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其实也简单,只要张载阳愿意拿两块大洋出来,他就可以走路。可是张载阳也是一个有些来历的人,不甘心一上杭州地面就被人欺负,于是三言两语也说不清,要钱却是不给,动手就成为必然。对方人多,张载阳初时还能还上三拳两脚,后来被这群人团团围住,眼看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正在这时,张啸林挺身而出,立刻出脚,朝一个混混儿的裤裆底下狠狠踢去,那人惨叫一声痛得在地上打滚;他随即又顺手拎起一个混混儿,高高举起,重重地扔在地上。其他同伙看见这个狠角色,一下被吓得四散而逃。
张载阳由此脱险,十分感激张啸林,从此结成了莫逆之交。
也许张啸林的名号起好了,真的给他带来了好运,竟一举考上了浙江武备学堂,和张载阳成为同学。大家都惊叹不已,因为这个不学无术的混混竟然能考上这样的学校,说明这人是很有文化水平的,尤其张啸林的母亲,激动得老泪纵横,以为这回可算是有个好前程了。
浙江武备学堂是个专门为清王朝培养下级军官的地方。学堂里,张啸林最感兴趣的是武术课和洋枪洋炮课,所以学得十分出色,在班里与全学堂比试时,成绩总是名列前茅。从这以后他的功夫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张牙舞爪,而是有招有式,训练有素。
对学堂里开设的国文课和策略课,张啸林最是讨厌。一上这类课,他不是头痛就会拉肚子,随便找个理由应付搪塞过去,考试时便求张载阳帮助。
张载阳与张啸林恰恰相反,武术功夫不到家,文字课作业总得优。他俩也算是各取所需,由张啸林晚上教张载阳打拳,考国文和策略等文字课时,张载阳则帮张啸林做题。
学业总算能应付过去,可学校的清苦生活令张啸林实在忍受不了,尤其是其中的“十不”令张啸林恨之入骨:不准随便外出;不准酗酒;不准搞女人;不准赌钱;不准抽乌烟……而这些都是张啸林最感兴趣的。在课程设置上,每天三操两讲堂,一天时间排得满满的,十天休息一次。学员都要吃苦耐劳才行,张啸林是一日不摸骰子手心便会奇痒难熬的主,而在这里根本没有闲暇的时候。
张啸林对这一连串的“不”恨得直咬牙,他常对学员们发牢骚:
“这到底是学本事闯天下呢,还是剃光头上西天?”
“和尚还能挨着姑子的庙,我却连一点荤腥也见不着,真是憋屈人!”
“这儿连搓搓小麻将也不行,他妈的能淡出个鸟来!”
……
这类话只有他张啸林敢说,也只有张载阳能劝劝。其他学员听了,多半是一笑而过,闷极无聊时也能附和起哄,大多数时间是自寻乐趣,打发难熬的时光。不过,张啸林也不是全无城府,还是有些心计的。在学堂里,他专拣有脸面的、家庭有些背景的学员交往,对他们仗义慷慨。除了张载阳,他与周凤岐、夏超也过从甚密,这几位都是日后浙江地面上呼风唤雨的人物,可说张啸林是很有些先见之明的。正是这些人日后的大力帮助,才能使张啸林顺利成为上海滩上“三大亨”之一,可以这么说,这时的人际交往影响了他一生的运程。此事后话,暂且不表。
在学堂之外,他又与杭州的一些官府衙役勾搭上。张啸林原本身高体壮打架最是拿手,在武备学堂念书的近两年,又一门心思钻研武艺,招招式式有模有样,很为杭州府衙役们赏识,念书期间便常为这些衙役充当打手,做些捉人下蛊的勾当,如运烟土、抓“野鸡”、骗赌局之类。
有了官府衙役这层关系的依靠,张啸林更不把学堂的纪律当作一回事。一到休息日便溜出学堂,过把赌瘾和女人瘾。
在拱宸桥混的时候,张啸林曾交往过一个女人。那女人是个年轻寡妇,长相一般,家住桥东头,大概是久守空房的缘故,总爱与男人厮混,可寡妇门前是非多,正经男人谁敢碰她?她便瞄上了混混儿张啸林。张啸林欺、骗、赌、诈样样会,唯独对女人一窍不通。当年轻寡妇向他骚首弄姿、投怀送抱把他硬拉进家门时,他都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后来,寡妇自己脱去了衣服,引导张啸林作为男人应对女人所做的一切。张啸林第一次知道人世间还有这么快乐的事,顿悟过来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乃至后来竟变成上海滩上玩女人的高手。
张啸林与年轻寡妇的欢爱没有维持多长时间,一则他无身份地位,二则他也没固定经济来源,两个人不时闹些矛盾。最后那寡妇便跟着一个外地人跑了,甚至都没跟他打招呼。张啸林又气又恨,好歹也算是他第一次付出真情,就这样破灭了。
拱宸桥一带再也找不到一个愿和他张啸林交往的女人。张啸林虽想,却也是没法子,都是一条街上的,总不能去抢正经人家的姑娘。这一次来武备学堂,张啸林发誓要过过女人瘾。所以,只要得空,也有闲钱,他就跑去妓院。去得多了,经验就足,所以,他后来在上海滩开妓院能花样常新,嫖客盈门,财源滚滚而来。
张啸林一天到晚就干这些事,只有变本加厉地旷课,时间一长,学堂的警告、处分便接踵而来。终于有一天,张啸林在外嫖赌的事传到了武备学堂的教官那里。一开始,张载阳还想替他遮掩,后来张啸林干脆自己承认了。他心里明白,凭着自己与杭州官府的关系,教官不会把他怎么样。
果然,当张啸林报出几个官府大人的名字后,教官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但是不罚张啸林对其他学员无法交代,教官左思右想之后,决定罚他三天内背十篇国文。
这个处罚实在是轻得荒唐,而张啸林却觉得委屈万分。他拿着国文课本在寝房骂了半个时辰,骂急了的时候,把书撕个粉碎了事。
张啸林这一次真的火了,他把进学堂一年多来的气全撒了出来。和他住一起的七个人没一个敢劝的,瞪着眼睛看着他。晚上,他找到了张载阳、周凤歧、夏超:
“这一关我是无论如何也过不了了,我也他妈的不想过,干脆我们一起离开这儿,闯天下去。”
张载阳、周凤歧、夏超平时一贯爽快,这回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说话。谁心里都知道,武备学堂是当官的门槛,他们已经一只脚跨进来了,岂有功亏一篑的道理。
张啸林也明白他们的心思:“算了,你们仨留在这儿吧。将来有个前程,兄弟我也有个立足的地方。我是走定了,明天就走!”
三位好友见张啸林如此理解他们,心里既感激又敬佩,他们发誓,将来做了官一定会帮他一把。张载阳信誓旦旦地说,就算为了张啸林,他也要好好读书,完成学堂的学业。
张啸林把从家里带来的所有日用品分给了他们。张载阳掏出钱袋里的钱,要给张啸林做花费,张啸林只拿了两枚银元。辞别的时候,四个男人都有些难舍难分。这种动情,张啸林一生也没有过几回。
这样,在武备学堂待了近两年,张啸林终于熬不住苦,没毕业就离开了。张啸林不愁没地方去,杭州的官府衙役他认识那么多,跟谁都有人要。可跟谁最值得?张啸林反反复复地掂量。
他最后选中了杭州府衙门的领班李休堂。衙门的领班虽不是最高的职位,但管事多权力大。上至衙门督抚的私生活,下到市民百姓的柴米油盐,都属他管。一出官府的门便是耀武扬威的样,有权又自由,张啸林喜欢。张啸林选李休堂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李休堂也是慈溪人,对张啸林比起其他官府人要好得多,以前张啸林与他交往几次,他都是诚心相待。后来他才知道,李休堂还是杭州地面的青帮龙头人物,江湖义气自然不在话下。
离开武备学堂的第二天,张啸林就提着时兴的果品,站在了李休堂家的客厅。果然,不出所料,李休堂显得非常热情:
“学堂里的小武生,今天不是休息日,怎么溜出来了?想我还是想女人?哈哈……”
“李爷,不瞒您说,我是来投奔您的。再不愿在那‘庙’里待了。”
“果真这样?官也不想当了?”
“想是想,可那份苦我吃不了。”
“你就情愿为我效力?”
“不愿意就不来了。”
“那好,你就留下来吧。”
张啸林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可还是显出高兴的样子:“徒弟拜见师父,给您磕头了。”
“不要叫我师父,叫‘先生’我倒是爱听。”
“是,先生!”张啸林毕恭毕敬,俨然一副学生的样子。晚上,张啸林独自待在李休堂给自己安排的小房间里,想起白天李休堂让他称“先生”便忍俊不禁。
“本来就是一个大老粗,何必那么酸呢?”他摇摇头又捂着嘴笑起来。
笑归笑,叫“先生”就叫“先生”吧。笑完之后,张啸林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先生”二字,因为他实在是太不习惯了。
从此时起,张啸林就成了李休堂的跑腿,全身心充当衙役的爪牙。
(第四节)初涉商海
有了李休堂这座“靠山”,张啸林的腰包很快鼓胀起来了,这些钱大多是靠欺诈得来,当然也有李休堂的打赏。在李休堂身边的日子,使张啸林了解了官府和黑道上的许多内幕。
可惜,好景不长,转眼到了1906年,李休堂要调任合肥府,问张啸林是留是去,全由他自己决定。张啸林心中念念不忘要在拱宸桥一带称霸,当然不愿意去合肥,就答复李休堂说,家中有老母亲没人照顾,愿意留下来。李休堂对他的孝心称赞了一番,又给张啸林写了两封推荐信。
张啸林怀揣两封推荐信,又回到了拱宸桥的家。可是,这时清政府颁布了《城镇乡地方自治章程》,各级官吏都在为自己的前途担忧,四处奔走。张啸林怀里的两封推荐信,一下成了两张废纸,因为那些官吏自己都保不住官职,哪能再为别人找路呢?
不过,张啸林这一年多跟着李休堂跑腿,口袋里有了些银子,便决定开一家像模像样的茶馆。说干就干,数天后,拱宸桥南边正式挂上了招牌。老板身宽体胖,肥头大耳,身着长袍马褂,端着紫砂茶壶,这就是张啸林。拱宸桥一带的人看着这个面目一新的张啸林都惊讶不已。
张啸林为什么要开茶馆呢?他是有目的的,赚贱是一方面,主要是聚众,他要利用这个茶馆拉起一帮弟兄称霸一方。
饮茶的习惯,在中国有相当悠久的历史,从南宋开始,杭州地区的茶馆业就兴盛起来,到了清朝,杭州地区的茶馆更是到处都是。
这茶馆为什么如此兴盛?因为这茶馆不仅是普通人打尖歇脚的地方,花很少的钱,得休息、品茶、听戏等好处,也是商贾谈生意的地方,每天早晨,布业、糖业、豆业、钱业等行业的商人,都到这儿来交易论市,又是帮会人物聚集接头的地方,不同的帮会在具体联系方法上存在着差异,可利用茶馆特殊的氛围,借助茶馆既有的器具实现不同地区间同道之间的联系,同时也成为流氓赌客聚集的场所,因此,一个小小的茶馆囊括了一个地方上各个阶层的人,是一方小社会的缩影,要想混社会,这自然是个最好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