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言论后，郁书整个就人显得心事重重，时常在不经意间走神，旁人唤了半天才勉强把她拉回魂儿来，问她想什么，她又总推说没事，让张家人担足了心。
朱祐樘也很担心，但他担心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郁书那日的话若是传了出去，那便是个大逆不道的罪名，所幸听到这话的人只有他、索居和转意，他们三个是断不可能出卖她的。
可真要是哪一天她在旁人面前说了漏嘴，那些人又会如何看待她？怕是即便不认为她是大逆不道，也会认为她发疯了吧？他担心她再这么不经意下去，迟早会说漏了嘴。
再者……这话她是从何得知？又为何如此肯定？那些话听着像是胡话，但他知道她不是个会说胡话的人。她说他三十六岁时会死，听着很荒谬，但她会这么说定是有她的依据。
死并不可怕，虽然三十六岁就死难免会遗憾。不过她怕！那****错了，她怕的从来就不是万贵妃，她怕的是他是当今太子、那个注定会短命的太子。在旁人看来她只是有心事，可他知道她是在想怎么帮他活下去。
为此，她煞费心神。他担心如此下去，她真会发疯。他更担心她若真能找到方法帮他续命，她又会承担何种后果？若他注定得死，老天又岂会轻易让她如愿？
这些日子郁书的欲言又止他都看在眼里，显然她有话想对他说，却因着某些顾忌始终没能说出口。本来他想给她些时间，等她想清楚后主动找他谈，但等了近一个月，天都开始热了，她却始终在原地徘徊。
既然她怎么都踏不出这一步，那么就只好由他来了。
“书儿，你有没有话要对我说？”
“我……”郁书嗫嚅。她真的可以说吗？他会理解她所说的吗？她望着朱祐樘，眼里充满了不确定。
朱祐樘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回望她，眼里尽是关切和鼓励。
郁书闭着眼睛做了几次深呼吸，为自己做心理建设。
“等会儿我要说的话或许会很难理解，但请你无论如何都要相信我，我的话绝无虚言，更不是什么妖言惑众。”
感受到朱祐樘无言的关怀和支持，郁书终于决定交代清楚来龙去脉。她该学着全心信任他，更何况她的计划也需要他的同意和配合。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信。”毫不犹豫、斩钉截铁。
“上次我说过当今太子—你活不过三十六，这话听着像是无稽之谈，可事实上这却是铁板钉钉的事儿。我会这么说并不是因为我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我只是在说事实，在说一个在我的家乡谁都知道的事实。”郁书顿了顿。“在你们看来这是一件还未发生的事，可在我看来这只是一桩历史。”
“历史？何意？”
“简单来说，我说的是从课堂上学到的历史知识，事实上我并不属于这里，我来自五百多年以后的世界。”说完便看着朱祐樘。
“……”朱祐樘无法给出任何回应，只是越发觉得自己是越来越笨了，怎么最近郁书的话都让他难以理解呢？
“那天我和同学一起去看日食，日食你知道吧？就是你们所说的天狗食日，结果这一看就莫名其妙‘看’到了这里。起初我总不愿回应你的感情，总觉得我不属于这里，迟早有一天我会回到我自己的世界，所以我不要情、不谈爱，我不希望等我回去时会背负着情债。”
朱祐樘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茫然地看着她。
郁书苦涩一笑：“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是不是难以置信？”
刚来明朝的时候她也觉得很难接受、很难相信，常常会恍惚认为或许是有人在恶作剧。
“穿越”一词虽然在二十一世纪广为人知，可这毕竟只是小说、电视剧里为博眼球而创造的情节，谁也没把“穿越”当真，一旦这种事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怕也没几个人能在短时间内坦然接受。
二十一世纪的新新人类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身处大明朝、从未听过说所谓“穿越”的朱祐樘呢？若是他真不能接受，那也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理智上知道，感情上却还是难免失望。
两人相对无言半晌，朱祐樘总算找回了思考能力，他理了理思绪，问道：“这么说来，你生于五百多年以后？”
“是。”
“却因缘际会来到了今时今地？”
“是。”
“如此我们倒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了。”他要好好谢谢老天，若他没把郁书送来，他要去哪儿找一个如此出色的女子？
“你相信我？不认为我是说浑话？”
“我信！”
“为什么？”
“我说过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信，更何况你的为人我很清楚。”
“谢谢你，祐樘。”郁书很感动，她甜甜一笑，想了想又俏皮地说道，“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吧？”
“当然。”朱祐樘深情望着她，“只是你确定留下不走了？”
“你希望我走吗？”
“当然不，但我更不想你后悔。”
“若你永远只对我一个人好，我便永不言悔。”
“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
“可是……你说你是看日食莫名其妙‘看’到了这里？”
“对。”
“那会不会有一天你也会莫名其妙地回去了？”他很不安。如果是其他人要和他抢人他不怕，可若是老天要抢，他不会有丝毫胜算。
“我不知道。”郁书顿了顿，“不过如果你确实是史书上记载的那个朱祐樘，而我也确实是你未来的张皇后的话，那么我想我不会突然不见，不然史书上要写谁？难不成是玉凌？”
“除了你，不会有别人。”
“我也这么认为。”郁书调皮一笑，“再说就算真有那么一天，我答应你，我一定会想办法回来。”
“当真？”
“当真。”
朱祐樘开怀地笑了，郁书也笑了。
远处的索居和转意见了却颇为郁闷。
上次郁书的话可以称之为语不惊人死不休，偏偏却只有上文、不见下文，吊足了人的胃口。
他们几经思考都没能得出个所以然，她是随口胡诌还是暗藏玄机？是依论推断还是未卜先知？若是依论推断，那依何论？若是未卜先知，她又如何卜？
尤其是索居，近日来他坐立难安。
好奇心能不能得到满足倒是其次，此事事关太子生死，是何等大事，丝毫马虎不得，如何处理更是棘手。若是不当回事，太子要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便难辞其咎；若是慎重其事，上面追究起来很难说清缘由，弄不好还会落得个居心叵测、大逆不道的罪名。
虽说离三十六岁的时限还有十多年，可也不能因此马虎。
且不说太子若出事，他们这些奴才、护卫会如何，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也是大大不利。太子是一个难得的体恤臣民的储君，将来也必定会是个明君，大明需要这样的太子、这样的明君。
于小的说，他、离群、太子自幼一起长大，平日相处太子从不以主子自居，他们之间虽为君臣，但更多时候倒想像是朋友、兄弟。他不想失去这样的主子、朋友、兄弟。
若太子果真有此一劫，他一定要想办法助其度过。只是他并不清楚来龙去脉，这忙又该从何帮起呢？
太子无论何事都不曾避开过他和离群，偏偏这一次屏退了他和转意，他要如何才能知道他们今天谈话的内容呢？
“呀，大小姐在向我们招手呢。”
正当索居低头苦思良策之际，突然听到转意的叫喊声，他抬头一看，郁书果然再向他们招手。
“郁书姑娘在招谁？”
“自然是我们。”
“该是你吧，或许他们需要些茶点。”
“才不呢，定是招我们两个。”
“你怎么知道？”
“没看见大小姐挥动着两只手么，一只手招一个人，刚刚好啊。”
“……”索居傻眼，这算哪门子的推论？
看着转意一脸坚持，索居只好抬起手指指指转意，郁书点点头，再指指自己，郁书又点点头。
瞬间索居无语，这张家大小姐主仆的思绪不是他这种普通人能理解的。所以会不会是他想太多了，会不会是他太高估这张大小姐了？或许她那些话只是一个超越分寸的玩笑罢了。
胡思乱想间，索居跟随着转意走向各自的主子。
花园的一角，主仆四人鬼鬼祟祟，哦，不，是神神秘秘。
朱祐樘和郁书左右巡视了一遍，确定整个花园里只有他们四人、绝对不会发生隔墙有耳之类的事后才拉着索居和转意进了花园里的闻香亭内。
既然如此神秘，他们为何不选在房内关起门来说，却要在这随时会有人经过的花园里谈呢？
嘿嘿，这当然是有原因的。虽然关起门来说似乎更保密，但那也只是似乎，真要关起门来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而这花园就不同了，不会有人怀疑他们四人为何在这喝茶聊天，且这四周有没有旁人一望便知，即便是有人经过也能立马看到。想来想去，还是花园最安全、方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