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八年初,杨修、丁仪、丁廙联络各地名士,散播曹植诗文,为其立嗣而造势;
……
看着看着,曹丕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他捏紧了拳头,脸庞涨得通红,喃喃自语道:“可恶!可恶!太可恶了……”猛一抬头,看着司马懿,目光里似乎在说:仲达君救我!你若能助我今日夺得世子嗣位,他日我必与你共享天下富贵,决不食言。
司马懿淡淡一笑,道:“中郎将不必过于紧张。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且翻过这绢纸看一看它的背面。”
曹丕急忙翻过那幅绢纸一看,却见那背面也按照着时间先后顺序记录着另外一些名士大臣在魏世子立嗣一事中就曹丕所做的表态与举动:
建安十四年七月,丞相府主簿司马朗、尚书仆射华歆共劝丞相早立曹丕为嗣,以免人心动摇;
建安十六年八月,军师荀攸、司隶校尉钟繇等盛赞曹丕文武全才,宜早立嗣;
建安十六年十一月,御史中丞桓阶称曹丕有非凡之才,劝丞相速立为嗣;
建安十七年三月,崔琰、毛玠联名上奏,共劝丞相早立曹丕为嗣;
……
看到这一切,曹丕的心境才又慢慢平复下来。他捧着绢纸仔仔细细地看着,自言自语道:“太好了!太好了!还是有这么多的人支持我……”
司马懿缓缓说道:“所以,中郎将不必妄自菲薄。在与平原侯立嗣之争的这个‘势’字上,我们也并不比杨修、丁仪他们弱到哪里去。”
陈群、吴质、朱铄纷纷点头称是。隔了半晌,陈群忽又开口问道:“那么,请问司马君,面对此番立嗣之大事,曹丞相会有何举措呢?我们又该如何随机应变呢?”
此语一出,室内立刻又静了下来,静得每个人的心跳之声都可听得清清楚楚。
司马懿的脸色也变得无比凝重。身为臣子,私自揣测曹丞相的意旨,无论智与不智,都是不忠不信之举。他忍住了自己心头想一吐为快的冲动,让自己的脸色沉静如一潭死水,慢慢说道:“丞相天威难测,在下不敢妄言。”
一听到这句话,在场诸人脸上都不禁露出深深失望之色。
密会老君殿
很多人做了一件自己也拿捏不准的事之后,通常都会变得过于敏感,仿佛总认为自己身后拖了条尾巴,自己虽然一时看不到,却又落在了别人眼里,成了别人的把柄。丁仪悄悄将密奏上给了曹丞相,却不料这事就此没了下文。丞相仿佛从来就没看到过这封密奏似的,再也没问过他什么。这倒也罢了,曹丞相似乎变得比从前更忙了,一天到晚都召集着谋士将领厉兵秣马,积极准备攻打刘备、孙权。
但这其间也发生了一件令人颇感意外的事。一向在丞相府内主持大小事务而卓有成效的司马懿主动辞去了相府主簿一职,并推荐杨修接替了他的职位。曹丞相让司马懿转到了军司马一职上,跟在自己身边锻炼军事才能。不管怎么说,司马懿都可以算得上是离开了相府的权力核心。这让丁仪感到十分高兴。丁仪知道司马懿与曹丕的关系非同一般,本来他一直就对司马懿留在相府的威胁保持高度警惕。他正准备联合杨修共同将司马懿赶下台去时,却不料他已自行请退。这让丁仪心中顿生释然之感。如今杨修已安插到了曹丞相身边,只要假以时日,就一定能为曹植立嗣发挥四两拨千斤的作用。
然而,和所有过于自负的人一样,丁仪在分析问题时过于注重表面上的战果,却并未往更深一层追想一些问题。司马懿是主动请辞的呀!有谁会傻到把丞相府主簿这样一把“金交椅”拱手让人?司马懿真的是疯了吗?曹丕看到了这一情形,心情却与丁仪完全相反。因为司马懿辞去主簿一职,似乎完全是他单方面提出的,也在事先根本未和任何人通过气。这让曹丕觉得莫名其妙,又开始坐卧不安起来。
终于在一个深夜,曹丕接到了仆人密报,司马懿请他即刻往司马府一叙。同时,那仆人道:“司马公子吩咐,中郎将出门时,须备三辆犊车,一同出发,在菜板胡同口处暂且等待。”曹丕知道司马懿这是为防别人跟踪而施行的“声东击西”之策,当下依言而行。
三辆犊车到了菜板胡同,却见斜刺里两骑骏马疾驰而至,一骑之上坐着司马懿,一骑之上空无一人。曹丕待那马驰近,急忙从犊车中一跃而出,跳上马背,随着司马懿马后,紧跟而去。
曹丕随司马懿奔出许都城,来到郊外一座废弃的道观之内。司马懿先下了马,就在道观的老君殿门前等着他赶来。
曹丕跳下了马,有些气喘吁吁地问:“司马君,你有何要事需到这荒郊野地来见我?”司马懿只是神神秘秘地一笑,道:“还请殿下进里面来谈。”曹丕举目四顾,见无人跟踪,便径直在前头走进了老君殿。司马懿待他入殿后,双掌一拍,道观四下里跃出几个黑衣蒙面的武士来,个个持刀听命。司马懿沉声吩咐道:“你们好好把守住外面,只要察觉到任何异常动静,马上入殿向我报告。”
武士们齐齐应了一声,各自隐入暗处,仿佛幽灵一般消失了。司马懿又稍等了片刻,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进了老君殿。
却见曹丕在殿当中站着,一脸的不耐烦,见他进来劈头就问:“司马君,你今天搞得这么神秘干什么?”司马懿脸色非常平静,缓缓说道:“殿下,近来这段时期真可谓是波诡云谲的‘非常之时’,你我都不可不多加小心,也只得以‘非常之术’来应付了。丁仪、杨修现在是上蹿下跳,咄咄逼人,大有不把殿下拉下马来誓不罢休之势,情况十分危急!所以,连在下要见殿下一面,也不得不弄得这么麻烦。”
“我明白了,你这么做是对的。”曹丕沉着脸,点了点头。司马懿又缓缓说道:“为了更好地帮助殿下,在下只有以退为进,从丞相府主簿之位上主动退将下来,隐入幕后,悄悄施展手法,和他们一决雌雄。而且,在下调转到丞相军司马一职上,更可以与夏侯尚、曹休、曹真、徐晃等将帅多多联系,为殿下在三军之中夯实坚不可摧之根基。”
“原来如此。”曹丕慨然叹道,“司马君文韬武略计谋非凡,实在令本座叹服。”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丁仪、杨修欺人太甚,我们只能见招拆招啊!”
“对了,司马君,陈群和吴质他们私下里拟写了一篇《奸谗》的文章,准备在舆论上为本公子立嗣鼓吹造势。您意下如何?”
“请大公子先将这篇文稿借给懿看一看,如何?”
曹丕点了点头,急忙从袖中拿出一卷帛书递给了他。司马懿接在手中,徐徐展开,只见上面写道:
佞邪秽政,爱恶败坏。国有此二事,欲不危亡,不可得也。何进灭于吴匡、张璋,袁绍亡于审配、郭图,刘表昏于蔡瑁、张允。孔子曰:“是人殆。”信矣。古事已列于载籍,聊复论此数子,以为后之鉴诫,作《奸谗》。
中平之初,大将军何进,弟车骑苗,并开府,近士吴匡、张璋,各以异端有宠于进。而苗恶其为人,匡、璋毁苗而称进。进闻而嘉之,以为一于己。后灵帝崩,进为宦者韩悝等所害。匡、璋忌苗,遂劫进之众,杀苗于北阙。而何氏灭矣。昔郑昭公杀于渠弥,鲁隐公死于羽父,苗也能无及此乎?夫忠臣之事主也,尊其父以重其子,奉其兄以敬其弟。故曰:爱其人者,及其屋乌。况乎骨肉之间哉!而进独何嘉焉?
袁绍之子,谭长而慧,尚少而美。绍妻爱尚,数称其才,绍亦雅奇其貌,欲以为后,未显而绍死。别驾审配,护军逢纪,宿以骄侈不为谭所善,于是外顺绍妻,内虑私害,矫绍之遗命,奉尚为嗣,颍川郭图、辛评,与配、纪有隙,惧有后患,相与依谭。盛陈嫡长之义,激以绌降之辱。劝其为乱,而谭亦素有意焉。与尚亲振干戈,欲相屠裂。王师承天人之符应,以席卷乎河朔,遂走尚枭谭,擒配馘图。忆袁绍当年,得收英雄之谋,假士民之力。东苞巨海之实,西举全晋之地,南阻北渠黄河,北有劲弓胡马。地方二千里,众数十万,可谓威矣。当此之时,无敌于天下,视霸王易于覆手,而不能抑遏愚妻,显别嫡庶,婉恋私爱,宠子以貌。其后败绩丧师,身以疾死,邪臣饰奸,二子相屠,坟土未干,而宗庙为墟,其误至矣。
刘表长子曰琦。表始爱之,称其类己。久之,为少子琮纳后妻蔡氏之侄,至蔡氏有宠,其弟蔡瑁、表甥张允,并幸于表。惮琦之长,欲图毁之,而琮日睦于蔡氏,允、瑁为之先后。琮之有善,虽小必闻;有过,虽大必蔽。蔡氏称美于内,瑁、允叹德于外。表曰然之,而琦益疏矣,出为江夏太守,监兵于外。瑁、允阴伺其过阙,随而毁之。美无显而不掩,阙无微而不露。于是表忿怒之色日发,诮让之书日至,而琮坚为嗣矣。故曰容刀生于身疏,积爱出于近习,岂谓是邪?昔泄柳申详,无人乎穆公之侧,则不能安其身。君臣则然,父子亦犹是乎?后表疾病,琦归省疾。琦素慈孝,瑁、允恐其见表,父子相感,更有托后之意,谓曰:‘将军命君抚临江夏,为国东藩,其任至重。今释众而来,必见谴怒,伤亲之欢心,以增其病,非孝敬也。’遂遏于户外,使不得见,琦流涕而去。士民闻而伤焉。虽易牙杜宫、竖牛虚器,何以加此!琦岂忘晨凫北犬之献乎?隔户牖而不达,何言千里之中山。嗟呼!父子之间,何至是也!表卒,琮竟嗣立,以侯与琦。琦怒投印,伪辞奔丧,内有讨瑁、允之意。会王师已临其郊,琮举州请罪,琦遂奔于江南。昔伊戾费忌,以无宠而作谗;江充焚丰,以负罪而造蛊。高斯之诈也贪权,躬宏之罔也欲贵。皆近取乎骨肉之间,以成其凶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