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汉代琅华照寒烟
646900000023

第23章 为官,离去:出名别太早

为官,离去

出名别太早

到长沙游玩的人,十有八九会到贾谊故居观瞻一番,吊唁一下这个昔日才高八斗的大才子,看看他在被贬之后的寓所作何模样,想象一下这位才子在心生苦闷、心态彷徨的那段日子里,是作何感想的。

当日,诗圣杜甫经过此地时,也特意来过贾谊故居一游,欷歔感慨了一番后,专门为此做了一首名为《清明》的诗,吊唁贾谊。

其中有这样一句:“不见定王城旧处,长怀贾傅井依然。”依照诗中所言,当日的贾谊故居中,有着一口井。虽然今日这口井已经不复存在了,但史料上记载,这口井实为贾谊所修,在郦道元的《水经注》上还有过记载,称之为太傅井或者壶井。

只是年代久远,如今人们已经无法考究这口井的具体位置了,但是因为杜甫为这口井留下了诗句,所以太傅井又称长怀井。

虽然如今时日太长,今人已经无法观赏到这口井的真面貌,但徜徉太傅府,在那灰砖青瓦中流连漫步,依稀能从这些古旧的残垣中感受到昔日贾谊在井边而立,孤单、绰约而又虚幻的身影。

贾谊被贬来长沙当太傅的时候仅仅二十三岁,正是年轻有为、意气风发的时候,仕途上的突然跌落不免让他心灰意冷,所以他修井自怜,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在民国时期有一个女子说过:“啊,出名要趁早呀,来得太晚,快乐也不那么痛快,个人即使等得及,时代是仓促的,已经在破坏中,还有更大的破坏要来。”这个才华横溢的女子便是张爱玲,她年纪轻轻就享誉上海滩,这话让她来说,的确够资格。

但是对贾谊来说,张爱玲的这一番论调无疑有着讽刺意味,因为贾谊正是因为出名太早,才遭受了悲剧命运。正因为贾谊的思想过于超前,所以,那个时代无法将他容下。

贾谊年纪轻轻便满腹文采,他从小就博览群书,旷古阅今,少年时期跟随着荀子的徒弟学习百家之术,温读《春秋左氏传》,十八岁的时候就以出色的诗词歌赋才能崭露头角,而后被汉文帝赏识,进宫为博士,就此迈入了仕途。仅仅二十一岁的他,是当时所有的博士里最年轻的一个。

然而,出名得早,并没有带给贾谊多少快乐,贾谊为人耿直,直言快语,他将自己的一腔抱负宣泄了出来。他或许是一个文采斐然的才子,却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官员,他在自认为得到了汉文帝的赏识可以大有作为的时候,却没有看到背后那一双双嫉妒或不满的眼睛。

汉文帝虽然爱贾谊之才华,但他无法与满朝的权贵相抗衡,所以,贾谊渐渐失去了最先的光环,他的仕途不再那么顺利了。然后,爬得越高,跌得越重,就在贾谊还没有完全顿悟何是为官之道的时候,汉文帝已经听信谗言,对他逐渐疏远。

贾谊的激情抱负忽然没有了施展的平台,因为汉文帝的疏远,长安,这样一个群星云集的大舞台,贾谊已经很久没有在上面崭露头角了,这个年轻气盛、张狂倜傥的年轻人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停滞状态。

贾谊是敏锐的,他可以看到当下人们未能触及的问题,他能看到未来需要解决的弊端,然而对于正直激昂的文人来说,仕途总是格外不好走。

汉朝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巅峰时期,是一个大一统的封建中央集权统治下的盛世,在这个群星闪耀的舞台中,一切都散发出了夺目耀眼的光辉,汉代的文化在这个时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和膨胀,令后人为之仰视,但其实在汉朝初期,因为刚刚从烽火硝烟中走出来,所以积累了很多的弊端和问题,这些问题需要解决,却无法像贾谊所想的那样,一下子消除。

贾谊希望大刀阔斧地将这些问题提早解决,却触碰了那些他不该触碰的人和事,所以,他必须走,离开这个权力和欲望集中的是非之地。贾谊应该是满腹委屈地离开的,不然他不会在途中写下如此悲愤的文字,以寄托自己无奈而又无趣的人生现状。

恭承嘉惠兮,俟罪长沙。侧闻屈原兮,自沉汨罗。造讬湘流兮,敬吊先生。遭世罔极兮,乃陨厥身。呜呼哀哉。逢时不祥!鸾凤伏窜兮,鸱枭翱翔。阘茸尊显兮,谗谀得志;贤圣逆曳兮,方正倒植。世谓随夷为溷兮,谓跖、蹻为廉;莫邪为钝兮,铅刀为铦。吁嗟默默,生之无故兮;斡弃周鼎,宝康瓠兮。腾驾罢牛,骖蹇驴兮;骥垂两耳,服盐车兮。章甫荐履,渐不可久兮;嗟苦先生,独离此咎兮。

《吊屈原赋》节选贾谊

贾谊只看到了生的苦,却没想过如何避免此种苦难。他奉旨来到长沙,在湘水边上,贾谊想起了溺水而亡的屈原,因为生不逢时,所以悲壮落难,屈原是高飞的鸿鹄,却被一群燕雀埋没其中,这就是时也,命也。屈原的悲剧竟在百年后的自己身上重演,贾谊的悲愤无言以表。

遭受了世上无穷无尽的谗言,最终结束生命的屈原可悲可叹。现在的时局是鸾凤蛰伏,怪鸟翱翔,小人得志、享受尊贵,圣人却遭受谗言,无法立足,坏人被认为廉洁,莫邪这样的宝剑反而被说锈钝,抱负无法施展,犹如屈原所处的局面,好像抛弃宝鼎,却觉得瓦盆为宝物,将跛足的牛马当做骏马,反而让良驹拉车,帽子与鞋子颠倒了位置,哀叹屈原不幸的同时,贾谊也为自己哀叹,竟然遭遇了这样的不公正。

南北朝的文学理论家刘勰称贾谊的文章:“理既切至,辞亦通畅,可谓识大体矣。”在这篇《吊屈原赋》中,贾谊将自己和屈原相比较,或许在他心里,自己有着和屈原一样高的情操,而命运偏偏对他们二人如此不公,屈原以死明志,但贾谊不太认可这种做法,“彼寻常之污渎兮,岂能容夫吞舟之巨鱼?横江湖之鳣鲸兮,固将制于蝼蚁”。

凤凰本应当是志存高远的神鸟,怎么能陷入泥潭无法自拔呢?远离浑浊的世界独自登高,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怎么可以因一时的困难而放弃生命?只要坚持下去,那江湖中的鲸鱼,怎么能受制于蝼蚁鼠辈?这是贾谊真正的想法。

与其毫无意义地死去,喂了鱼虾,不如忍辱活着。贾谊对于未来虽然看不到希望,但他还是不愿放弃信念。有一个外国作家说过:“人是为了反抗过去才成就未来的。”贾谊此刻就充满了这样的心情,他要将失去的都夺回来,所以他要卑微地活着,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贾谊的坚持。

贾谊蛰伏三年之后,再次被调入长安,担任梁怀王太傅,但好景不长,梁怀王在一次骑马中不慎坠马身亡,这再次给了贾谊沉重的打击,他深深自责,一年之后也泪尽而亡,年仅三十三岁。

这位才华横溢的才子一生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官场周旋,历经宠辱,在逆境中默默坚持,作着无奈的抗争,他自认为心如明镜台,但其实那风云变幻的名利场中,几分真,几分假,他并没有看透,抑或是他不愿看透,就这样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贾谊始终是悲情多于才情的,他的不谙世事就好像是童话里的月光,温柔地照亮了那清泉底下温柔浮动的水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