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爸爸一时理亏,却还是强词夺理:“琉璃那孩子一直懂事,如果不是你欺负了她,她怎么会一声不吱的就走了。还有,你到底跟你孟叔孟婶说了什么?让他们对琉璃这么多误解。琉璃又怎么会怀……怀……”
米爸爸终是说不出口。
西格闭上眼。他实在不想回答,每一个问题都那样尖刻,每一个答案都那样伤人。半晌,西格才苦笑着道:“爸,你真想知道事实吗?事实就是,琉璃爱我,我不爱她,我要结婚,所以,她走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一下,一下,清晰有力的击在他的心脏。心脏原本的心跳忽的就停了,除了这沉重的叩击声,西格的耳边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什么是事实?事实又是什么?他原来也是这般的心口不一。
米爸爸低沉的开口:“我一直以为,琉璃那孩子会成为米家的儿媳。不过,既然你娶了白莲,就好好过日子吧。是男人,就得负起责任。既然你选择了白莲,就得对得起她。”
他首先拉开门出去,把西格一个人扔在了房间里。
西格靠在墙上,盯着楼底下空荡荡没有人的小广场,苦涩的笑了笑。明知道结果是什么,心却不受控制。如果真的如同选择一或二那么简单就好了。他其实更愿意有谁给他一拳,把他打晕了,把他打疼了,是不是就可以弥补心口的缺失了?
可是这会才说疼,是不是有点矫情了?他是最过分的那个人,有什么资格说疼呢?最疼的那个人,带着她的疼痛,走了,退出了他的世界,连个回声都不留。
他有时候也想,任性的把白莲扔在婚礼现场,自己只身一人去找琉璃,像上次那样,不顾一切后果,不找到就不罢休。
可是,他不确定他这样任性的后果。
琉璃就像是人间蒸发了,没人找的到她去了哪。
西格终于相信,原来他也是个会死心的人。原来他是个理性到近乎冷酷的人,原来他是这般了解琉璃此时的心思。
她决意要走,她知道他再不可能毫无顾忌的在世界里掀起风浪来寻找她,所以,她避走他乡。
可是他知道,她终究是要回来的。
西格做了两件事。他去了医院,开了一张体检证明,上面有大夫龙飞凤舞的亲笔签名,诊断书上有让许多男人深以为耳的诊断:性功能障碍。
第二件事,他在本市各个医院提供了自己的血型:AB型。
他留下了自己的电话,承诺愿意献血,随时随地。
白莲的孕吐反应很厉害,刚刚吃过早饭就全吐了。西格正准备出门上班,看她那娇怯怯的样子不禁走过来,弯下身子扶她起来。
白莲脸上都是泪,说:“西格,我好难受。”
米妈妈端过来一杯水,很镇静的说:“没事,怀孕的女人都这样。吐的越厉害说明孩子越健康。”
西格倒笑了,哪有这样的说法?不过好歹心里也放了心。只是,米妈妈那句话似乎有了回声:“怀孕的女人都这样...都这样...”
那么,琉璃呢?她是不是也这样含着泪,一个人躲在不知名的地方无声的哭泣?谁替她倒一杯清水?谁伸出大掌替她拍着后背?谁给她提供宽阔的胸膛让她流泪?
仿佛白莲幻化成了琉璃,却不是梨花带雨,竟然抬起头朝着他嫣然一笑:“西格哥哥,你别替我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吐了也没关系,我再接着吃好了……”
白莲抬头,正迎上西格痴痴的眼神,不禁怔住了。他的眼里是从没有看见过的浓情,像是燃烧着的火焰,吸着她不由自主的附过去。
在他专注的眼神里,白莲忽然看见狼狈的自己,不由的大骇,脸色苍白的她像不像个鬼?猛然推开西格,忽然泪落下来,恨恨的道:“我恨你,我恨你。”竟是捶着自己的小腹。
米妈妈惊叫一声:“白莲,你在做什么啊?”
西格回神,一把握住白莲的手道:“白莲?”
白莲哭出来,道:“西格,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胡说。你都是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可是你看看我现在这样,腰也粗了,人也变丑了,我不要生了。”以后还不定变成什么模样呢。丑死了。
西格气的说不出话来。她都做妈妈了,还这么在乎自己是不是变丑了。天底下有这样的妈妈吗?
西格一甩袖子,道:“不要就算了,随你。”转身就走。
米妈妈怒了,说:“你们两个怎么说话的?这是一块肉,是有生命的肉,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有你们这样的父母吗?”
西格一句话没有,拉开门出去了。
白莲就坐在沙发上大哭,完全不顾淑女的风度。米妈妈劝了半天,白莲不理,米妈妈也毫无办法,只好任她自己哭,躲到卫生间去洗衣服。
白莲心里这个委屈。
她不能说要这个孩子的初衷。当初因为有了这个孩子,才恰好可以陷害琉璃,从而让琉璃和西格生分,也从而挽留住西格的心,现在一切尘埃落定,她越发的讨厌这个孩子。
可是,西格看上去那么喜欢孩子,就连看她的眼神也变的更温柔。
这是她最不愿意承认的。她不愿意承认西格因为爱孩子所以容忍她这个孩子的母亲。如果真是这样,是不是琉璃的孩子出生了,他就会对琉璃的感情死而复燃?那时候,她怎么办?
所以西格对她越好,她越生气。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西格看她的眼神压根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孩子。
西格回到办公室,打开网页,忽然看到一则消息,是建委发的一个设计大赛,奖金二十万元。
这个项目他是知道的,是市委市政工程。他曾经想过争取下来,后来建委的一个副主任给他透露消息,说这是市委亲自批的项目,打算做成本市的精品工程。
说到底也就是政绩工程,所以市委很重视,不会通过常规招投标就给哪家设计公司。
只是现在用这种大赛的方式,又说明了什么?绝对不是草草了事,混淆视听,应该是别有深意。难不成想把这些最好的设计拿到一起做个比较?
西格伸出手,按到电话机上。心里好像有什么地方突然亮了一下,却很快又灭下去。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所思所想会不会正确。
如果正确,自然她的万事就不劳他心。
原本她也没想叫他心。走的那么远,走了这么久,就连林语莫,她都一点消息都没有。还有杨悦兮,每每凯夫打电话代自己问起琉璃的消息,便满办公室都是杨悦兮的怒气,虽然听不见,可是从凯夫那颓唐的表情便可知道,他被杨悦兮骂的狗血淋头。
西格叹口气,拿起话筒拨了个电话。
快过年了,也不知道那丫头究竟躲在哪。也许已经回来了。
电话很快接起,那人笑道:“米总,今天怎么有时间给我打电话?”
西格笑笑,说:“少废话,我有事请你帮忙。”
“呵,能让米总求着帮忙,实在是我的荣幸。不过,你这态度也太强硬了,凭什么我会同意帮你?”
“帮我也是帮我自己,我米西格还没混到这种人见人嫌的程度吧?”西格忍不住自嘲。
“岂敢岂敢,米总都发话了,我岂敢不从。在哪见面?”
西格说了个地址,两人都放了电话。
琉璃并没有在旅游公司报团,只是订了一张单程机票,却只是虚晃一招,临上飞机前又把票转卖了。
她没离开这个城市,只是在风景不错的郊区租了一间房子。有山有水,有花有草,等到来年春天的时候,这里一定是最美的地方。
手里的钱剩的不多,不过琉璃并不敢懈怠,虽然不能再找工作,但是也常在网上搜搜,看看能不能接点私活。
偶然的一次机会,她竟然遇到了苏木。是苏木的部门要做几张设计,无意中发到网上寻兼职。琉璃接了,发还回去时,苏木看着熟悉,便腆着脸问她是谁?
两人谈来谈去,才认出彼此的身份。苏木不由分说勒令琉璃交出电话号码,才接通就是一顿臭骂:“你丫个头,离开这就装不认识我们了是不是?现在又躲到哪修仙成佛去了……”
琉璃忍笑苦着脸足足听他训了半个小时,才被苏木放过,也不问她的近况,只有一个要求:“见面。”
苏木虽然大大咧咧,却不是个傻子,早就看出来琉璃和那个米西格之间不是那么简单,等到见到了琉璃,更是什么话也问不出来了。
苏木嘻嘻呵呵的笑着说了下自己的近况:“你嫂子也怀孕了,再过两个月就该生了。”
琉璃吃惊:“你们什么时候结婚的?都没有请我喝喜酒。”
苏木抬手要打琉璃,终是不忍放下,悻悻的道:“你自从一走就杳无音讯,我哪敢劳烦你。知道的只说是我们无情无意,不知道的,还只当是你翻脸就不认人了呢,我们哪有这个福份做你的朋友……”
一番话说的琉璃不住的陪罪。
苏木嘴上说的凶,心却早就软了,吃罢饭,将设计费亲手交给了琉璃:“虽然不多,只当是给没见过面的小侄、小侄女买礼物了。”
琉璃感激,低下头,说:“我也不是什么清高的人,这钱我就收下了。”
苏木冷笑:“你敢不收试试?信不信我立刻打电话告诉那个臭小子,叫他把你捉回去,看你还能不能再这么着和我说话。”
琉璃白他一眼,不作声。
苏木暗自叹气,又冷哼一声说:“你也别谢我,这钱又不是我个人出。要是老板知道我把你抓来给他效力,做梦都得偷着笑起来。”
琉璃给气乐了,说道:“得了吧,我哪有那么重要。”
自那以后,苏木时常交给琉璃些设计的活。都是些需要奇思异想,又回报极高的设计。
琉璃才交完,正在网上浏览网页,忽然被一则设计大赛吸引了视线。奖金三十万元呢,这可太具诱惑力了。
只是,她能得到吗?
琉璃的手指搁在键盘上,许久都没有挪动。
她需要钱。现在还能做些设计,等孩子出生,她需要保姆帮她一起带……总之处处都需要钱。她不可能在这躲一辈子,所以还会回到城里。有了孩子就不比从前,一个人在哪都成,她得给孩子一个安身立命的家。
不管能不能获得这奖金,总该试试。
这一生,她主动争取的东西少之又少。就算不为了她自己,为了孩子,为了不让朋友替她担心,不让父母牵挂,她也要让自己活的更好些。
手机叮一声响,是一条短信,苏木毫不客气的话好像就在耳边:“看邮箱。”
琉璃打开邮箱,是苏木发来的邮件,上面只有一个网址,一句话:“争取,需要什么给我打电话。”
那网址,和她打开的页面是一样的。
琉璃并没有争取参加比赛,最初的心动过后很快归于平静。不是她不想赚钱,也不是她不爱钱,恰恰相反,她很爱钱,更是很需要钱。
可是巨大诱惑的后面一定是巨大的危机,或者说是风险。
因着这个念头,琉璃轻易的放弃了比赛。
苏木气的吐血,三番两次纠缠着琉璃:“你试试就好,哪怕只是玩玩练练手呢。万一要是能获奖呢……”
琉璃轻快的打断他:“大家都相信万一,就不要努力了,去买彩票不好吗?”
苏木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不然这样好了,你帮我参加比赛。无论是报名还是领奖,都由我出面,你只管设计就成。”
琉璃那会正托腮看着电脑屏幕上一张落花的图片,轻声道:“你以为我在怕什么?”
苏木呆住,一时语塞。琉璃玲珑剔透,许多话不必说的太直白。他说的太多,被人猜透了心思,只觉得尴尬。解释如此贫乏,不如坦承以待:“琉璃,我希望能够帮到你。我有个叔叔是这次大赛的评委之一,又是你们那市委办公室的主任……”
苏木闭嘴,余音袅袅,只剩下讽刺。
琉璃轻声说:“谢谢,只是我名不见经传,一夜之间名声雀起,于我来说未必是一种福气。”
原来琉璃是打定主意不参加的,和苏木通过电话之后,她忽然又改了主意。是啊,她在怕着什么呢?
琉璃自问,涩涩一笑,闭上眼,遮住了屋子里幽幽的灯光,心便陷在寂寞的不安中,怦怦的听着自己孤单的心跳。
已经六个月了,能感受得到那小生命的跃动,常常是在不经意间来打扰,琉璃静静的感受着那小生命的活力,唇角是一缕淡淡的温柔的笑。
随之而来的便是心里牵牵扯扯的痛。像是一缕永远扯不断的冰线,一剑剑斩断的时候,又会滋生出细小的牵连来。
那个时候,她恨他找到的那么快。这个时候,她只恨他的无动于衷。
结婚是一道分水岭,割断了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
一直以为做成陌生人便是解脱,真的成了两不相干的陌生人,她觉得无法承受这种叫做解脱的轻盈。
无以承托,手心和指缝间尽是虚无。
琉璃找不到了明天和希望,每过一天,都是那轻盈扑天盖地的窒息。明明无可推拒,可是郁闷、无望、挣扎。
每一拳都打在棉花上,下手狠厉却被柔软化解了所有的力道,收回时只能感觉到失落的痛楚。
她很想回家,却知道,那个家并不欢迎她。
也许,她不过是想念家的味道了,并不特指哪个家。
白莲从医院出来,不无懊恼的双用手捂住脸。西格从后面追上来,用钥匙打开车,替白莲拉开车门:“上车吧,我先送你回家。”
白莲不肯上车,反身朝着西格吼道:“我不回去,你整天就知道工作工作,一点都不关心我,我在你心目中到底占着什么位置?”
西格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争吵,也似乎早就习惯了容忍,道:“我不工作,你们娘俩吃什么?”
“我不管。”白莲烦恼的道:“你没听大夫说吗?我需要保持好的心情,好的心情,你懂不懂?”
西格抱肩站着,道:“我懂,可是我不懂的是,要我怎么样你才会有好心情?”
白莲歇斯底理的捂住头,道:“我不知道。”
她每天都痛恨西格忙于工作,可是西格特意抽出闲暇时间陪她的时候,两人又会因为频繁的争吵不欢而散。
她要疯了。
见不着西格,她没有安全感,她郁闷,她绝望。可是和西格肩并肩的站着,或者是紧紧的毫无距离的拥抱着,她还是觉得空虚、寂寞、绝望。
她很想问她自己:到底你想怎么样?
答案在心底空旷的回响: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西格轻轻从后面推了一下白莲。
白莲踉跄了下,几乎就要跌到车上。
西格却又架住她的腋窝,将她稳住,整个身子还是因为冲力的惯性跌坐到椅座上。好在座椅宽阔,她稍稍用手掌一支,就撑住了平衡。
自从她怀了孕,西格便不许她坐在副驾的位置。
可是她痛恨坐在后面,因为在这,她失去了和西格紧密接触的机会,甚至她都不能在说话不说话的空隙看着西格的脸,盯着他的表情。
可是西格威胁她:“如果你不能保全孩子,我便不敢保证能保全婚姻。”
这是白莲的软肋,她只能就范。
一路上白莲很沉默。
也是,经过了数以万计的争吵,她疲惫不堪,她更不想一开口就看着西格用惯常惹她生气的方式激怒她。
她很快就明白,吵架是一件又费心又吃力还不讨好的事情。不是谁有理就可以气壮,也不是谁声高就真的有理。有一种盛气凌人,叫沉默。有一种失败,叫张狂。
她沉默,西格更沉默,车里寂静的像座坟墓。此时已是四月,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车里一派燥热。
白莲觉得身上微汗,打算开窗,按了几下却没开开,不禁有些气闷的道:“西格,开窗。”
西格只是从倒车镜看了一眼白莲,问:“怎么了?”
白莲忽然就暴怒:“我叫你开窗,什么怎么了。跟你说话为什么这么费劲呢?米西格,很久以来,你到底有没有了解过我,哪怕只是试图了解,装装样子呢?”
许久许久,西格说了一句:“白莲,在你我彼此面前,还需要伪装吗?”
白莲气的手直哆嗦,就那样搁在按钮前,半晌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她的半边身子都麻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却麻木而无神,狠狠的盯着西格的侧脸,真想说些什么,让那些字字句句如同利箭一样射穿前面那个男人的身体。
可是他看不见她的恶毒,他对她的愤恨无动于衷,甚至是冷漠。
慢慢的手臂似乎能动了,白莲缓缓抬起来,拍了拍前面座椅的靠背。
西格没当回事。
白莲再拍。
西格还是只注意路况。前面是红灯,他缓缓的将车停下来。
白莲终于能说话了:“你,浑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