩”在至高无上的皇座上,像路易十六那样被推上断头台,或明朝末年崇祯皇帝自己跑到煤山去上吊的,毕竟是少数。看看埃及一座高过一座的金字塔、中国一坑连着一坑的兵马俑,君王们生前极致的尊贵和死后极致的哀荣也就不难想象了。

法西斯“元首”和“首相”们的谢幕方式则要惨得多。战争还未结束,墨索里尼就像连着胴体的火腿那样被倒挂在高高的架子上;希特勒则先是自我饮弹(一说服毒),然后被部下倒上几十加仑汽油烧得不干不净再砸碎骨头抛弃;东条英机虽然熬到了战争结束,还不无痛苦地往自己肚子上狠狠戳了一刀,但最终无法逃过东京国际战犯法庭的绞刑判决一一哪怕临刑前他像踩着鸡脖子那样突然尖叫了一声“天皇万岁”。

相形之下,资本主义制度使执政者告别政坛的方式体面多了:任满、辞职、落选,最不济也就算弹劾。但制度越是完善,也越是“见制不见人”,政治家个人也被压迫得越干瘪一一有时干瘪到无情的地步。丘吉尔从张伯伦手中接过害怕战争害怕希特勒的英国,发誓要用“blood,toil,sweat and tears”(热血、艰辛、汗水、眼泪)拯救大不列颠,结果当“blood,toil,sweat”真的重振了英伦三岛、其政治峰颠在胜利曙光中遥遥相望的时候,他便被选民们毫不吝惜地抛弃、独自一人到角落里挥洒“tears”去了,让人领略到民主政治也有让人寒心的另一面。至于美国人最喜欢最崇拜认为是本世纪最伟大的总统里根,这个制度也要通过在他下台以后的漫长岁月里,像剥洋葱一样一步一步剥夺他的思维、他的记忆、他的风采、他有美男子称谓的尊容,最终把他变成目光呆滞、表情木讷、形状干枯的一具植物人,把他留给世人的所有美好形象像砸碎一面镜子一样完全粉碎。最后让那些崇拜者围着这具木乃伊和他们的偶像道别,对死者和生者不也是很残忍的吗?我们现在还可以看到另一个例证:克林顿。他的幽默风趣、他的风流倜傥、他语调中那种非常迷人的抑扬顿挫节奏,他留给人们的这些最精彩的部分,无一例外都正在随着岁月的推移中、在众目睽睽之下像冰雪那样逐渐消融。如果他像里根那样长寿,也不过给美国的政治蜡像馆内增添一具同样呆若木鸡的蜡模,而永远不可能像他的偶像肯尼迪那样46岁被刺杀,在阿灵顿公墓日日夜夜享用跃动不熄的长明火,证明自己的永远年轻。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看沙龙,这个以色列最桀骜不驯的老鹰的谢幕。此人终生为犹太民族拼死奋战,1948年第一次中东战争时身负重伤,一只眼睛从此处于半失明状态;1956年第二次中东战争时他带领特种部队攻占米特拉山口,为以军在1967年的第三次中东战争中最终占领西奈半岛立下汗马功劳。其最辉煌点是1974年第四次中东战争。当时以色列面临战局危境,他以预备役军官的身份进人现役,力排众议、一意孤行,全然不顾军区司令戈南要撤他的职、随后赶来的副总参谋长巴列夫要撤他的职,独立带领装甲师横跨大苦湖直插苏伊士运河西岸,合围埃及第三军团,使整个战局反败为胜。头部负伤包着纱布指挥作战的沙龙神勇至此,以色列士兵当时就在汽车上刷上了“阿里克,犹太王”的字样,将沙龙的军威捧到极致。

这个被犹太民族尊为“救星”和“战神”的沙龙,在阿拉伯人眼中却从来都是一名冷血屠夫。由于牵涉进1982年“加利利和平行动”中屠杀巴勒斯坦难民,甚至西方社会也对他保持一定距离。当他2001年出乎意料地当选为以色列总理时,世人普遍感觉中东和平迎来了一个终结者。果然,持续四年的巴以仇杀开始了。但另一面也在越来越清晰地显现:这尊战神真正开始从冲突中寻求和平。这个“定居点之父”开始率先拔除定居点,这个桀骜不驯的老鹰开始探索像鸽子那样共存。进程开始了。其中沙龙的决心与勇气可能依然像他面对一场战争一样,非我等所能想象。也许正是此生淋漓的鲜血让他真正认识到万世和平的难能可贵,认识到这种和平不仅是阿拉伯的战略选择,也应该是以色列的战略选择。而这一切,现在已经不能找沙龙求证了。他在以色列人围绕祈祷的那所医院中数次开颅,未及表露的思想已经随脑干被清理的污血而去了。

军营的熄灯号已经吹响,集战神与屠夫为一身的犹太王阿里克正式谢幕。多么精彩的谢幕——你看他身后开启的那扇无法关闭的和平之门!

此前也有过精彩的谢幕,比如叶利钦。这个执政时期不断犯错不断骂人不断被人骂的嗜酒者,在最后一刻变得异常清醒。他事先不告诉任何人,1999年12月31日突然宣布辞职。他毫无预告地出现在元旦前夕莫斯科街头的大屏幕电视上,满含深情地说:“今天,在迎接即将到来的新世纪的最后一天,我辞去职务”,“我知道我必须这么做,俄罗斯在新的世纪,必须有新的政治家、新的面孔去领导充满才智、精力充沛的人民。我已掌权多年,应该离去了”,“我不应该阻碍历史进程的发展。当这个国家拥有一个更坚强的人能够胜任总统时,我没有理由等待,这不是我的性格”最后他缓慢地说出了他的告别语:“我为未能实现你们的梦想而乞求宽恕,我没有能够使国家跨越到明亮、富有、文明的未来。”讲到最后一句,他的声音哽咽了。当时不知有多少俄罗斯妇女和男人,站在街头为叶利钦的最后一句话泪流满面。这就是执政很糟糕谢幕很精彩的叶利钦:通过断然对手中权力的提前让渡,通过不是发自别人笔端而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歉意表达,一瞬之间使所有错误和过失都得到了谅解和宽恕。

沙龙的谢幕更精彩一尽管这对他来说是完全无意识的一他甚至不需要一句话语,不管是对犹太人还是对阿拉伯人,不管对他的家人还是对他的仇人。他用大面积脑溢血这种无可挽回的重症,向犹太人、阿拉伯人最后向全世界显示了他的巨大价值和真正存在一可能还有一条:他确定的政治方向可能会被拖延,但已难以更改。似乎真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指挥调动,让这个终生跋涉的信徒最终由斗士变成使者,向他的民族和周围爱他恨他敬他怕他的人们传递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信息之后,悄悄离去。

这就是我的全部观点。当人群云集为沙龙祈祷、祝其平安、希望奇迹发生使他还能够重返政坛的时候,他们没有看见天意。此时此刻哪里还需要什么别的奇迹,中风就是奇迹。它使毛病成堆得罪人无数的沙龙变得空前完善。不辞而别,反让他留下的事业难以更改一这真是履行使命的沙龙的最后凯旋一超过以往任何沙场辉煌的凯旋一这个终生信奉武力的人,竟然留下如此丰厚的和平遗产。

不管我们把人权、生命强调得多么高贵,对多数政治进程来说,政治家的生命往往会在不经意中由财富变成累赘。即将78岁的沙龙在自己变成累赘之前,通过中风完成了对传统惯性和制度惯性的解脱一在另一个世界,他可以向他的老长官拉宾、巴列夫、达扬这些着名的前辈将领报告,他沙龙身后留下的路径,开始通向和平。

难道这不是有生之年他所能获得的最为空前的凯旋?

阿里克,犹太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