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宝之赌
常护花道:‘近年来已很少听到他的消息了。’
杜笑天道:‘常兄认为,他这个人如何?’
常护花答道:‘我与他素未谋面,人如何,又岂会清楚,但据讲,也是一个侠客。’
杜笑天道:‘相信这是事实。’
常护花道:‘你与他并无交往?’
杜笑天摇头,道:‘只是碰巧在路上见过几次面。’
常护花道:‘他与崔北海之间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
郭璞立时道:‘我那个表妹如果不是崔北海,早已成为他的妻子。’
常护花道:‘他们是情敌?’
郭璞道:‘可以这样说。’
常护花道:‘这就奇怪了。’
杨迅插口问道:‘你奇怪什么?’
常护花道:‘史双河竟然肯将聚宝斋卖给自己的情敌。’
杨迅沉吟道:‘我也觉得这件事非常奇怪。’
郭璞解释道:‘史双河在将聚宝斋卖给崔北海之时,并不知道崔北海是他的情敌,他那间聚宝斋事实也并不是卖给崔北海的。’
常护花道:‘不是卖难道是送?’
郭璞摇头道:‘也不是送,是输。’
常护花诧声道:‘你是说那间聚宝斋是崔北海从史双河的手中赢过来的?’
杨迅道:‘事实是如此。’
杜笑天道:‘这件事我也知道一二,那间聚宝斋的确是史双河输给崔北海的。’
常护花道:‘他的出手倒也惊人。’
杜笑天道:‘这个人本来就是嗜赌如命,但一注就将那么大的庄院输掉,实在是惊人之举。’
常护花道:‘想不到崔北海也赌得这么凶。’
杜笑天道:‘这点,亦是在我意料之外。’
郭璞道:‘他当时却是存心与史双河狠狠的赌一赌!’
常护花诧异道:‘何以他有这样的打算?’
郭璞道:‘因为他老早就已看中那间聚宝斋,一心想据为己有。’
常护花道:‘聚宝斋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郭璞接说道:‘在那件事之前他已先后几次找人与史双河接头,打算买下那间聚宝斋。
常护花道:‘史双河不肯卖?’
郭璞道:‘不肯。’
常护花道:‘拥有那么大的一间庄院的人,相信也不会穷到哪里去,他本身有钱,自然不肯出卖了。’
郭璞道:‘当时他已不怎样有钱。’
常护花道:‘哦?’
郭璞道:‘聚宝斋本来就是一间珠宝店子,可是在当时,生意已几乎完全结束了。’
一顿他又道:‘史双河嗜赌如命,又不善经营,早在那之前,所谓聚宝斋差不多已一宝不剩。’
常护花道:‘既然是这样,史双河为什么不肯将之出卖?’
郭璞道:‘只为了那是他家祖传的产业。’
常护花道:‘如此何以他又肯将之孤注一掷?’
郭璞道:‘因为那时候他喝了不少酒,一个人醉酒之下,往往都不顾后果。’
常护花道:‘是崔北海叫他以聚宝斋下注还是他自己的意思?’
郭璞道:‘他们本来是赌钱,所下的赌注却足以将聚宝斋买下来。’
常护花道:‘史双河当时有没有那么多的钱?’
郭璞道:‘没有。’
常护花道:‘酒醉也有三分醒,他既然知道自己没有怎么还要赌?’
郭璞道:‘这是由于崔北海出言相激,又示意他可以用聚宝斋来抵押。’
常护花道:‘他这就更加应该审慎考虑。’
郭璞道:‘可惜他已经醉酒在先,本性又好胜,在大庭广众之下,更怕给人瞧低了,说他输不起,何况他还认为自己一定不会输,一定可以赢。’
常护花明白这种心理。这岂非也就是一般赌徒的心理?
郭璞道:‘却不知,除非他不赌,否则就一定输给崔北海。’
常护花道:‘崔北海在赌方面以我所知并不怎样高明。’
郭璞道:‘史双河也是一样,何况他当时已醉得差不多了,而且崔北海更有足够的金钱来跟他赌下去。’
常护花说道:‘这倒是胜负最大的关键。’
郭璞道:‘是以除非他的运气特别好,一直赢下去,使崔北海不能不罢手。’
常护花点头道:‘这是因为崔北海可以输给他很多次,他却只是输给崔北海一次。’
郭璞道:‘他的运气却糟透了,一开始就输给崔北海。’
常护花道:‘这一来,赌局当然不能再继续下去。’
郭璞道:‘除了聚宝斋之外,他已没有其它可以抵押的东西。’
常护花道:‘事情表面上看来似乎也相当公平!’
杨迅道:‘史双河的醉酒以至赌局的组成却全都是出于崔北海的安排,是一个圈套。’
常护花道:‘史双河想必也是这个意思。’
郭璞道:‘当时他却并未说任何话,拱手将聚宝斋送给了崔北海,他毕竟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常护花道:‘聚宝斋也没有了,易竹君那方面他当然更抢不过崔北海。’
郭璞道:‘他那才光火起来。’
常护花道:‘两件事的发生相隔有多久?’
郭璞道:‘前后相隔不到两月,所以史双河才认为崔北海的一切都是有计划的行动,目的在得到我那个表妹。’
常护花道:‘史双河采取什么行动报复?’
郭璞道:‘他没有报复,在我那个表妹下嫁崔北海的当日,就收拾一切悄然离开。’
常护花道:‘何去何从?’
郭璞道:‘他没有透露,也没有人再去理会他。’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常护花并不难想象,说道:‘这个人果真是拿得起,放得下。’
杜笑天闷到现在,终于忍不住插口问道:‘他既然已经离开这里,吸血蛾这件事他又怎会扯上关系?’
郭璞道:‘在三个月之前,他已经回来。’
杜笑天一怔。
郭璞道:‘这一次回来,他目的就在找崔北海算帐。’
杜笑天道:‘如果要找崔北海算帐,早就应该找的了。’
郭璞道:‘三年前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崔北海的敌手。’
杜笑天道:‘这三年以来,莫非他已练成了什么惊人的绝技?’
郭璞道:‘关于这方面,我不大清楚,也许是练成了什么惊人的绝技,也许找到了什么旁门左道,总之听他的说话,已随时可以置崔北海于死地。’
常护花忽笑道:‘这个人倒有些君子作风。’
郭璞道:‘嗄?’
常护花道:‘所谓君子复仇,三年不晚。’
郭璞莞尔道:‘原来是这个意思。’
常护花却连随收起了笑脸,瞪着郭璞道:‘他的事你何以知道得这样清楚?’
杜笑天相继问道:‘你什么时候见过他?为什么他竟会告诉你那些事?’
杨迅亦插口问上一句:‘他与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三个人一齐发问,郭璞一时间也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个才是。
他叹了一口气,自顾道:‘史双河曾经是我的病人。’
杨迅忍不住又问道:‘他是什么病找你?’
郭璞道:‘那次他是一时不小心,着了凉,服过一贴药,休息片刻就好了。’
杨迅道:‘何以你如此肯定?’
郭璞道:‘那帖药他就是在我那里煎服。’
他想想又道:‘一发觉自己已没有事,他就一定要我陪他去喝几杯,对着这种不知自爱的病人,当时我实在感到有些啼笑皆非。’
杨迅道:‘结果你有没有陪他去?’
郭璞道:‘不去也不成。’
杨迅道:‘为什么?’
郭璞道:‘我的力气没有他的大,再说这也是他的一番好意。’
杨迅道:‘他就是在那时候告诉你那些事?’
郭璞道:‘那时候他已经有好几分酒意,所以我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杨迅道:‘他是否告诉你这次回来的目的就在报复?’
郭璞点头。
杨迅又问道:‘他有没有对你提及吸血蛾那种东西?’
郭璞道:‘这个倒没有。’
杨迅道:‘你又有没有将他那些话告诉别人?’
郭璞道:‘没有。’
杨迅道:‘也没有告诉崔北海?’
郭璞道:‘我与他之间,一直都没有来往。’
杨迅道:‘你也一直都没有到过聚宝斋?’
郭璞道:‘就只是三月十二日,我那个表妹找人来找我去替她看病,到过了一次。’
杨迅道:‘当时你大可以跟他说。’
郭璞道:‘我一时却没有想起,到我想起之际,他已经将我视如鬼怪!走避都犹恐不及,又怎会再与我说什么,听我说什么?’
杨迅道:‘哦?’他一面怀疑之色。
杜笑天旋即问道:‘那之后你有没有再见过史双河?’
郭璞点头道:‘再见过一次。’
杜笑天道:‘又是找你看病。’
郭璞道:‘是,就是看病,不过是找人来请我到他的住所去。’
杜笑天道:‘无疑的又是他?’
郭璞道:‘是。’
杜笑天道:‘这一次又是什么病。’
郭璞道:‘与前次一样,只是重了一些。’
杨迅忽问道:‘他住在什么地方?’
郭璞道:‘城东郊的一间客栈,那间客栈据讲是他的产业。’
杨迅追问道:‘那间客栈,叫什么名字?’
郭璞道:‘云来。’
杨迅回顾常护花,道:‘我们走一趟云来客栈如何?’
常护花并无异议。
杨迅道:‘也许在那里,我们又有所发现。’
他的目光连随转回郭璞的面上,道:‘你也去,给我们带路。’
郭璞淡笑道:‘我能够不去?’
杨迅道:‘当然不能够,由现在开始,未得我许可,你休想离开半步。’
郭璞轻叹道:‘杨大人尽管放心,事情未解决之前,我不会擅自离开。’
杨迅道:‘这样最好,彼此也省得麻烦。’
郭璞无言,举起脚步,神态从容而镇定。
常护花、杨迅、杜笑天都看在眼内,不由都起了一个念头。
——这件事难道真的与他没有关系?是史双河在作怪?他们连随跟上去。
无论是与否,只要找到史双河,就会有一个解答,他们只希望史双河仍然在云来客栈。
云来客栈不错有一个很好的名字,只可惜在城东郊。
城东郊的道路并不好走,何况这间客栈所在的村子离城虽不近,却也并不远,脚步快一些的人,纵然入黑时来到,仍可以来得及赶入城。
所以云来客栈并不是客似云来。这个村子,也根本就是一个贫乏的村子。
整个村子只有一条石板的街道。云来客栈当然就在街道的一旁。
街道上只有几个小孩子嬉戏,客栈的门前更加冷落。
常护花他们走近去,才发觉客栈的两扇门紧紧的闭上,其中的一扇门之上更贴着一张写着‘休业’两个字的通告。
纸已残,字亦已褪色,这间云来客栈通告休业显然已不少时候。
常护花三人不约而同望了一眼郭璞。
郭璞适时道:‘这间客栈早在六个月之前据讲就已停止营业。’
他连随两步上前,抓起了一个门环,用力的在门上叩了几下。
一个声音旋即在门内传出:‘谁?’
郭璞应声道:‘是我,郭璞!’
那个声音立时变得尖锐起来:‘原来是郭兄!’
脚步声跟着响起。很奇怪的脚步声,彷佛走路的那个人站都已不能站稳。
脚步声在门后停下,门却是并没有立即就打开,门一会才打开。
一股强烈的酒气,立即扑上四人的面门。四人亦同时看到了开门的那个人。
那个人扶着一扇门户,一个身子犹自在摇摇欲坠。
他的右手捏着一只酒杯,杯中酒仍满,一身蓝布长衫之上亦满是酒渍。
他一头乱发,胡子亦乱七八糟,也不知多少天没有梳洗。
门内没有灯,所有的窗口全部关闭,阴森森一片,人简直就像幽冥中出来。
事实上他的面色正就是传说中的幽冥群鬼一样,没有丝毫的血色,青白的恐怖,但一双眼珠却布满了血丝,红得彷佛要滴血。
突然看见这样的一个人,谁都难免齐吃一惊。
幸好现在还是大白天,他们的胆子现在又已大了不少。
经过聚宝斋那个阁楼的那番遭遇,一般的事情已很难令他们吃惊的。
所以真正吃惊的只有郭璞一个人。郭璞似乎第一次看见那个人,怔住在当场。
常护花目光一转,落在杜笑天面上,道:‘这个人是不是史双河?’
杜笑天道:‘不错就是他。’
常护花问道:‘以前,他也是这个样子?’
杜笑天摇头道:‘他以前非常着重衣饰。’
常护花道:‘一个人的衣饰可以一日数易,相貌却不会三年就尽变。’
杜笑天道:‘所以他虽然不修边幅,我还是一眼就将他认出来。’
杨迅接口道:‘我也认出他来了。’
常护花道:‘他看来比崔北海要大得多。’
杜笑天道:‘这点我倒不大清楚。’
杨迅道:‘就现在看来,他最少已经有五十岁。’
杜笑天道:‘这点我倒不大清楚。’
史双河那边实时大大的叹了一口气,道:‘我看来真的这么老了?’
三人的说话史双河似乎都听在耳内。
杨迅转问道:‘你今年事实多大?’
史双河道:‘再过一个月,才足三十九。’
杨迅道:‘你四十岁都没有?’
史双河道:‘我又不是女人,没有隐瞒自己的年龄这种需要。’
杨迅道:‘但表面看来,你的确只像五十,不像三十九。’
史双河搔首道:‘三年前却有人说我表面看来最多只有三十。’
他又叹了一口气,道:‘才不过三年,我怎么看来竟老了二十岁?’
杨迅道:‘你自己没有察觉。’
史双河道:‘我只是察觉一件事。’
杨迅道:‘什么事?’
史双河叹息道:‘我的心,已快将老死。’
杨迅道:‘你还惦记着三年前的那件事?’
史双河点头。
杨迅不由亦叹息一声。
史双河接道:‘我已经尽量想办法忘记那件事了。’
杨迅道:‘你喝酒莫非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史双河点头,道:‘这本来是一个很好的办法,只可惜近来已不大有效。’
杨迅道:‘哦?’
史双河道:‘因为我的酒量一日比一日好,近来已不易醉倒。’
杨迅问道:‘怎么不见你对崔北海采取报复?’
史双河忽然笑了起来,道:‘因为那之后不久,我就已经完全想通了。’
杨迅奇怪道:‘想通了什么?’
史双河道:‘那件事虽然是出于崔北海的刻意安排,倘若我不好赌,他根本就没有办法,那间聚宝斋根本就不会落到他手上,一切其实都是自作孽,怪不得别人。’
他稍歇又道:‘也不怕直说,以当时我的嗜赌如命,聚宝斋就不在那一次输掉,始终都不免输掉,不过是迟早问题。’
杨迅瞪着史双河,神色更显得奇怪。
史双河接道:‘再讲那一次的赌相当公平,自己的运气不好,那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杨迅道:‘易竹君那方面又如何?’
史双河面容一黯,道:‘即使聚宝斋还在我的手中,在易竹君那方面,我一样不是他的对手。’
杨迅道:‘你并不像那种自甘失败的人。’
史双河道:‘事实放在眼前,不由人不低头。’
他一声叹息道:‘在当时,我余下的田产加起来,最多不过是一间聚宝斋的价值,是否能够与崔北海较量,大概已不必多作说话,也根本就无法满足易大妈的需索。’
杨迅道:‘是以你只有罢手?’
史双河道:‘非罢手不可。’
杨迅说道:‘你看来,似乎并没有喝醉。’
史双河格格笑道:‘我现在虽然感觉到有些头重脚轻,神智还清醒。’
杨迅接着又问道:‘你说的都是真话了?’
史双河笑道:‘我落到现在这般田地,已然是公开的秘密,根本就不必讳忌什么。’
杨迅道:‘对于任何陌生人,也是一样?’
史双河点头道:‘你在我来说并不陌生。’
杨迅问道:‘莫非你已知道了我是谁?’
史双河笑道:‘鼎鼎大名的杨总捕头,这地方不认识的人还不多。’
杨迅失笑道:‘怪不得你有问必答,完全不像是对待陌生人的样子。’
史双河目光转向杜笑天,道:‘这位如果我记忆没有错误,想必就是杜副捕头了。’
杜笑天道:‘正是杜某。’
他转顾常护花道:‘这位史兄可知是谁?’
史双河瞇起一双醉眼,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常护花几遍,摇头道:‘面生得很,未知……
杜笑天道:‘常护花常大侠。’
史双河一怔,旋即破声大笑道:‘原来是常兄!’
杨迅道:‘怎么现在又认识他了?’
史双河笑道:‘我只是认识常兄的名字,江湖上,不认识这个名字的人只怕万中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