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神疑鬼
月光终于从易竹君的身上移开。寒气亦好像因此逐渐消去。
易竹君始终没有任何变化,整个人彷佛已变成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
张大嘴的目光,这才收回,吁了一口气。
胡三杯旋即开口,道:‘这也许只是你的心理作用。’
张大嘴道:‘我现在仍然觉得寒寒冷冷。’
胡三杯道:‘哦?’
张大嘴的咽喉忽然‘骨嘟’的一响,道:‘现在如果有壶酒就好了。’
胡三杯失望笑道:‘原来,你只是想喝酒。’
张大嘴瞪眼道:‘难道你不想?’
胡三杯道:‘怎么不想。’
张大嘴道:‘酒能够驱除寒气。’
胡三杯补充着道:‘酒还能够增加勇气。’
张大嘴道:‘有一杯下肚,我的胆子最少可以大一倍。’
胡三杯道:‘可惜老杨有话在先,不许我们喝酒。’
张大嘴道:‘我们喝了,他未必知道。’
胡三杯叹息道:‘我喝了他却一定会知道。’
张大嘴道:‘没有人叫你非喝三杯不可,你可以只喝两杯半,那就没有人看得出你曾经喝过酒的了。’
胡三杯道:‘这也是一个好办法。’
张大嘴叹息道:‘没有酒我却就完全没有办法了。’
他又是一声叹息,道:‘老杨找我们到来之时,并没有检查我们,我原可以在身上藏几瓶酒。’
胡三杯道:‘你有没有?’
张大嘴道:‘没有。一来赶时间,二来老杨他有话在先,实在有些担心他检查之后,才放我们进来。’
胡三杯道:‘其实你应该就带在身上,搏一下自己的运气。’
张大嘴道:‘你就是懂得说。’
胡三杯道:‘不是懂得说。’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很古怪。
张大嘴看着他,忽然站起半身,悄声道:‘你莫非已经将酒带在身上?’
这句话还未说完,在他面前的桌上已多了两瓶不大不小的酒。
酒从胡三杯奇阔的官服内拿出来,居然还有第三瓶。这三瓶居然还是好酒。
张大嘴的眼睛立时发了光,嘴巴都开了花,他一手一瓶,拿起了桌上那两瓶酒,格格笑道:‘好小子,有你的。’他实在开心。连易竹君、郭璞都给他的笑语声惊动。
胡三杯赶紧道:‘说话放轻一点,若是老杨在外面走过,给他听到,你我这三瓶酒就喝不成了。’
张大嘴立时又将嗓子压下,却说道:‘你放心好了,这个时候老杨相信已经入睡。’
胡三杯道:‘还是小声一点的好,你看,他们两个都给你惊动了。’
张大嘴偷眼一望,就接触到一双冰冷的眼睛。
易竹君的眼睛。她只是望一眼张大嘴,又将头垂下。
张大嘴却又打了一个寒噤。他的嗓子压得更低,道:‘别管他们,喝酒喝酒!’
胡三杯的左手早已在瓶塞之上,应声将瓶塞拉开。一阵芬芳的酒气立时飘入张大嘴的鼻端。
张大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精神大振,脱口道:‘好酒。’
胡三杯道:‘当然是好酒。’
张大嘴道:‘这么好的酒,你在哪里弄来的?’
胡三杯道:‘买来的。’
张大嘴道:‘这种酒,依我看并不便宜。’
胡三杯道:‘便宜的就不是好酒。’
张大嘴道:‘有道理。’他忽又问道:‘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阔气?’
胡三杯笑道:‘今天早上,买酒的时候。’
张大嘴道:‘这其实是什么酒?’
胡三杯道:‘对于酒,你不是很有经验?’
张大嘴腼腆着道:‘我只是对廉价酒有经验。’
胡三杯道:‘你这还问什么?’语声一落,他就大大的给自己灌了一口。
张大嘴还说话,道:‘喝完了你准得告诉我。’
胡三杯道:‘你打算再去买。’
张大嘴咽着口水,道:‘只闻这酒气,我就知道是好酒,喝过如果真的好,省一点我也要再买瓶尝尝。’ 胡三杯没有回答,‘骨嘟’的又是一口。 张大嘴吃惊的望着他,道:‘你这样喝法,一口看来就是一杯,你已经喝了两口,不能再喝了。’
胡三杯道:‘谁说我不能再喝。’
张大嘴道:‘你再喝便得醉倒。’
胡三杯道:‘这样好的酒,喝醉了也是值得。’
张大嘴如何还说得下去。他左看一眼,又右看一眼。在他的左右手中,各有一瓶酒。
他原想放下其中的一瓶,腾出一只手来拉开瓶塞子,却又怕那瓶酒放下时给胡三杯拿回。幸好他还有一张大嘴,他用口咬着瓶塞子。
‘吱’一声,瓶塞子被他用口咬开。一股气味,立时从瓶中冲出,冲入鼻腔!
张大嘴怎肯错过,大大的索了一下。这一索,他整张脸的肌肉几乎都收缩起来。
那股气并非酒气,也绝不芬芳。是一股恶臭。一股任何文字语言都无法形容的恶臭。
张大嘴剎那只觉得自己就像是掉进一个好几年没有清洗的粪缸里头。他终于忍不住呕吐
胡三杯望着他,神色非常特别。
张大嘴呕吐着问道:‘这瓶子里头载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胡三杯道:‘酒。’
张大嘴强忍呕吐,叱道:‘胡说。’
胡三杯道:‘不是胡说。’
张大嘴道:‘你难道没有嗅到那股恶臭?’
胡三杯道:‘我只是嗅到一股芬芳的酒香。’
张大嘴道:‘你移开你手中那瓶酒再嗅清楚。’
胡三杯道:‘我已经嗅得非常清楚,说到我手中那瓶酒,不是已经移开了?’
张大嘴横眼望去。胡三杯手中那瓶酒果然已不知何时,移放在桌上。
张大嘴顿足道:‘你真的没有觉察,这瓶酒有古怪。’
胡三杯反问道:‘你自己觉察有什么古怪?’
张大嘴道:‘这瓶根本就不是酒。’
胡三杯道:‘不是酒是什么?’
张大嘴道:‘不知道,你拿去嗅嗅是什么东西?’
胡三杯一只手正空着,他就伸出那只手从张大嘴手中接过那瓶酒,移到鼻下面一索,他没有呕吐,却问道:‘你说这个瓶子载着的不是酒?’
张大嘴道:‘酒怎会是那样!’
胡三杯奇怪的望着他,道:‘你的鼻子是不是出了毛病?’
张大嘴一怔,道:‘你究竟嗅到什么味?’
胡三杯道:‘芬芳的酒香。’
张大嘴脱口道:‘什么?’
胡三杯道:‘这分明是一瓶酒。’
张大嘴道:‘与你那瓶完全一样?’
胡三杯点头道:‘一样的瓶子,一样的气味,错不了。’
张大嘴扳起脸庞,道:‘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胡三杯亦正色道:‘谁在开玩笑?’
张大嘴道:‘你!’他的手差一点没有指在胡三杯的鼻尖上。
胡三杯没有反应。
张大嘴瞪着他,说道:‘你终于默认了。’
胡三杯的目光落在那瓶酒之上,道:‘你一口咬定,这不是一瓶酒,我也没有你的办法。’
张大嘴生气道:‘这若是一瓶酒,怎会臭得那么厉害?’他连随将还有的那瓶的塞子也拉开。又是一点恶臭从瓶中涌出。这一次张大嘴早已有防备,那一股恶臭总算没有冲入他的鼻子。
他更加生气,道:‘这一瓶又是,你到底怎样搞的?’
胡三杯不答,反问道:‘你真的只觉得?’
张大嘴怒道:‘连苦水我都已呕出来,你以为我在装模作样?’
胡三杯一再摇头,忽然说出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话——‘人的感觉原来真的与我们不同。
张大嘴听的清楚,忍不住问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胡三杯又不回答,自顾道:‘现在我知道你是什么感觉的了。’
张大嘴听不懂。
胡三杯接着道:‘我不是跟你开玩笑,也没有欺骗你,在我们来说,这的确是酒。’
张大嘴诧声地问道:‘你们?你们又是……’
胡三杯截断了他的话继续道:‘我的确嗅到酒气的芳香,尝到酒质的美味。’
张大嘴道:‘你是说第一瓶?’
胡三杯道:‘三瓶其实都一样。’
张大嘴道:‘我却只嗅到那一瓶酒的香。’
胡三杯道:‘因为那一瓶始终在我的手中,没有经过你的手。’
张大嘴道:‘这有什么关系。’
胡三杯道:‘关系就大了,一经你的手,酒就会变质。’
张大嘴说道:‘你那些到底是什么怪酒?’
胡三杯道:‘也不是什么怪酒,是蛾酒。’
张大嘴愕然道:‘你是说什么酒?’
胡三杯道:‘蛾酒。’
张大嘴道:‘我从来都没有听过有这种名字的酒。’
胡三杯道:‘很多人都没有听过。’
张大嘴道:‘一经我的手就变质,我的手难道有什么魔力?’
胡三杯摇头。
张大嘴道:‘不然是因为什么?’
胡三杯道:‘也不因为什么,只因为你那双是一双人的手。’
张大嘴一怔道:‘你那双难道就不是人的手?’
胡三杯点头。
张大嘴又是一怔,道:‘这是说,你并不是一个人了?’
胡三杯再次点头。
张大嘴道:‘你的脑袋,是不是有毛病?’
胡三杯道:‘绝对没有。’
张大嘴终于发觉胡三杯并不是在跟他说笑的样子。他不由一再打量胡三杯。
胡三杯并没有异样,可是多看了他两眼,张大嘴的心中不知怎的就升起了一股寒意。
他打了一个寒噤,试探着问道:‘不是人,难道是妖怪?’
胡三杯一笑。这一笑简直就不像是人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