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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一生何不通透:十九载孤独守望

一生何不通透

十九载孤独守望

径万里兮度沙漠,为君将兮奋匈奴。路穷绝兮矢刃摧,士众灭兮名已阝贵,老母已死,虽欲报恩将安归!

《别歌》李陵

行军万里穿过茫茫沙漠,本是想杀敌来报效汉室天朝,怎料到竟会是如此下场,已经是百口莫辩的投降罪名了,就连家中的老母亲都被我牵连至死,就算是想报恩都已经是无处可报了啊。

李陵在那次身败名裂的大战中被匈奴擒获,身受重伤的他却并不知道这一次的投降竟会是不归路,如果他知道,他是否还会选择苟且偷生;如果他知道,他是不是还会随着匈奴大军回到营地?

历史不可揣测,但至少后人可以知道,如果李陵选择了自刎,那么他便无法见到苏武。同人不同命,苏武被擒,却没有放弃气节,虽然他逐渐被人遗忘,但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而李陵投降,却已然丢掉了尊严,他无法再坦然地回首他的过去。

所以,一首《别歌》既是送给苏武,也是送给他自己。告别苏武,便是告别了过去那个自己,从今而后的李陵只是一个匈奴人,他只能在大漠中过着游牧生活,他必须斩断之前那几十年的生活,重新活过。这对一个人来说是残酷而疼痛的。但是李陵别无选择,从他投降起就注定了,他今后将换一个身份生活下去。

面对苏武,李陵应该是惭愧难当的,作为一个使节,苏武忍受折磨而衷心不改,在苦寒之地忍饥挨饿,但他始终抱着那根当初从大汉朝带出来的节棍,虽然没人知道,也没人在乎,但苏武从没有放弃过内心的执著。

这个男人有着钢铁一般的意志,他是深信自己可以活着回去的,或许,即便回不去,他也要将这份气节坚守到底。这让任何人在他面前都会感到自惭形秽。李陵劝说苏武未果,他只能含泪告别,或许内心深处李陵是希望苏武活着回去见到汉武帝,因为只有苏武明白他的冤屈。

李陵自然是希望苏武回去,他们都是有气节的人,只不过阴差阳错,李陵无法实现这个愿望。而苏武可以,只要他坚持下去,便可以回去。而苏武也希望自己可以回去,他一直都在等这样的一个机会。

李陵的下场他看到了,那也是他的结果。虽然苏武被匈奴扣留多年,家中的亲人失散大多无法寻找了,但是他想回去的心愿丝毫未减,苏武始终的凛然正气便是证据。他不能放弃生还的希望,如果他放弃了这个愿望,只怕也会和李陵一样,如同行尸走肉。

苏武守在贝加尔湖畔,手里握着他的节棍,身边除了猎猎的风声,便是那群温顺的绵羊,这是匈奴单于对苏武的惩罚,对他不识抬举的惩罚。苏武不在乎,只要让他活一天,他都会心系汉朝。在出使匈奴之前,苏武只是一个小小的官员,管理着汉武帝打猎用的各种器具。这样的一个人,谁会想到他竟然会被派做大使,出使匈奴呢?

匈奴和汉朝向来都有摩擦,只是后来忌讳卫青和霍去病的威名,匈奴单于才屡次向汉武帝求和,而出于礼貌,双方自然会派出使节到对方那里,但是因为匈奴和好的心意不诚,而且还有一个名叫卫律的使节在出使匈奴之后,便投降了匈奴,留在了那里,不再回到汉朝,这也为苏武日后的隐患埋下了伏笔。

在苏武以为自己只是单纯地进行一场外交活动之时,却不知道他已经被卷入了一场阴谋之中。卫律的手下,一个名叫虞常的人对卫律不满,策划着要劫持单于的母亲,逃回中原。但可惜计划泄露,而那时恰逢苏武来到匈奴,一番牵连之下,无辜的苏武便被牵扯其中。

作为一个使节,苏武想到以死来面对匈奴单于的羞辱,但可惜他被旁边的人夺了刀子,单于对于苏武的气节很是欣赏,想要劝降,只是可惜,苏武认为这是极大的侮辱,执意不肯,还几次三番要寻死觅活。单于虽然愤怒,但他依然舍不得杀掉苏武,便长期软禁苏武折磨他。在不见效果之后,便将苏武送到了北海,也就是今日的贝加尔湖,告诉苏武:“什么时候公羊可以生下小羊,就是苏武回到汉朝的时间。”

这是一个终生的监禁,虽然苏武仍然身陷囹圄,但他深深地明白自己身上所背负的使命——汉朝的使节,他无时无刻不提醒自己,只要可以活下去,就有机会回到汉朝。于是,苏武就在那片大雪纷飞的湖畔开始了他长达十几年的牧羊生活。而在那十多年里,除了匈奴的劝降者之外,便是李陵来这里看过他。

在那片荒芜冷寂的土地上,李陵为苏武带来了他家中近年发生的悲剧,妻离子散,兄亡母死,苟延地活下去,已经不再具有之前的光辉了,如果只是为了单纯地活下去,苏武在湖畔牧羊的坚持便都没有了意义,任何人听到这样悲惨的消息,都会彻底陷入了绝望之中。但是,苏武还是选择了隐忍地活下来,只是为了可以亲眼看到那片他日思夜想的大地,不然,他为什么还要绝望之后再次执著于生呢。

在李陵走后,苏武为他改嫁的妻子做了一首诗歌,这是他内心积郁了多年的辛酸喷薄而成,苏武不是在怪他的结发妻子,毕竟他离家多年,生死未卜,妻子离开也是可以理解的。虽然结发为夫妻,恩爱是不用怀疑的,但是在丈夫踏上远途的时候,相见已经没有了归期,就算是分开,也不要忘了曾经在一起欢乐的时光,如果可以活着回去,算是造化,如果死在这里,那就相思无绝期。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留别妻》苏武

这是一个绝望而悲凉的爱情故事,贝加尔湖的风,无休无止地吹,吹红了苏武的眼睛,吹花了苏武的头发。生离死别不是自己可以做主的,苏武用最后的时间为他和妻子之间的爱情谱写了最无声的乐章,静默之中,连爱的墓碑都无法看到,或许苏武认为他是无法回到中原了。

但是就在汉朝几乎就要忘记苏武的存在时,苏武却意外地得知他可以回到家乡,回到他日思夜想的故土。十九年过去了,期间发生了多少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几乎要忘记这样一个渺小的使节,带着大汉和平的愿望来到了那片大漠之中。汉武帝死后,他的儿子汉昭帝继位,立刻要求匈奴释放当日被他们扣留的苏武,然而他们却谎称苏武病死。

本以为归期无望的苏武在一次又一次的磨难前始终坚持,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一位使臣知道苏武还活着,便要求单于释放苏武,慑于大汉的天威,苏武这才得以回到家乡,离开时正值壮年,归来却已头发斑白。重新回到阔别了十九年的长安,苏武已经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了,唯一不变的是他始终握在手里的节棍,虽然已经破旧不堪了,但还是那根他当初带出长安的节棍。

苏武回来后,世人仰慕,他安享晚年,八十而终,也算是善始善终了,虽然期间磨难重重,不过十九载之后的归来犹如凤凰浴火的涅槃,生命得到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