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下血蛾
张大嘴与胡三杯相识十年,还是第一次看见胡三杯的面上露出这种笑容。 这种笑容已不是恐怖诡异这些字眼所能够形容。一笑之下,胡三杯根本就不再像胡三杯。也根本就不再像一个人!那张笑脸赫然整张都在波动,就像是海中的水母,不停在变易
张大嘴的脸却又白了。他瞪着胡三杯,吃惊的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胡三杯道:‘蛾!’他的声音已变的古怪非常,已不像人的声音。
张大嘴的声音也变了,道:‘你莫非就是一只蛾精?’
胡三杯道:‘正是!’正是两字由低沉而尖锐,铁锥一样刺入张大嘴的耳膜。
他的脸开始剥落!粉屑一样簌簌的剥落。
这张脸之后,也许就是一个蛾精的面庞。蛾精的面庞又会是怎样?
张大嘴的好奇心本来也不轻,他实在很想知道。他却没有再留意。
在现在来说,当然是逃命要紧。再不走,蛾精说不定就会吸他的血。
他开始后退。胡三杯亦开始迫前。
张大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嘶声道:‘你真的就是胡三杯?’
胡三杯道:‘胡三杯是你的好朋友,是一个人。’
张大嘴急问道:‘你不是……’
胡三杯道:‘当然不是,否则我早已吸干你的血……’
张大嘴道:‘胡三杯哪里去了?’
胡三杯道:‘去了你现在非去不可的地方。’
张大嘴道:‘什么地方?’
胡三杯道:‘地狱——你这个人,以我看只能够进地狱,他也是!’
张大嘴道:‘他……他怎样死的?’
胡三杯吱吱笑道:‘他被我吸干了混身的血液!’
张大嘴几乎没有吓晖,他面无人色,一面再退。再退两步,他的背脊已碰上了墙壁。
胡三杯又是吱吱一笑,道:‘你还能够逃到哪里去?’
他将手中的两瓶酒往身旁的桌上放下,又一步迫上。
张大嘴退无可退,面色赤变无可变,眼看胡三杯迫近,整个身子立时大公鸡一样弓了起来。他忽然想起了牢外还有守卫逡巡,——此时不呼救还待何时?
他开口呼救,可是一开口,他就觉自己的嗓子不知何时已变得嘶哑,嘶哑的根本再发不出声响。他这才真的慌了。这片刻胡三杯又已迫近了两步,那张脸剥落的更多。
那张脸,现在你说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张大嘴心胆俱裂——我跟你拚了!心中狂吼,还握在手中那瓶酒迎头掷了过去。
胡三杯没有给掷中,也没有闪避,他只是一抬手,那瓶酒就落在他手中,瓶中满载的蛾酒竟连一滴也没有溅出来。
这简直就是玩弄魔术一样,他岂非正是一个魔人?
张大嘴跟着拔刀出鞘,刀光闪亮夺目,好锋利一刀!
胡三杯视若无睹,一步步迫前!
张大嘴装腔作势,这当然吓不倒胡三杯。更近了!张大嘴大叫一声,一刀劈过去!
他咽喉发不出声音,气势已经弱了几分,不过这一刀,却是他生平最尽力的一刀!
他现在正在拚命,非拚命不可!
胡三杯竟用接在手中的那瓶酒去挡这一刀!‘刷’一声,那瓶酒在刀光中斜刺里变成了两片!瓶中酒刀光中飞过!血红色的酒,透着强烈的腥臭气味,彷佛洒下了漫天血雨。
这到底是蛾血还是蛾酒!酒射在张大嘴的面上,恶臭攻心,这一次反而没有呕吐。
他根本已忘记了呕吐!剎那之间,胡三杯竟凌空飞了起来。
张大嘴看的已不怎样清楚,蛾酒射上了他的面庞,射入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一阵刺痛,仍然睁得开!他勉强将眼睁开。
生死关头,不睁开也不成,他眼前一片血红。
他忽然发觉,胡三杯就在这一片血红之中,霎霎的凌空向自己扑来!他大叫,手中刀乱砍!
刀光血光乱闪,血雨狂飞!红,一片血红!
三更,常护花、高天禄、杜笑天、杨迅四人来到大牢的时候,已经敲响了三更。
大牢门外的篝火燃烧的正猛烈。火舌嗤嗤的作响,静夜中听来份外清楚。
门漆黑,是铁门,上面嵌着百余颗铜钉,火光中闪动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铁门的上首有一个铁打的虎头,在篝火的照耀下也闪着光。一片肃杀的气氛。
门外却没有守卫逡巡,九个守卫,全都集中在门前的石阶上。五个站着,四个坐着,站着的手执缨枪,身子却挺的比枪还要直,坐着的抱膝而坐,头垂下,似乎已入睡。
常护花他们迎面而来,坐着的四周守卫竟全无反应,站着的五个……也是视若无睹。
莫非他们都睡着了。
杨迅看见就有气,嘟喃着道:‘他们到底在看守大牢还是睡着,实在太不象样了。’
高天禄忽问道:‘平日他们是不是这样子?’
杨迅连连摇道:‘如果是这样我早已不用他们看守。’
高天禄道:‘这就奇怪了。’
常护花一旁实时接口说道:‘只怕已出事!’
高天禄不由颔首,四人几乎同时加快了脚步。
一走进大门,他们就发觉,站着的那五个守卫全都闭上眼睛,似乎亦入睡。
他们站立的姿势并不自然,神态虽然自然,却非常奇怪,有两个分明在说话,其它的三个却是在听别人说话的样子。
杜笑天一看见这种情形面色就变了,顿足道:‘糟!’
他急忙一个箭步,纵上了石阶,正待走近其中的一个守卫身旁,杨迅那边已拍掌大叫:‘醒来醒来,全都给我醒来!’他的嗓门向来都够大,现在这一叫只怕连棺材里的死人也不难给他叫起来。
那九个守卫并不是死人,他们竟然就似乎真的是入睡,给杨迅大声一叫,全部醒转。
其中的三个更就是吓的跳起来。
一睁眼看见非独正副捕头,连太守高天禄都到来,那九个守卫都脚软了,不等高天禄出声,一个个便自跪了下去。
高天禄没有作声。
杨迅大声叱喝:‘你们睡的好!’
九个守卫面面相觑,似乎连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曾入睡。
高天禄鉴貌辨色,挥手阻止杨迅再说话,两步上前道:‘你们都不知道自己睡着了!’
九个守卫九个都摇头。
高天禄接问道:‘谁是领队?’
一个守卫膝行前一步,道:‘卑职邱顺。’
高天禄道:‘你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邱顺叩头道:‘卑职该死。’
高天禄淡笑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邱顺道:‘卑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卑职甚至不知道怎么会睡在石阶上。’
高天禄道:‘你本来在什么地方?’
邱顺道:‘卑职本来带着四个手下在大牢围墙之外逡巡……’
高天禄接问道:‘有没有遇上可疑的人?’
邱顺道:‘一个都没有。’
高天禄道:‘哦?’
常护花实时插口问道:‘你们本身又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邱顺望了常护花一眼。声音陌生,人同样陌生,却是与高天禄、杜笑天、杨迅走在一起,来头当然也不会小的了。所以他还是回答,道:‘说奇怪,有一件事情实在奇怪。’
高天禄催促道:‘快说。’
邱顺道:‘卑职等九人,不知道什么原因,初更过后就特别觉得疲倦,不住打呵欠,未几甚至连眼盖都无法睁开。’
高天禄追究问道:‘然后又怎样?’
邱顺道:‘守在门前的四人不知,卑职与随同到处逡巡的四人先后挨着墙壁躺下,卑职是最后的一个,卑职阖上眼之前,他们四人已先我卧倒。’
常护花道:‘当时你是否发觉周围有异?’
邱顺道:‘我当时根本没有注意周围,一心只想着睡觉。’
常护花道:‘随同你到处逡巡的是哪四个?’
邱顺还未回答,在他身后的四个守卫已越众移前。
高天禄目光一扫,问道:‘是你们四个?’
那四个守卫一齐应道:‘是!’他们仍跪在地上。
高天禄似乎是现在才想起,挥手道:‘都起来说话。’
邱顺与八个守卫应声,诚惶诚恐的一齐起了身子。
高天禄目光仍然徘徊在那四个守卫的面上,说道:‘你们当时,又有什么发现?’
那四个守卫一齐摇头,各自道:‘卑职当时的情形与邱头儿一样。’
高天禄摆手道:‘给我退过一旁。’
那四个守卫应声退开。
高天禄的目光转落在还留在原地的其它四个守卫的面上,道:‘你们四个守在门外?’
‘是!’
‘你们又如何?’
‘与他们一样。’那四个几乎就是异口同声。
他们的说话虽然稍有出入,意思却相同。九个人当时的情况竟一样,未免太巧合,奇怪
高天禄一面迷惑之色。常护花沉吟不语,杜笑天双眉紧锁。
三人显然都大感头痛,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样解释这件事。
只有杨迅例外,他面色一变,忽然叫起来道:‘这岂非就是被鬼迷的样子?’
常护花三人没有作声,也没有否认。无论杨迅是怎样说话,目前他们也只有暂时接受。
邱顺与八个手下入耳惊心,全都怔住在当场。
也不知是否因为杨迅那句话,他们忽然都觉得周围的环境已变得诡异起来。
篝火嗤嗤的犹在燃烧,火舌飞扬,众人的投影相应不住在变动。
最少有一半的人忍不住偷眼望身后——没有鬼。 高天禄沉吟半晌,倏地道:‘无论怎样我们现在都应该进去瞧瞧。’
常护花、杜笑天、杨迅不约而同的一齐点头。
高天禄连随一声呼喝:‘来人,将门打开!’
大牢的锁匙在杨迅的腰间。
总算还没有忘记应声走前去,他用三柄钥匙打开了那扇铁门。
每一柄钥匙大小不同,次序也有分先后,一弄错次序,门非独无法打开,而且会因此牵动门附近的一个大钟的发条,发出一连串奇响的钟声,引来整个衙门的守卫官兵。
而且大牢设在衙门的中央,由外面进来,最少要经过三度围墙,四重守卫。
像这样的一个地方,应该是万无一失的了。所以看见铁门并没有异样,杨迅几乎就完全放心。
但到铁门一打开,他放下的心不由又紧张起来,他的面色旋即亦变了。
铁门一打开,一股异样的恶臭就从牢内冲出,这种恶臭在他已并不陌生。
在发现崔北海的尸体之时,在踏入云来客栈那间饲养吸血蛾的厢房之际,他嗅到这种恶臭,先后已两次!印象犹新!
常护花、杜笑天亦变了面色,他们同样没有忘记那种恶臭。
常护花纵身一掠丈半,飞鸟般落在铁门之前,右手一伸,抓住杨迅的肩膀,将他拉往一侧。
恶臭之后,也许就是一大群吸血蛾!他挡在杨迅身前,另一只手已握住剑柄。
那边杜笑天几乎同时一声暴喝:‘邱顺,带着你的人小心保护大人!’
语声一起一落,他人已飞身落在铁门的另一侧。
邱顺居然也不慢,应声马上一个箭步窜到高天禄身旁,手下八个守卫相继亦围了过来。
高天禄却是双手一分,将他们分到两旁,手旋即落在腰间。
在他腰间,挂着一柄装饰华丽的佩剑!
他手握剑柄,了无惧容,从他握剑的姿势,已可看出他在剑上也曾下过一番功夫。
他面上虽无惧容,鼻子已皱了起来。无论什么人,对于那种恶臭都不会感觉好受。
夜风吹飘,恶臭在风中逐渐淡薄。
牢内灯光照黄昏,一片寂静。恶臭中并没有吸血蛾飞出,一只都没有。
常护花已放开抓着杨迅肩膀的手,杨迅却仍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碰一次钉学一次乖。
牢内说不定真的藏着一大群吸血蛾,一有人踏入就蜂涌扑上去。他实在不想再出丑了。
杜笑天却不在乎出丑与否,他已经采取行动。
常护花比杜笑天更先一步。他的手握在剑柄之上,剑却始终没有出鞘!
即使他的手没有在剑柄之上,他的剑亦可以迅速出击。
练剑十年,他最少有两年只是炼习拔剑。他拔剑速度之快,已达到了人力的极限。
杜笑天并没有常护花这种本领。他自己也明白,所以一举步,刀就呛啷出鞘。
两人一步又一步,先后跨过了门坎,终于踏进了牢内。
牢内的恶臭仍然浓郁,没有蛾,近门的地上却有一滩蛾血水。
血水在灯光下闪着妖异的血光,并没有凝结。恶臭正是从血水中散发出来。
一个手握锋刀身穿官服的人倒在血水之上,面仰起,一面的血污。——张大嘴。
常护花在那蛾血之前收住了脚步,道:‘这个人是不是被派在牢内看守的两个人之一?
杜笑天仔细的打量了一遍,点头道:‘他就是张大嘴。’
常护花道:‘那边的一个想必就是胡三杯了。’
左边第一间牢房的铁栅,倒着另一个人。
那个人也是一身官服,却敝着胸膛,一大半钮子没有扣上。
杜笑天急步走过去。
那个人虽是仰面倒卧,他的面上却没有血污,比张大嘴当然容易辨认得多了。
杜笑天连随点头,道:‘他正是胡三杯。’ 他蹲下半身,伸出手按着胡三杯的胸膛。胡三杯的心房已停止跳动。他混身不由一震。
常护花看在眼内,道:‘怎样?’
杜笑天道:‘死了。’
常护花道:‘张大嘴还有气。’
‘当真?’杜笑天应声一个纵身,跃落在常护花的身旁。
常护花双手已在张大嘴身上穴道推拿起来。
张大嘴果然还有气,却已很微弱。这下子,高天禄、杨迅等人亦已相继进入。
高天禄目光一扫,惊讶道:‘发生了什么事?’
杜笑天方待回答,突然听到了一声叹息。这一声叹息竟然是来自张大嘴。
杜笑天刚要出口的话不由就咽回去,瞪着张大嘴。张大嘴的眼盖实时一阵颤动。
杜笑天脱口呼道:‘张大嘴!’
张大嘴面上的肌肉应声一跳,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终于睁开眼。他的眼球布满了血丝。
杜笑天连忙叫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大嘴的眼瞳,露出了惊惧之色,哑声出了一个字:‘蛾!’
杜笑天追问道:‘什么蛾?’
张大嘴眼瞳中的恐惧之色更浓,又说出了一个字:‘酒……’
杜笑天一怔,道:‘什么酒?’
张大嘴断断续续的道:‘蛾酒……血红的蛾酒……面庞不……不停在剥落的蛾精,吸……吸血……’
杜笑天青着脸道:‘吸血蛾?’
张大嘴混身一震,突然大叫一声道:‘吸血蛾!’
语声也是充满了恐惧,他突然从地上坐起身,一坐起又倒了下去。
常护花、杜笑天扶都不及,砰的一声张大嘴后脑碰地倒下,一动也不再动了。
他的眼仍然睁大,瞳孔已失去神彩,周围的血丝却更明显。
常护花急探张大嘴的气息。他的手一样突然停顿。
杜笑天忙问道:‘怎样?’
这一次到常护花说出了那两个字:‘死了!’
杨迅不由就插口问道:‘伤在什么地方……’话才说到一半就给高天禄打断。
高天禄脱口大喝一声道:‘先看犯人怎样!’
不等他开口,常护花人已从地上飞起来。
他的语声落下的同时,常护花人已落在胡三杯的尸体旁边。
杜笑天居然也不慢,相继窜到常护花身侧。
常护花往铁栅内望去。牢房并没有人。他不由问道:‘人是否关在这个牢房之内?’
杜笑天点头,道:‘易竹君关在这里头。’
常护花道:‘记清楚了?’
杜笑天答道:‘我的记忆,向来都很好。’
常护花道:‘现在人呢?’
杜笑天哑口无言。
常护花检查铁栅上面的锁。锁仍锁在铁栅上面,没有异样。
杜笑天亦看在眼内道:‘我们搜!’
常护花却连随一声:‘且慢!’
杜笑天道:‘发现了什么?’
常护花转指房中的桌子。一柄锋利的长刀,正钉在那张桌子之上!刀尖下赫然钉着一只蛾!
鲜血一样的眼睛,碧玉一样的吸血蛾!
杜笑天面色由青转白,死白。他霍地回首,大叫道:‘快拿牢房的钥匙来!’
在他身后的杨迅,他正对杨迅大叫。他简直已经忘记了杨迅是他的长官。
他叫得这么大声,大大的吓了杨迅一跳。
杨迅一时间也忘记了自己是杜笑天的上司,应声上前去,拿钥匙将锁打开。
杜笑天一手推开铁栅,三步变两步,冲入牢房内,冲到那张桌子的面前。
这么近,他当然绝不会看错。
方才他也根本就没有看错,一只吸血蛾正是被那锋利的长剑钉在桌子的上面。
蛾身已几乎断做两截,断口的附近一滩血水。鲜红的血水,透着强烈的腥臭。
这莫非就是蛾血?蛾血又怎会是红色?红得就像是人血一样。
杜笑天霍地回顾胡三杯的尸体。尸体的腰部挂着一个刀鞘,刀却不是在他的手中,也不在附近。
杜笑天回头仔细再观察钉在桌面的那柄锋刀。
常护花实时问道:‘这是否胡三杯的佩刀?’
杜笑天道:‘我看就是了。’
常护花道:‘这柄刀显然就是脱手掷出,飞插在桌上。’
杜笑天道:‘从尸体的姿势以及刀插的角度来看,显然是你所说的一样。’
常护花道:‘他的眼力实在不错。’
杨迅那边突然道:‘就算他的眼力并不怎样好,也一样可以掷中。’
常护花道:‘哦?’
杨迅解释道:‘因为他本来的目标并不是这样小。’
常护花道:‘那么有多大?’
杨迅道:‘有人那么大,他本来就是一个人。’
常护花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