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心胜
6417300000031

第31章 前事之鉴(2)

而庚子年间向十一国宣战的慈禧太后,前后反差更是惊人之大。起初为了表示决一死战的决心,她以通敌为罪名,杀掉了兵部尚书徐用仪、户部尚书立山、内阁学士联元、吏部左侍郎许景澄、太常寺卿袁昶等五位反对宣战的大臣,且都是“斩立决”;后来为了与“诸国”和好,她又毫不手软地令主张宣战的庄亲王载勋自尽,大学士刚毅、山东巡抚毓贤斩立决,端亲王载漪、辅国公载澜、大学士徐桐、钦差大臣李秉衡斩监候,英年、赵舒翘赐令自尽,启秀、徐承煜即行正法。所有这些,都不过是先听说列强要逼她下台交权,于是决心一战;后来证明传言不实,列强并不想赶走她而仍然愿意接纳她,便立即将“与其苟且图存,贻羞万古,孰若大张挞伐,一决雌雄”的豪言,变为了“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的媚语。至于主战派、反战派,则不过是她手中几张牌而已。玩旧了,便随手付之一炬,让周围一无所剩,真可谓“落了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在这位太后主持之下,最慷慨激昂的宣战诏书很快就变为了最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哪怕从这一纸到那一纸将中国的财源支付净尽,哪怕天津海口至北京中枢的通道全被外人控制,国家防御名存实亡,只要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皇太后,还是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皇太后。

这样的人执掌国政,国家民族怎能不面临无穷无尽无边无涯的灾难。

严复在翻译《孟德斯鸠法意》的按语中,洞若观火一般指出:

“中国自秦以来,无所谓天下也,无所谓国也,皆家而已,一姓之兴则亿兆为之臣妾,其兴也,此一家之兴也,其亡也,此一家之亡也。天子之一身兼宪法、国家、王者三大物,其家亡则一切与之俱亡。……顾其所利害者,亦利害于一家而已,未尝为天下计也。”

严复与日本的伊滕博文同是留英同学,后人常以伊滕博文回国后位尊首相、辅助明治天皇搞维新使日本面貌大变,而严复一辈子不过译了几本书,嘲笑严复无大出息。

伊滕使日本变法而富强,也使日本扩张而侵略。无限膨胀的结果,终于令日本跌人1945年战败的深渊。

严复从英国回来后除了译书,基本无用武之地。然而仅上面那一段话,便不枉中国人民一辈子养活他。

中国的封建制度延续两千七百余年,危机则持续了七十一年:始于1840年鸦片战争,终于1911年辛亥革命。有了严复那段话,一个文弱的孙中山便以“天下为公”四个字,令两千多年的封建统治在中国轰然倒塌。

如果某日清晨,你登上北京景山公园的万年亭,那么向南眺望时,会发现茫茫苍苍的晨曦之中,气吞霄汉的紫禁城被万缕霞光化解为一片金碧辉煌的汪洋大海。这景象定会令你终生难忘。站在北京中轴线的制高点上,飒飒晨风中,历史沧桑扑面而来。你在感动与震惊之余,便充分领略了中国封建制度之辉煌、之完备、之持久,那也许可算世界封建制度的顶点。

这个时候,你会忘记山脚下绿色栅栏围起来的那棵枯树,忘记在那里上吊前呼天也不应、呼地也不应、呼人也不应的皇帝崇祯。

你忽略的那棵枯树,就是使你震惊的那片雄浑与辉煌的真正注释。

一支开炮前就已失败的军队

战争与军队,是军事作为一门独立学科存在以来的千古话题,胜利与失败则是这一话题的最核心部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军队的实践,从最根本上来说都是这两个字:战争。战争从来用血与火,对一支军队进而对一个国家做出严格检验。

一场武器装备差距最小的战争

中日甲午战争,是近代史以至现代史上,中国军队与人侵之外敌交战时武器装备差距最小的一次战争;它又是近代史以至现代史上,中国军队败得最惨的一次战争。首当其冲的是多年惨淡经营的北洋海军全军覆灭,一切后果由此漫延扩展。战争双方装备实力与最终结局反差如此之大,不得不令人深思。

北洋水师是一支付出了巨大投人的舰队。有人统计,不算南洋海军和广东、福建水师,仅建成北洋海军就耗银三千万两。满清驻日本领事姚锡光在描述北洋舰队年开支时说,“其俸饷并后路天津水师学堂及军械、支应各局经费,岁一百七十六万八千余两”。这还仅仅是北洋舰队的官兵饷项及后方开支等项。另有统计说,清廷支付的舰船购造费便已超过三千万两。再加舰船上各种装备器材的购置维持费、舰队官兵薪俸、舰队基地营造费及维持费、后路各造船修船局厂及官衙的开设维持费、海军人才的教育培养费等等,合而计之,清廷为海军的总投资约在一亿两上下。等于每年拿出三百多万两白银用于海军建设,平均占其年财政收人的百分之四强,个别年份超过百分之十。这样的数目与比例,在当时的条件下不可谓不高。

这是一支在危机面前完全可以一战的舰队。其建立之初即参考西方列强海军规制,制定了一套较为严密的规程。从表面看其组织制度已经完备,对各级官兵都有具体详尽且十分严格的要求。舰队的训练也曾经十分刻苦。琅威理任总教习时,监督极严,“刻不自暇自逸,尝在厕中犹命打旗传令”,“日夜操练,士卒欲求离舰甚难,是琅精神所及,人无敢差错者”。严格的要求和训练,使舰队官兵在文化素质上也达到了较高水准。英国远东舰队司令斐利曼特尔评价道:“其发施号令之旗,皆用英文,各弁皆能一目了然。是故就北洋舰队而论,诚非轻心以掉之者也。”

该舰队在装甲和火炮口径方面一直保持优势。排水量7335吨的定远、镇远两舰是亚洲最令人生畏的军舰,属于当时世界较先进的铁甲堡式,设计时综合了英国“英伟勒息白”号和德国“萨克森”号铁甲舰的长处,各装十二英寸大炮四门,装甲厚度达十四寸。日方叹其为“东洋巨擘”,一直以此二舰为最大威胁。日方加速造舰计划,搞出所谓的“三景舰”以对付定、镇二舰,但直到战时,仍未达到如此威力。黄海大战中,定、镇二舰“中数百弹,又被松岛之十三寸大弹击中数次,而曾无一弹之钻人,死者亦不见其多”,皆证明它们是威力极强的海战利器。

据日方资料记载,黄海海战时双方舰只装甲情况如下:

联合舰队,铁甲舰:1;半铁甲舰:2;非:铁甲舰9;

北洋海军,铁甲舰:6;半铁甲舰:0;非:铁甲舰8。

日方似将既使金属构造但未加装甲防护的舰只,皆归人非铁甲舰只一栏。据我方资料记载,定远、镇远的护甲厚十四寸,经远、来远的护甲厚九点五寸。看来即使日本的“三景舰”,也缺乏北洋舰队这样较大规模的装甲防护。北洋舰队的装甲水平普遍超过日本舰队。

火炮方面,据日方记载,两百毫米以上大口径的火炮,日、中两舰队之间为十一门对二十一门,我方记载此口径火炮北洋舰队则有二十六门,优势更大。小口径火炮北洋舰队也有九十二比五十的优势。日方只在中口径火炮方面以二百零九比一百四十一占优。当然因为中口径炮多为速射炮,所以其在火炮射速方面的优势还是很明显的。但因为大、小口径火炮北洋舰队的优势同样不小,所以不能说火炮全部是日方占优。再看看船速方面的差距。就平均船速来说,日舰每小时快一点四四节,优势似乎不像人们形容的那么大。有人说北洋舰队将十舰编为一队,使高速舰只失速达八节,不利争取主动,那么日本舰队中也有航速很低的炮舰,其舰队失速亦不在北洋舰队之下。

流行的说法是,北洋海军自1888年后未添船购炮,已难以一战。但从以上可看出,不论就哪一个方面说,北洋舰队也远未到不能一战的地步。1894年5月下旬,李鸿章校阅北洋海军,奏称“北洋各舰及广东三船沿途行驶操演,船阵整齐变化,雁行鱼贯,操纵自如。……以鱼雷六艇试演袭营阵法,攻守多方,备极奇奥”,“于驶行之际,击穹远之靶,发速中多。经远一船,发十六炮,中至十五。广东三船,中靶亦在七成以上”,“夜间合操,水师全军万炮并发,起止如一。英、法、俄、日本各国,均以兵船来观,称为节制精严”。

若不是出于此种自信,清廷不会在这篇上奏两个月之后毅然下诏对日宣战。

精心策划战争的日本,为胜败皆做好了准备

日本精心策划了这场战争,但碍于北洋海军,它没有必胜的把握。伊藤博文首相在丰岛海战后对同僚说,“似有糊里糊涂进人(战争)海洋之感”。日本外相陆奥宗光在其外交记录中也写道:“…英国亦自始与其他列国同抱最后胜利将归中国之臆测,中日开战后,彼之东洋舰队司令长官斐利曼德之举动往往不少可怪之处;今亦不能辩其是否出于有心的运动。”

开战之初,世界舆论普遍以中国为看好。日本大本营制定了三种方案,为胜败皆做好了准备:甲,歼灭北洋舰队夺取制海权,即与清军在直隶平原决战;乙,未能歼灭对方舰队,不能独掌制海权,则只以陆军开进朝鲜;丙,海战失利,联合舰队损失沉重,制海权为北洋舰队夺得,则以陆军主力驻守日本,等待中国军队登陆来袭。

三种方案皆围绕制海权进行。三种方案皆视北洋海军之命运而定取舍。

所以如此,一个重要原因是其也觉出自己海军力量的不足。

首先,日本海军的投人少于满清海军。据统计,从1868年至1894年3月,日本政府共向海军拨款94,805,694日元,约合白银6000多万两,只相当于同期清廷对海军投人的60%。

其次,联合舰队的组建时间仓促。1894年7月19日,日本海军联合舰队刚刚编成。此时距丰岛海战仅六天,距黄海海战也只剩下六十天时间。其主力战舰多是1890年以后下水,舰龄短,官兵受训时间也短。相形之下,北洋海军自1888年成军后,舰队合操训练已经六年,多数官兵在舰训练时间达十年以上,这是仓促成军的日本联合舰队无法比拟的。

最后,联合舰队舰只混杂,有的舰只战斗力甚弱。

据日方统计,联合舰队十二艘军舰参加关键的黄海海战,共计40,840吨;北洋海军十四艘军舰参战,共计35,346吨(我方大多数资料统计,北洋舰队参战舰只为十艘,皆不算开战后赶来增援的“平远”“广乙”两舰及两艘鱼雷艇)日方在总吨位上的优势也是貌似强大。如西京丸,排水量4100吨,只有一门120毫米火炮,日方称其为“伪装巡洋舰”,实为一艘战前刚刚改装的商船,根本不适合作战。该船在黄海海战中由日海军军令部长桦山资纪乘坐,只为观察战况。战斗一开始它就躲在日舰战斗队形的外侧,企图靠其他军舰掩护其安全。再如赤城号炮舰,排水量仅622吨,航速十节,被安排在尾随西京丸之后,躲避北洋舰队的直接炮火。这两艘日舰战斗力防护力均较弱,被形容为“羁绊手足、老朽迟缓之二舰”,日方在海战中根本不依靠它们的战斗力。比睿舰则是一艘1873年购自英国的全木结构老舰,首尾三根高耸的木桅杆使它看上去像一艘海盗船,完全不像一艘现代军舰。

中日海军,各有优劣。从客观条件看,没有哪一方能够稳操胜券。所以当双方在黄海相遇,将拉开大战序幕时,为缓和其官兵的紧张情绪,日本联合舰队司令官伊东佑亨甚至下令“准士兵随意吸烟,以安定心神。

战场上的北洋海军,像一支未加训练的舰队

舰队是实力相当的舰队,结局却是一边倒的结局。当面临的是战场而不是操场、面对的是敌舰而不是靶舰的时候,“节制精严”的北洋舰队变得毫无节制可言。

首先,舰队布阵就陷人混乱。丁汝昌与洋员汉纳根、泰莱商定“分段纵列、掎角鱼贯之阵”,到刘步蟾传令后竟变为了“一字雁行阵”;接着针对日方的阵式我方又发生龃龉,接战时的实际战斗队形摆成了“单行两翼雁行阵”。临战前短时间内阵形如此变乱,致使今天很多人还在争论考证,北洋舰队用的到底是什么阵形。此种勉强之阵形维持时间也不长,“待日舰绕至背后时清军阵列始乱,此后即不复能整矣”。再加上定远舰一炮震塌飞桥,丁汝昌摔成重伤,首炮之始北洋舰队就失去了总指挥。泰莱回忆道,“此桥之名甚佳,而其竟飞,而丁与予亦随之飞。鸭绿江之战以是开始”。

这场命运攸关的海战持续四个多小时,北洋舰队几乎始终在无统一指挥的状态下分散作战,“旗舰仅于开仗时升一旗令,此后遂无号令”。刘步蟾、林泰曾二位总兵,无一人挺身而出,替代丁汝昌指挥。战斗将结束时才有靖远舰管带叶祖圭升旗代替旗舰,但升起的也只是一面收队旗,收拢指挥残余舰只撤出战斗而已。

其次,作战效能低下。先击之不中,后中之不沉。在有效射距外总兵刘步蟾就命定远舰首先发炮,首炮非但未击中目标,反震塌前部搭于主炮上的飞桥,重伤了丁汝昌。战斗掉队的日舰比睿号从我舰群中穿过,来远舰在四百米距离上发射鱼雷,不中,其侥幸逃出。火力极弱的武装商船西京丸经过定远舰时,定远发四炮,两炮未中;福龙号鱼雷艇赶来向其连发三颗鱼雷,最近的发射距离为四十米,竟也无一命中,又烧幸逃出。仅六百余吨的赤城号在炮火中蒸汽管破裂,前炮弹药断绝,大樯摧折居然也不沉,又侥幸逃出。李鸿章夸耀北洋海军的“攻守多方,备极奇奥”“发十六炮,中至十五”之说,在真枪实弹的战场上烟消云散。

战场上的北洋海军如此失序,完全像一支未加训练的舰队。其六年合操实战尚不能成一阵,而组建时间很短的日本联合舰队,在整个作战过程中队形不乱,“始终信号相通,秩序井然,如在操演中”。据统计,黄海海战中日舰平均中弹11.17发,而北洋各舰平均中弹107.71发。日舰火炮命中率高出北洋舰队九倍以上。

双方舰队的实力与战绩相较是极不相称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养就是为了用。为什么庞大的北洋舰队如清臣文廷式所指一“糜费千万却不能一战”?

自从战争与人类社会相伴以来,还没有哪一种力量像海军这样,尤其检验一支军队的整体实力;也没有哪一种兵器像军舰这样,每一个战斗动作的质量都是全体成员战斗动作质量的总和。战场决定胜利,战场却不能孕育胜利。胜利只能孕育在充满单调乏味训练的承平。

同治年间有人仔细观察过西方海军训练:“……每船数百人,终日寂然无声。所派在船分段巡查者,持枪往来,足无停趾。不但无故无一登岸者,即在船亦无酣嬉高卧之人。枪炮、器械、绳索什物,不惜厚费,必新必坚,终日淬励,如待敌至。即炮子之光滑,亦如球如镜;大小合膛,皆以规算测量,故其炮能命中致远,无坚不摧。虽王子贵人,一经人伍,与齐民等,凡劳苦蠢笨事,皆习为之。桅高数丈,缘索以登,必行走如飞。尽各兵之所能,方为水师提督。行伍之中,从无一官一兵,可以幸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