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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5章 笑谈坎坷困顿,闲看云卷云舒

叔本华说:“生命的幸福与困厄,不在于降临的事情本身是苦是乐,而要看我们如何面对这些事。”当苦痛与我们不期而遇,我们与其厌弃它、仇恨它,不如平心静气地对待它,把它当做人生中一个不和谐的音符,奏过了这一段低潮期,后面的音乐将会美妙动听,引人入胜。

一个车夫——巴金

这些时候我住在朋友方的家里。

有一天我们吃过晚饭,雨已经住了,天空渐渐地明朗起来。傍晚的空气很凉爽。方提议到公园去。

“洋车!洋车!公园后门!”我们站在街口高声叫道。

一群车夫拖着车子跑过来,把我们包围着。

我们匆匆跳上两部洋车,让车夫拉起走了。

我在车上坐定了,用安闲的眼光看车夫。我不觉吃了一惊。在我的眼前晃动着一个瘦小的背影。我的眼睛没有错。拉车的是一个小孩,我估计他的年纪还不到十四。

“小孩儿,你今年多少岁?”我问道。

“十五岁!”他很勇敢、很骄傲地回答,仿佛十五岁就达到成人的年龄了。他拉起车子向前飞跑。他全身都是劲。

“你拉车多久了?”我继续问他。

“半年多了。”小孩依旧骄傲地回答。

“你一天拉得到多少钱?”

“还了车租剩得下二十吊钱!”

我知道二十吊钱就是四角钱。

“二十吊钱,一个小孩儿,真不易!”拉着方的车子的中年车夫在旁边发出赞叹了。

“二十吊钱,你一家人够用?你家里有些什么人?”方听见小孩的答话,也感兴趣了,便这样地问了一句。

这一次小孩却不做声了,仿佛没有听见方的话似的。他为什么不回答呢?我想大概有别的缘故,也许他不愿意别人提这些事情,也许他没有父亲,也许连母亲也没有。

“你父亲有吗?”方并不介意,继续发问道。

“没有!”他很快地答道。

“母亲呢?”

“没有!”他短短地回答,声音似乎很坚决,然而跟先前的显然不同了。声音里露出了一点痛苦来。我想他说的不一定是真话。

“我有个妹子,”他好像实在忍不住了,不等我们问他,就自己说出来,“他把我妹子卖掉了。”

我一听这话马上就明白这个“他”字指的是什么人。我知道这个小孩的身世一定很悲惨。我说:“那么你父亲还在──”

小孩不管我的话,只顾自己说下去:“他抽白面,把我娘赶走了,妹子卖掉了,他一个人跑了。”

这四句短短的话说出了一个家庭的惨剧。在一个人幼年所能碰到的不幸的遭遇中,这也是够厉害的了。

“有这么狠的父亲!”中年车夫慨叹地说,“你现在住在哪儿?”他一面拉车,一面和小孩谈起话来。他时时安慰小孩说:“你慢慢儿拉,省点儿力气,先生们不怪你。”

“我就住在车厂里面。一天花个一百子儿。剩下的存起来……做衣服。”

“一百子儿”是两角钱,他每天还可以存两角。

“这小孩儿真不易,还知道存钱做衣服。”中年车夫带着赞叹的调子对我们说。以后他又问小孩:“你父亲来看过你吗?”

“没有,他不敢来!”小孩坚决地回答。虽是短短的几个字,里面含的怨气却很重。

我们找不出话来了。对于这样的问题我还没有仔细思索过。在我知道了他的遭遇以后,我究竟应该拿什么话劝他呢?

中年车夫却跟我们不同。他不假思索,就对小孩发表他的道德的见解:

“小孩儿,听我说。你现在很好了。他究竟是你的天伦。他来看你,你也该拿点钱给他用。”

“我不给!我碰着他就要揍死他!”小孩毫不迟疑地答道,语气非常强硬。我想不到一个小孩的仇恨会是这样深!他那声音,他那态度,他的愤怒仿佛传染到我的心上来了。我开始恨起他的父亲来。

中年车夫碰了一个钉子,也就不再开口了。两部车子在北长街的马路上滚着。

我看不见那个小孩的脸,不知道他脸上的表情,但是从他刚才的话里,我知道对于他另外有一个世界存在。没有家,没有爱,没有温暖,只有一根生活的鞭子在赶他。

然而他能够倔强!他能够恨!他能够用自己的两只手举起生活的担子,不害怕,不悲哀。他能够做别的生在富裕的环境里的小孩所不能够做的事情,而且有着他们所不敢有的思想。

生活毕竟是一个洪炉。它能够锻炼出这样倔强的孩子来。甚至人世间最惨痛的遭遇也打不倒他。

就在这个时候,车子到了公园的后门。我们下了车,付了车钱。我借着灯光看小孩的脸。出乎我意料,它完全是一张平凡的脸,圆圆的,没有一点特征。但是当我的眼光无意地触到他的眼光时,我就大大地吃惊了。这个世界里存在着的一切,在他的眼里都是不存在的。在那一对眼睛里,我找不到承认任何权威的表示。我从没有见过这么骄傲、这么倔强、这么坚定的眼光。

我们买了票走进公园,我还回过头去看小孩,他正拉着一个新的乘客昂起头跑开了。

【心痕笔记】

生活中没有人会不幸到遇上所有坏的情况,也没人会幸运到遇上一切好的情况,那为什么人的心境会有天壤之别呢?其实问题不在身外,恰恰在人的内心。同一景物,从不同角度拍摄,会得到不同的形象。对待困境也是如此。当你从美的角度去看待生活,当你体验到生活中美好的东西时,你的生活自然而然就生动起来了。

生活是美好的——[俄国]契诃夫

生活是极不愉快的玩笑,不过要使它美好却也不很难。为了做到这点,光是中头彩赢20万卢布,得个“白鹰”勋章,娶个漂亮女人,以好人出名,还是不够的——这些福分都是无常的,而且也很容易习惯。为了不断地感到幸福,那就需要:(一)善于满足现状;(二)很高兴地感到:“事情原本可能更糟呢。”这是不难的。要是火柴在你的衣袋里燃起来了,那你应当高兴,而且感谢上苍——多亏你的衣袋不是火药库。

要是有穷亲戚上别墅来找你,那你不要脸色发白,而要喜洋洋地叫道:“挺好,幸亏来的不是警察!”要是你的手指头扎了一根刺,那你应当高兴:“挺好,多亏这根刺不是扎在眼睛里!”如果你的妻子或者小姨练钢琴,那你不要发脾气,而要感激这份福气——你是在听音乐,而不是在听狼嗥或者猫叫。

你该高兴,因为你不是拉长途马车的马,不是寇克的“小点”(寇克是19世纪德国细菌学家,“小点”指细菌),不是旋毛虫,不是猪,不是驴,不是茨冈人牵的熊,不是臭虫……你要高兴,因为眼下你没有坐在被告席上,也没有看见债主在你面前,更没有跟主编土尔巴谈稿费问题。如果你不是住在十分边远的地方,那你一想到命运总算没有把你送到边远地方去,岂不觉着幸福?

要是你有一颗牙痛起来,那你就该高兴——幸亏不是满口的牙痛。

你该高兴,因为你居然可以不必读《公民报》,不必坐在垃圾车上,不必一下子跟三个人结婚……

要是你被送到警察局去了,那就该乐得跳起来,因为多亏没有把你送到地狱的大火里去。

要是你挨了一顿桦木棍子的打,那就该蹦蹦跳跳,叫道:“我多运气,人家总算没有拿带刺的棒子打我!”

要是你妻子对你变了心,那就该高兴,多亏她背叛的是你,不是国家。

以此类推……朋友,照着我的劝告去做吧,你的生活就会欢乐无穷。

【心痕笔记】

生活中,许多人总是把活得太累、活得太烦的原因归结为外界,却不明白“心情的颜色决定世界的颜色”这个道理。同样的事情、同样的困境,如果用乐观的态度去对待,就会感到轻松很多;如果用悲观的态度去对待,就会感到悲不自胜。

风中跌倒不为风——林清玄

路过乡间一座三合院,看见一个孩子正在放声大哭,妈妈心疼地在旁边安慰。

妈妈一手慈爱地搂着孩子,一手用力地拍打地板,对孩子说:

“哎呀!都是这个土脚不平,害阮宝贝仔仆倒,妈妈替你拍土脚,哎呀!”

妈妈拍地的动作非常滑稽夸张,使那哭闹不停的孩子也忍不住破涕为笑了。

我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里感到十分温馨,想到从前我的妈妈也曾如此安慰过我。不只是我的妈妈,从前乡间的父母几乎都是这样安慰孩子。

跑的时候被树枝绊倒了,就把树枝折断,说是:“坏树枝!怎么可以绊倒我的好孩子。”走路不小心跌倒了,就打骂土地,说是:“歹土地,怎么可以害我的乖孩子跌倒。”甚至完全没有原因跌倒,找不到什么东西可以责备,就骂风,说:“都是风吹得让我的心肝仔跌倒。”我们小的时候都会信以为真,以为跌倒是因为风、土地或树枝的缘故,我们也会像父母亲一样,找借口安慰自己,却没意识到是自己走路不小心。

记得有一次,我在门口庭前跑步,不小心摔了一跤,头破血流。妈妈从灶间跑出来,左看右看,找不到可以打骂的东西,因为庭前的土地非常平,既没有树枝,也没有小石子。

妈妈怔了好长一段时间,我已经站起来了,她还怔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支锅铲,样子有点滑稽。

妈妈看我望着她,以为我要放声哭出来,突然大声地骂天:“都是这么恶的风,吹得阿玄仔仆倒!”

我抚着自己头上的伤口,对妈妈说:“妈,不是因为风,是我自己不小心仆倒的。”

那时,庭前确实只有阳光,一丝风也无。

妈妈这时笑得像阳光一样灿烂,过来检视我的伤口,欣慰地说:“你大汉了!”

妈妈的意思是我长大了,可以承担自己的错误与失败。当我们发现,无论任何形式的跌倒,都是由于自己的不小心,而不是去找借口,这时我们就长大了。我们在情感与姻缘上跌倒的时候,也像孩子时一样,即使地不平、荆棘横路、风狂雨暴,都不应该是我们跌倒的借口。最应该检视的是我们的心,去承担错误与失败。

孩子的跌倒顶多是皮肉受伤,姻缘挫败也顶多是锥心刺骨,并不会伤到情感的本质。因此,一个人不应该在爱中受伤,就失去爱的勇气;一个人也不应该痛苦,就失去承担的心。要寻找到生命最内在的本质,是不能有任何借口的。当我们还有借口,本质就不会显露出来。

我对自己过去情感的受伤、姻缘的挫败也没有任何借口,这都是我生命的必然之路。我也愿意承担任何的批评,并把这些批评当成石阶,走向更高的位置来回看自己的人生。

在风中跌倒,在爱中流泪,这都是人生不可避免的旅程。如果我们在每一段旅程,都能学习到更广大的胸怀,都能不失去真爱的勇气、美好的追求,一切挫折不也都有深刻的意义吗?我站着看那拍打土地安慰孩子的母亲图像,一面忆起往事,一面想到我们人生可能永无平静之日,但我们要使心安宁,只在当下的转念之间。

【心痕笔记】

风中跌倒不怨风,有些挫折是人生必不可少的,正像文中所说的:“我们人生可能永无平静之日,但我们要使心安宁,只在当下的转念之间。”给人生一个坦然的微笑,在挫折和失败面前仍不失承受和追求的勇气,人生便能迎来峰回路转。

会走路的梦——铁凝

有一次在邮局寄书,碰见从前的一个同学。多年不见了,她说咱们俩到街上走走好不好?于是我们漫无目的地走起来。她之所以希望我和她在大街上走,是想告诉我,她曾经遭遇过一次不幸:

她的儿子患白喉死了,死时还不到4岁。没有了孩子的维系,本来就不爱她的丈夫很快离开了她。这使她觉得羞辱,觉得日子是再无什么指望。她想到了死。她乘火车跑到一个靠海的城市,在这城市的一个邮局里,她坐下来给父母写诀别信。这城市是如此的陌生,这邮局是如此的嘈杂,无人留意她的存在,使她能够衬着这陌生的嘈杂,衬着棕色桌面上糨糊的嘎巴儿和红蓝墨水的斑点把信写得无比尽情——一种绝望的尽情。这时有一位拿着邮包的老人走过来对她说:“姑娘,你的眼好,你帮我纫上这针。”她抬起头来,跟前的老人白发苍苍,他那苍老的手上,颤颤巍巍地捏着一枚小针。

我的同学突然在那老人面前哭了。她突然不再去想死和写诀别的信。她说,就因为那老人称她“姑娘”,就因为她其实永远是这世上所有老人的“姑娘”,生活还需要她,而眼前最具体的便是需要她帮助这老人纫上针。

她纫了针,并且替老人缝好邮包。她离开邮局,离开那靠海的城市回到自己的家。她开始了新的生活,还找到了新的爱情。她说她终生感激邮局里遇到的那位老人,不是她帮助了老人,那实在是老人帮助了她,帮助她把即将断掉的生命续接了起来,如同针与线的连接才完整了绽裂的邮包。

她还说从此日子里有了什么不愉快,她总是想起老人那句话:“姑娘,你的眼好,你帮我纫上这针。”她常常在上班下班的路上想着这话,在街上,路过一些熟悉或者不熟悉的邮局。有时候这话如同梦一样不真实,却又真实得不像梦。然而什么都可能在梦中的街上或者街上的梦中发生,即使你的脚下是一条烂熟的马路,即使你的眼前是一条几百年的老街,即使你认定在这老路旧街上不再会有新奇,但该发生的一切还会发生,因为这街和路的生命其实远远地长于我们。

我曾经在公共汽车上与人争吵,为了座位,为了拥挤的碰撞。但是永远也记不住那些彼此愤怒着的脸,记住的却是夹在车窗缝里的一束小黄花。那花朵是如此的娇小,每一朵才指甲盖一般大。是谁把它们采来——从哪里采来又为什么要插在这公共汽车的窗缝里呢?怨气冲天的乘客实在难以看见这小小花束的存在,可当你发现了它们,才意识到胸中的怒气是多么的没有必要,才恍然悟出,这破旧不堪的汽车上,只因有了这微小的花束,它行驶过的街道便足可称为花的街了。假若人生如一条长街,我就不愿意错过街上每一处细小的风景。假若人生是长街的一个短梦,我愿意把这短梦做得生机盎然。

【心痕笔记】

生活中,逆境往往多于顺境,经历了所有如意、不如意,人生才得圆满。就像航行的帆船,需要接受惊涛骇浪的考验,经历了波折才能最终到达彼岸。

心情沮丧的时候,给自己一片阳光,还自己一片晴朗的天空。

黑暗中的舞者(节选)——肖复兴

命运常常在瞬间改变一个人的生命和生活的轨迹。如果不是12年前一次偶然到锅炉房打水,不是在不经意间挪动了一下那个破旧的灭火器,也许就不会有那次灭火器的突然爆炸,李端也就不会一下子双目失明。

那一年,李端才18岁。而且,他正在中国青年篮球队打球,如今著名的国手王治郅是他当年的队友。那时候,他是多么的青春年少,多么的前程远大。谁能够保证他不是今天另一个王治郅呢?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和骤然逆转的命运,我们不少人会悲观长叹,诅咒命运的不公和无常,以及在自己的心里砸姜磨蒜一般慨叹自己怎么这么倒霉。然而,李端没有这样,周围世界一片黑暗,他的心里并未失去光明。他开始摸索、习惯并熟知这个黑暗的世界,他学习盲人按摩,然后又进行了跳远的训练。他终于在跑道和沙坑中找到了属于他的新天地。他无法和王治郅一样在篮球场上飞身扣篮了,但他可以在田径场上腾空跳跃,让自己如一只展翅的大鸟一样,在黑暗的天空中划过一道闪亮夺目的弧线,如同一道七彩的虹。这时候,他以腾挪跳跃的身姿,向世界证明他是黑暗中的舞者和强者。

他以13米71的优异成绩夺得了北京残奥会F11级的三级跳的冠军,并打破了世界纪录,创造了他人生的奇迹。

他飞身跃起的那一刻,我想起了命运。命运曾经对他是那样的残酷和不公,但他却在和命运顽强搏斗中成为胜者。他没有告诉我们这黑暗中漫长的12年是如何度过的,但我们可以想象,这12年绝对不是天天花好月圆,处处阳光灿烂。他把命运的磨难当成新生活的一份特殊营养,他把12年日复一日的风风雨雨当成自己必不可少的伙伴,他把过去属于光明的回忆当成如今黑暗世界的背景,他踏在今天的踏板上,不是为了跳跃回昨天,而是要腾飞进明天。

这一刻,我相信他的眼前一定会是阳光灿烂。

没错,赛后他自己说,在最后一跳的时候,他的眼前出现这样的情景,他仿佛看见了迈克尔?乔丹的致命绝杀。他的心中盛满光明,他眼前才会呈现如此美妙而奇特的情景。

……

【心痕笔记】

人与生俱来就是要追求卓越的,卓越是改变自己命运的基本要素。

我们每个人都拥有超出自己想象十倍以上的力量,要想全部发挥出来,唯一的方法就是努力地追求卓越。

命运也许对李端不公,但他抓住仅有,发挥到极致,将“仅有”变成“巨大的财富”。一切只因心态的改变——拥抱挫折,进而努力奋发,得到成功。这难道不是命运的另一种垂青么?

合欢树——史铁生

十岁那年,我在一次作文比赛中得了第一。母亲那时候还年轻,急着跟我说她自己,说她小时候的作文作得还要好。老师甚至不相信那么好的文章会是她写的。“我那时可能还不到十岁呢。”我听得很扫兴,故意笑:“可能?什么叫可能还不到?”她就解释,我装作根本不再注意她,把她气得够呛。不过我承认她聪明,承认她是世界上长得最好看的女的。她正给自己做一条蓝地白花的裙子。

二十岁,我的两条腿残废了。为了我的腿,母亲的头上开始有了白发。尽管医院已明说我的病目前没办法治,但母亲不死心,她到处找大夫,打听偏方,花钱买来些稀奇古怪的药,让我服用,让我洗、敷、熏、炙。“别浪费时间啦!根本没用!”我说。我一心只想着写小说,仿佛那东西能把残疾人救出困境。可母亲仍不放弃,直到最后一回我的胯上被熏成烫伤,这对于瘫痪病人实在太悬了。后来母亲发现我在写小说,她跟我说:“那就好好写吧。”我听出来,她对治好我的腿也终于绝望,但又抱了新的希望。“你小时候的作文不是得过第一?”她提醒我说。她到处去给我借书。顶着雨或冒了雪推我去看电影,像过去给我找大夫、打听偏方一样锲而不舍。

三十岁时,我发表了第一篇小说,母亲却已不在人世。过了几年,我的另一篇小说又侥幸获奖,母亲已经离开我整整七年。

获奖之后,登门采访的记者就多,大家都好心好意,认为我不容易。但是我只准备了一套话,说来说去就觉得心烦。我摇着车躲出去,坐在小公园安静的树林里,想:母亲为什么早早地走了呢?迷迷糊糊中,我似乎听见回答:“她心里太苦了,老天爷可怜她,就召她回去了。”这让我心里得到一点安慰。睁开眼睛,看见风正在树林里吹过。

几年前,老街坊们就提醒过我:“到小院儿去看看吧,你妈妈种的那棵合欢树今年开花了!”我听了心里一阵抖。还说,我家原来住的房子里现在住了小两口,刚生了个儿子,孩子不哭不闹,光是瞪着眼睛看窗户上的树影儿。

我没料到那棵树还活着。那年,母亲到劳动局去给我找工作,回来时在路边挖了一棵刚出土的小苗,以为是含羞草,种在花盆里长起来,竟是一棵合欢树。母亲从来喜欢那些东西,但当时心思全在别处。第二年合欢树没有发芽,母亲叹息了一回,还不舍得扔掉,依然让它长在花盆里。第三年,合欢树却又长出叶子,而且茂盛了。母亲高兴了很多天,以为那是个好兆头,常去侍弄它,不敢再大意。又过一年,她把合欢树移出盆,栽在窗前的地上。再过一年,母亲去世,我们搬离了同母亲住过的那个小院儿,悲痛弄得把那棵小树忘记了。

与其在外边瞎逛,我想,不如就去看着那棵树吧。来到老院子,老街坊们还是那么欢迎我,东屋倒茶,西屋点烟,送到我眼前。大伙都不知道我获奖的事,也许知道,但不觉得那很重要;还是都问我的腿,问我是否有了正式工作。我问起那棵合欢树。大伙说,年年都开花,长到房高了。但我再难看见它了,因为老院里扩建了小厨房什么的,过道窄,摇车进不到里面的小院儿。我挺后悔前两年没有自己摇车进去看看。

我告别了老街坊,摇着车在街上慢慢走,不急着回家。人有时候只想独自静静地待一会儿,悲伤也成享受。

有一天那个孩子长大了,会想起童年的事,会想起那些晃动的树影儿,会想起他自己的妈妈。他会跑去看看那棵树。但他不会知道那棵树是谁种的,是怎么种的。

【心痕笔记】

人们常说: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苦痛之于人,是我们无法避免的,但我们可以选择面对突然而至的苦痛的态度。潇洒地挥一挥手,又是一个快乐的艳阳天,任苦痛在欢乐中渐渐淡出,为人所忘却。让人生如老僧入定,不为外界所动,不为因果所撼,世上之大喜大悲,皆如过眼烟云罢了。

以笑声面对残酷的命运——祝勇

1954年,当美国著名作家海明威上台接受诺贝尔文学奖时,他却谦虚地说道:“得此奖项的人应该是那位美丽的丹麦女作家——嘉伦?璧森。”

海明威所说的这位丹麦女作家,就是那位曾经凭电影《走出非洲》获得好莱坞奥斯卡金像奖的女主人公。《走出非洲》这部电影的结尾,打上一行小小的英文字:嘉伦?璧森返回丹麦后成了一位女作家。

嘉伦?璧森(1885~1962年)从非洲返回丹麦后,不但成为一位享誉欧美文坛的女作家,而且在她去世30多年后的今天,她和比她早出世80年的安徒生并列为丹麦的“文学国宝”。她的作品是国际学者专门研究的科目之一,几乎每一两年便有英文及丹麦文的版本出现。她的故居也成了“嘉伦?璧森博物馆”,前来瞻仰她故居的游客大部分是她的文学崇拜者。

我本人也是嘉伦?璧森的文学崇拜者。我曾经问过嘉伦?璧森博物馆的负责人:是否有东方游客到访?那位负责人回答:偶尔有。跟着,她又告诉我:曾经有一天,一位东方游客把两册嘉伦?璧森的东方语文译本赠予博物馆,但她不能肯定到底是哪种东方语言的,便把书拿给我看,原来是日文译本。

嘉伦?璧森离开非洲的那一年,她可以说是什么都没有的一个女人,有的只是一连串的厄运:她苦心经营了18年的咖啡园因长年亏本被拍卖了;她深爱的英国情人因飞机失事而毙命;她的婚姻早已破裂,前夫再婚;最后,连健康也被剥夺了,多年前从丈夫那里感染到的梅毒发作,医生告诉她,病情已经到了药物不能控制的阶段。

回到丹麦时,她可说是身无分文,除了少女时代在艺术学院学过画画以外,无一技之长。她只好回到母亲那里,仰赖母亲,她的心情简直是陷落到绝望的谷底。

在痛苦与低落的状况下,她鼓足了勇气,开始在童年老家伏案笔耕。一个黑暗的冬天过去了,她的第一本作品终于脱稿,是七篇诡异小说。

她的天分并没有立刻受到丹麦文学界的欣赏,她的第一本作品在丹麦饱尝闭门羹。有的甚至认为,她故事中所描写的鬼魂,简直是颓废至极。

嘉伦?璧森在丹麦找不到出版商,便亲自把作品带到英国去,结果又碰了一鼻子灰。英国出版商很礼貌地回绝她:“男爵夫人(嘉伦?璧森的前夫是瑞典男爵,离婚后她仍然有男爵夫人的头衔),我们英国现在有那么多的优秀作家,为何要出版你的作品呢?”

嘉伦?璧森颓丧地回到丹麦。她的哥哥蓦然想起,曾经在一次旅途中认识了一位在当时颇有名气的美国女作家,毅然把妹妹的作品寄给那位美国女作家。事有凑巧,那位女作家的邻居正好是个出版商,出版商读完了嘉伦?璧森的作品后,大为赞赏地说,这么好的作品不出版实在是太可惜了。她愿意为文学冒险。1943年,嘉伦?璧森的第一本作品《七个歌德式的故事》终于在纽约出版,一鸣惊人,不但好评如潮,还被《这月书俱乐部》选为该月之书。当消息传到丹麦时,丹麦记者才四处打听,这位在美国名噪一时的丹麦作家到底是谁?

嘉伦?璧森在她行将50岁那年,从绝望的黑暗深渊,一跃而成为文学天际一颗闪亮的星星。此后,嘉伦?璧森的每一部新作都成为名著,原文都是用英文书写,先在纽约出版,然后再重渡北大西洋回到丹麦,以丹麦文出版。嘉伦?璧森在成名后说:在命运最低潮的时刻,她和魔鬼做了个交易。她效仿歌德笔下的浮士德,把灵魂交给了魔鬼,作为承诺,让她把一生的经历都变成了故事。

嘉伦?璧森把她一生的各种经历先经过一番过滤、浓缩,最后才把精华部分放进她的故事里。她的故事大都发生在100多年前,因为她认为,唯有这样她才能得到最大的文学创作自由。熟悉嘉伦?璧森的读者,不难在其作品中看到她的影子。

嘉伦?璧森写作初期以IsakDinesen为笔名,成名后才用回本名。Isak,犹太文是“大笑者”的意思。她之所以采用这笔名,也许是在暗示世人,以笑声面对残酷的命运。

嘉伦?璧森成为北大西洋两岸文学界的宠儿后,丹麦时下的年轻作家皆拜倒在她的文学裙下,把她当女王般看待。74岁那年,她第一次拜访纽约,纽约文艺界知名人士,包括赛珍珠和阿瑟?米勒皆慕名而来。但嘉伦?璧森对她的文学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她的梅毒给她带来极大的肉体痛苦,当梅毒侵入她的脊柱时,她常痛得在地上打滚。晚年时,她变得极其消瘦、衰弱,坐立行皆痛苦不堪。

嘉伦?璧森死时77岁,死亡证书上写的死因是:消瘦。正如她晚年所说的两句话:“当我的肉体变得轻如鸿毛时,命运可以把我当做最轻微的东西抛弃掉。”

【心痕笔记】

巴尔扎克说过:“世界上的事情永远不是绝对的,结果因人而异。苦难对于天才是一块垫脚石,对于能干的人是一笔财富,对弱者是一个万丈深渊。”

生活中总避免不了许多困难与不幸,但有些时候,它们并不都是坏事。问题在于一个人怎样面对拂逆和不顺,知道人力不能改变的时候,不如面对现实,迎难而上。与其怨天尤人,徒增苦恼,还不如因势利导,适应环境,在既有的条件下,尽自己的智慧去发掘乐趣。

一颗心能承载的重量——凌素问

人在年轻的时候,只言片语的信息就能催生一封书信,而一来一往的两封书信又可以开始许多故事。我与你的故事,大概也是这样开始的吧。

那时候我刚来京城念大学,骄傲得很,一切应接不暇的新鲜,都只能让我更加斗志昂扬、活力四射。我参加了文学社、话剧社和书法协会,并且四处投稿,不久有一篇散文发表在一份青年杂志上。

这则短文本来没有太大的意义,只是它后面准确无误地登上了我的地址、姓名和邮政编码。不久我收到很多来信,他们中有向我发泄苦闷的高中生,有向我抱怨无聊的大学生,以及向我讲述苦闷和无聊的军人,就是你。

我并没有打算给任何人回信,但信越来越多,我觉得我似乎应该给其中的某个人回上一封,于是就选择了你。我给你回的第一封信——跟一封信比起来,它更像是一幅书法和文学作品。我用带有香味和花纹的托墨性良好的信纸,用爸爸送我作为升学礼物的金笔,用纯蓝的墨水,用从小到大备受赞赏、又苦练了一夏一秋的飘逸的行楷,用两节军事理论课的时间,给你回了一封信。在信里,我耐心地安慰了你的苦闷和无聊,并极尽我的想象,虚拟地赞美了你的家乡——广西梧州,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用上了“疏桐掩映”、“水汽氤氲”以及许多类似华美的、温婉的、清丽的词。

很快你写来第二封信,是不是因为我的回信比较赏心悦目?这次你寄来了你的照片。你坐在一片坡地上,阳光灿烂,四周的映山红开得如火如荼,你咧嘴冲我憨笑,一口白亮亮的牙,衬得你的脸黝黑发光;我突然就想起两句诗:“如果能在开满栀子花的山坡上/和你相遇/如果能深深地爱过一次/再别离。”我怎么会想起这个呢?映山红不是栀子花,我也绝没想过要和你成就一段军营与校园的佳话。

可我偏偏就想起来了,并且针对你继续苦闷无聊的话题,给你回了一封更耐心、更古道热肠的信,告诉你只要努力生活,生活一定是有希望的。我想不出更好的言语来替换这种空洞,我对军营生活实在是一无所知。我还在信的末尾告诉你我们宿舍的电话号码,说如果你和你的战友需要什么帮助,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为了证明我的诚意,我还首先给你打了一次电话,将我信上的空洞话语颠三倒四地重复了很多遍。

听起来我似乎可以救苦救难。从那以后你就不再写信了,开始频繁地给我打电话,间或还有你的战友,向我讲述军营生活一如既往的单调和苦闷。每次你有不重样的烦恼——上次在半夜紧急集合中落后,这次可能在打靶比赛中被对手使坏。虽然它们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两样——而我却只有同样的话来回答你,就是只要努力生活,生活一定是有希望的这类屁话。

我为此非常烦恼,真的,可能比你向我倾诉的烦恼还要烦恼得多。我刚刚念大学,安慰人的语言既不丰富也不有力,我必须搜尽枯肠找些新鲜的招数来。这让我痛苦。更重要的是,我似乎变成了一只任人倾倒烦恼的垃圾桶。我的心被你的烦恼塞满了,我自己的就会溢出来折磨我。

于是某一次你打电话来,向我讲述一件似乎是有关军服的不如意,并埋怨我为什么始终不给你寄照片,还不时传来你战友的阵阵怪叫,我突然恼怒极了,沮丧极了。我情绪很激动地,几乎是吼着,前言不搭后语地告诉你:“别人的安慰始终是隔靴搔痒,能救一时之急,难解一世之结,请你以后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要学会自己替自己排解,我也不会给你寄照片,因为我们根本就素不相识,大可不必如此牵扯。”

你好像愣住了,很久才“哦”、“哦”了两声,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你再也没有跟我联系过。毕业的时候我整理信件,想起你的信和照片,着意找了一找,没找到,就罢了。

还是前天,区委接待一批南方台风救灾有功人员,我负责签到。一排绿军装从我面前走过,我甜美地微笑,端详每个人的名字。“李仕雄”——3个粗黑的大字,斜斜入鞘的剑一样的字体,刺了我一跳。抬头看写字的人,黝黑的方脸,一脸的认真,写完最后一笔,看了看,又在雄字的一撇上描了一笔,这才满意,咧嘴笑笑,一口白牙晃了我的眼。

真的是你呀。我当然没喊出声来,明明知你不可能认识我,我也把头埋低,等你走远。你还是那么爱笑,那次没有被我伤了心吧?还是已经学会自己排解苦闷了?

你大概永远也不知道,之后的几天,给你们做临时导游、细辫子小个子的姑娘就是曾经假模假式地安慰过你,突然又“咕咚”一声将你推开的大一女生。她那时候多么浅薄无知,不负责任,因为她太年轻,不懂得耐心和善良皆有限度。她以为自己的心可以无限深广,其实只有那么一小片空地,能承载的重量极限是自己的疼痛。

这样的错误,和年龄有关,不过你也早已原谅她了吧?我知道你一定原谅她了。

【心痕笔记】

身处逆境中是痛苦的,但也是幸运的。因为逆境的口袋里藏有丰厚的财富,在你熬过最艰难的关口后,你会意外地得到它。

身处逆境时会有许多烦恼和苦闷,找一个合适的人倾诉,给自己一些启示,那是再好不过。但真正能开解自己的只有你自己。自己想通了,任何伤害都可以被原谅,任何困难都可以被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