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弟无能,竟未能发现京城二百里处驻扎了如此多的兵力,也不知佟仲彦意欲何为。”事到如今,只能装傻。
“不知?!”朱祐樘冷笑,“朕的四皇弟真不知那佟仲彦心向着谁?”
“臣弟愚钝。”
“好个愚钝!”朱祐樘笑得诡异,“那日,朕与皇后的戏精彩与否?”
听明白其话中之意,朱祐杬抬起头震惊地看着朱祐樘,随即又低下头若无其事道:“皇兄所指何事?”
“四皇弟果然是四皇弟,遇事处变不惊,倒也是个成大事的料。”说真的,他还真有些欣赏他。
“……”朱祐杬不敢贸然接话,怕又着了他的道。
“你当真以为朕不知房顶上有人?当真以为朕不知你近日频频出入后宫所为何事?当真以为皇后对你另眼相待?哈!”朱祐樘嘲讽一下,“这天下不是仅有你朱祐杬是聪明人。”
“……”所以从头到尾他都被他们夫妻给耍了?
“还要死鸭子嘴硬么?”
“臣弟不明皇兄之意。”
朱祐樘深深看他一眼,意有所指道:“杬弟,朕是皇帝,若只是偶尔当回所谓的昏君,那也是无伤大雅的。”别以为没有实据,他便奈何不了他。
朱祐杬再次抬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朱祐樘。枉他这几年来一直小心翼翼,唯恐留下一丝痕迹,却原来治他根本无需罪证。朱祐杬内心苦笑,脸上却是一片默然,事到如今,他倒是无所畏惧了。
“皇嫂的伤心不像是装的。”此时此刻,他最想说的竟是这个。
朱祐樘点点头,“那日朕发现有人偷窥,临时心生一计,来不及知会她。”
“可即便如此,皇嫂还是想着保护皇兄。”
“的确。”朱祐樘一脸幸福地笑着,不免让朱祐杬心生羡慕。
“如此好的妻子,皇兄怎忍心伤害?”虽说只是做戏,可当下还是受了伤。
“你太谨慎了,朕找不到一丝把柄,只好出此下策。”
“而臣弟果真傻傻上钩了。”朱祐杬自嘲,“还以为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还以为是十拿九稳了,结果刚刚才调动了三万兵马便让皇兄逮个正着。”
“若不是书儿机警,事情也不会如此顺利。”
“的确。臣弟派人日日监视坤宁宫,唯恐自己踏入陷阱,却不想天下竟还有这等痴傻的女子。成者为王败者寇,臣弟无话可说,但凭皇兄处置。”
“佟仲彦无令私自带兵离开驻地,削去总兵职位,羁押候审,其麾下的三万兵马暂归于赵将军麾下,等新总兵上任后再做定夺。离群,此事就交由你亲自办。另外,传朕旨意,张代山身为都指挥使,却未发现佟仲彦所为,有失职守,故官降一级,罚俸一年。”
“是。”
“至于杬弟你虽有成大事的料,可惜无成大事的命。你手上的那些兵马朕来替你看管,你还是回去好好做你的闲散王爷吧。”
朱祐杬闻言大惊,他不杀他?
“好了,闲事处理完了,再来说说正事吧。”
“正事?!”朱祐杬又是一怔?怎么?方才这事还不算正事?
离群偷偷翻了下白眼。这谋逆大事居然也能让皇上说成是闲事!
“你忘了?朕说过,朕召你来是和你商量件事的。”
“……”他以为那只是托词。
“听说你儿子资质不错。”
“……臣弟还没儿子。”
“放心,会有的。”
“……”朱祐杬不知该摆什么表情。
“等你将来有了第二个儿子便取名厚璁。”
“……”
“到时记得多让他学学治国之道。”
“皇兄!”朱祐杬磕了个响头,“臣弟犯下如此大错,皇兄都肯放过一马。倘若臣弟还有二心,那真真是禽兽不如了。”
“朕不是在说笑。倘若朕信不过你,今日又何苦放过你。你以为朕为何会知你有二心?”顿了顿,“杬弟,你先平身吧。”
等朱祐杬立起了身子,他才又道,“前几年朕偶得一位能士,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更通晓古今,他预言将来杬弟的次子会继承大统。”
“江湖术士的话岂能信?”
“他可不是江湖术士,这几年他的几次预言都确实发生了。”
“皇兄,这种人把戏多得是。”
“杬弟,朕实话与你说,朕从来不曾喜欢过这个位置。当年朕眷恋太子之位只为保命,如今一切尘埃落定,朕只想过些清闲的日子。待将来朕的皇子长大成才,朕便可功成身退。再过几年,这位置便是你儿子的。”
朱祐杬欲言又止。
看出他的疑虑,朱祐樘又加了句:“能士说了,倘若朕眷恋这皇位,便只有英年早逝的下场,朕虽是真命天子,可这福分却不长。朕的儿子也一样。”
“可若是他胡诌呢?”
“那便让他错有错着。”朱祐樘毫不犹豫,“朕并不留恋这些,书儿也是。朕只希望将来他能做一个好皇帝,那便足够了。”
“……”朱祐杬如在梦中。他不明白,怎会有人对皇位如此不在意?他明明已经坐上了这个位置,为何还能轻易舍去?
“皇兄真舍得?”他还是问出了口。
“杬弟听说过两位国舅的所为么?”
“自是听过。”
“那你不曾觉得疑惑?张氏兄弟向来为人正派,怎地书儿才刚成了皇后,他们便开始横行乡里?即便会变,也未免变得过快吧?”
朱祐杬似有所悟,点点头。
“其实从朕还是太子起,朕和书儿便已计划好了,一待时机成熟,便要脱离这皇宫,过过逍遥人生。二位舅子所为正是朕之授意,一来是对杬弟表诚意,二来也是往自个儿身上抹点黑,将来江山易主时也好少些波动。”
朱祐杬惊异地看着他:“皇兄当真让他们为非作歹?”
“自然不会,那些只是做给旁人看的。若真不得已造成了损失,事后也必会让人补上。”
“看来,皇兄是铁了心了?”抹黑自个儿不说,连舅子都拉下水了。
“是。”朱祐樘郑重点头,“不仅如此,将来等朕的皇子长大些,也少不得要涂点黑。”
朱祐杬一阵无语,突然觉得有些头疼,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皇兄容臣弟回去想想。”或许明日一早起床,他会发现这一切只是个梦而已。
“朕虽不想当这皇上可到底还是皇上,说是与你商量,可那也只是说好听的,杬弟可千万别当真啊。”顿了顿又意有所指道,“朕的侍卫可从不轻易伺候别人。”
“……那总能给臣弟些时日吧。”朱祐杬突然想起离群为他擦拭时闻到的那股幽香。他发现,原来当今的这位皇上还挺能折腾人的。
“朕只接受点头。”
“……非要点头?不能开口回么?”
“哈哈哈……”朱祐樘笑了,而朱祐杬听着他的大笑声更是恍惚了,一直到回到王府,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差点没吓坏他的王妃。
一直到很久以后,朱祐杬才不得不正视现实。那很久到底是多久呢?久到直到朱祐樘“死了”,他才真正认识到朱祐樘那日的话有多认真!当然,这还是后话。
那日,朱祐杬离开后,一直躲在里间偷听的郁书便按捺不住,冲出来质问朱祐樘:“明明可以开门见山,你做什么七拐八拐的?”
“这叫攻心为上。”
“攻心便攻心,做什么老是扯上我?”郁书抗议。
“……”朱祐樘语塞,两颊上顿生可疑的暗红。
“该不会是吃醋吧?”郁书狐疑。
“……”只见暗红有渐深的趋势。
见此情景,郁书吃吃偷笑。
“笑什么笑,有什么可笑。”朱祐樘恼羞成怒。
“凶什么凶?”郁书伸出右手食指不停地戳着他的胸膛,“你可别忘了,我还生着某人的气呢!”
“哈哈,这个,书儿,我的好书儿。”某人立马奉上笑脸求饶。
“哼!”郁书冷哼一声不理他,径自离开御书房。
“书儿,我都解释过了,那些话真不是出自真心。”
“哼!”其实郁书早就不气了,那日也是事出有因,她才没能小气。可她就想使坏吓吓他,这也是一种情趣嘛!
“书儿。”朱祐樘可怜兮兮的声音一直伴随在后。
离群低头偷笑,他总算明白为何索居与转意如此喜欢看戏了,只怪太精彩了。
弘治九年二月,二皇子朱厚炜夭折,诏追封蔚王,辍朝二日,祭葬礼仪俱照成化二年皇子丧礼行。
弘治十一年九月,长公主朱秀荣夭折,诏追封太康公主,恩典皆从厚,十月葬于都城西金山之原。
弘治十八年四月,皇帝朱祐樘偶感风寒而等闲视之,经皇后张郁书几番规劝仍不甚重视,终至误服药物,于同年五月驾崩,卒年36岁。
同年,太子朱厚照登基,改年号正德,尊谥先帝“建天明道诚纯中正圣文神武至仁大德敬皇帝”,庙号孝宗,于十月葬于泰陵。
正德十五年,南巡途中的朱厚照垂钓之际不甚落入水中,至此身体每况愈下,次年三月病死于豹房之中,终年31岁,庙号武宗,葬于康陵。其在位16年骄奢淫逸,百姓无不怨声载道。
武宗崩,太后张郁书力推武宗堂弟朱厚熜即位,改年号嘉靖。新帝即位,称张太后为圣母,上尊号曰“昭圣慈寿皇太后”,同尊亲祖母邵氏为寿安太后。时日一长,对其渐趋冷淡,改圣母为伯母。张太后因受排挤,忧郁成疾,至此鲜少现于人前。张太后失势,张氏兄弟至此收敛。
嘉靖十二年八月,张太后崩,谥号孝康靖肃庄慈哲懿翊天赞圣敬皇后。其过世不久,张氏兄弟即被处死。
时人皆感叹受尽三千宠爱的张氏到头来只落得个全家皆死的下场,不甚唏嘘。却不知那“忧郁成疾”的张太后,在那君傲山庄里与原该死去的家人过着悠闲自在的幸福生活,偶尔在朝堂之上露露面,监督监督新帝的作为。
至于那“被处死”的张氏兄弟,此刻正在山庄里切磋棋艺呢!
嘘!佛曰不可说。这可是秘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