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一大早醒来,就侧着身子看着爱格。他睡的正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着,肉乎乎的小脸光滑的像是一块暖玉,怎么看怎么惹人怜爱。
他实在是个乖巧之极的孩子。晚上喝完奶就睡觉,夜半醒都不醒,一睡睡到天明。
琉璃摸着他的小脸,再摸摸他的脑袋,这才恋恋不舍的起身。
她得趁爱格睡着的时候替他准备好要吃的东西。还有,她昨天一直没看见白莲,她会这么安静?才怪。她必须得防着她再想出别的法子来。
门一开,有人便跌进来。
琉璃吓一跳,往后退了两步,注目看时,才发现是西格。她不禁有些生气,道:“你在这做什么?防贼呢?”
西格冷丁醒过来,才发现自己竟然睡在了地上。才站起来,就被再琉璃这么一挤兑,一时说不上来话。
琉璃对他再没那种恭敬的态度了,说话也这么不客气,他十分生气,可是因为心中愧疚,竟然不好意思还嘴。
这种处在下风的滋味着实让他郁闷,他便没好气的道:“你以为你不是贼吗?”
琉璃冷冷的反问:“再说一遍,谁是贼?”
“你是,是你,不是贼,为什么偷走了我的心?”
琉璃再也想不到他说出这样的话来,面上表情再正经不过,说出来却这么的暧昧。她气的脸色苍白,狠狠的用力一推西格道:“这种浑话你还是说给爱听的人去吧,没的恶心。”
西格顺势就抱住了琉璃,说:“我不想说给别人听,就想说给你听。”
“我不喜欢听,你说了也是白说。”
“白说就白说,琉璃,别离开我。”
琉璃没好气的哼一声,道:“你真是够了,从前说这话,你也只能算得上道德上有问题,脚踩两只船罢了,现在再说这话,你是违背婚姻法,就不只是道德上的问题了。”
西格只得放开琉璃。他可以像从前一样强硬下去,可是他存了歉疚的念头,所以心虚,所以不敢。
琉璃看也不看她,转身就下了楼。
西格只得枉然的看着她的背影在自己的视线消失,而后转身进了屋。亲亲爱格,眼睛发酸,伏在床边盯着爱格半晌,直到门外琉璃回来。
她拎着一壶热水,放到桌上,淡淡的道:“我熬了点粥,一个人吃不完……”
西格惊喜的看着琉璃。她终于肯低头了,看不得他饿肚子,不忍心了?琉璃却别开了眼,不知怎么,有点替西格伤心。什么时候,他竟然这样低声下气起来了?
可是她这辈子吃亏就吃在太仁慈,太善良上。
对他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太善良,只会助长别人欺负自己时毫不手软。想到这,琉璃硬起心肠道:“倒了。”
西格瞪大眼看着琉璃,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蓦的起身,往外就走。
琉璃狠狠的咬着自己的唇,不去叫他的名字,不肯留住他。
西格走到门口,才低声道:“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狠。”
是吗?她狠?她还头一次听人这么评价。只可惜,评价她的人是西格。这一辈子,他评价她的时候就从来都没对过。所以,再难听都无所谓。
西格无声的笑了下,道:“既然如此,你回来又是何必?将我的心碾在你的脚下,能让你很舒服吗?”
是,舒服。凭什么她要承受他带给的痛苦,而他却心安理得高枕无忧?
“如果你觉得这样可以得到些平衡,那么我如你所愿。”
不,这不是她的目的。她回来,不只是为了寻仇。
可是这话她不想说不愿意说不屑于说。她和西格,早在误会重重,而他不肯相信她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可是他凭什么说的这么义正辞严?刽子手却可以当成救世主,这世道还真是可笑。
琉璃现在已经明白,她对西格最佳的相处方式就是淡漠。只有她不在意他,他说什么,做什么才不会让她伤心。
琉璃缓缓的收拾着爱格的衣物,把要换洗的收拾在一处,放进水盆里。再把已经晒干的衣服,一小件一小件的叠起来。
呼吸在动作之间平稳下来,她想,这世上是有一个人可以代替西格的。
西格几乎要绝望了。
打开车门,他狠狠的一拳擂在方向盘上。方向盘颤了一颤,骨节疼的钻心。西格忽然又开了车门下了车,重重的将车门摔上,锁了车,返身上了楼。
他冲进家,冲上楼梯,再冲进白莲的房间,重重的关上门,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白莲。
她已经醒了,愤恨的看着西格。
西格上前将她嘴里的毛巾拿下来。
白莲破口大骂:“你这个混蛋,放开我。”饿了一天一夜,白莲的嗓子又干又焦,声音都哑了,是以她的凶狠骄横打了折扣。
西格坐下来,冷静的看着白莲:“你有没有想跟我说的?”
“说什么?”
“你自己知道。”西格言简意赅。
白莲不屑的道:“你够了没有,想让我说什么?诈我?我不会说的,有本事你自己去调查。”
西格呵一声笑,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抽到白莲脸上:“别我,不然你后悔都找不着地。”
白莲尖叫怒骂,只恨不能动弹,不然早就还回去了。
甚至高声喊着:“来人,救命...孟琉璃,你个贱人,看看这就是你中意的男人,他是个没用的男人,除了打老婆什么都不会。你没得到他便恨上我了吗?那是你的幸运,不然你早晚得被他打死……”
西格毫不留情,她骂一句他便打一记耳光。
白莲的脸肿的老高,嘴角渗出了血丝,她又惊又怕,再不敢骂,只是连声讨饶。
西格甩甩手冷笑:“你还真是贱骨头,非得打到你求饶你才肯学乖是吗?”从前他从来没和她动过手,倒是对琉璃,三番两次,一次比一次狠。
如今,都还回来了吧。可见因果报应不爽,谁欠下谁的,谁最终都会还回来。
西格道:“我不愿意再废话,你自己说。”
白莲哀哀的哭:“西格,你不问我怎么知道你想听我说什么?我真的没做过什么,我求你,饶了我好不好?看在米外的份上……”
话没说完就是一个耳光甩在白莲脸上。西格不怒不笑,就这么盯着白莲:“别跟我提什么米外,你既然不知道从哪说起,我提醒你一句,就从孩子开始说。说吧……”
白莲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西格像是疯魔了一样,出手又快又狠,一点都不留情,这哪里还是平时温文儒雅的他,分明是复仇的罗刹。
白莲一会抵死相骂,就是不说,一会又哭泣讨饶,总之就是不开口。
西格也不跟她继续纠缠,道:“很好,白莲,不是我不给你活路,是你自己不想活。”
见西格要走,白莲急了,道:“我说,米外不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早产,已经死了……”
西格怔怔的看着白莲翻飞的唇,似乎全听进去了,又似乎一点都没听进去。她的唇干燥而暗裂,不像平日的红润、光鲜。
一个个明晰的词语从她的嘴里吐出来,也不像平时那自信和神彩飞扬。
明明知道她会做出怎样恶毒的事来,由她自己说出来,却觉得这么的令人发指。明明预想过琉璃会受过很多苦,却从来不知道听来是这样的惨痛。
西格早就想过,会是多么的阴狠,如今亲耳听来,却觉得痛不欲生。
他扼着白莲的脖子,一字一句的问:“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白莲,你欺天瞒地,还千方百计的替自己开脱,你还算是人吗?你把自己的孩子丢到医院,你不觉得可耻吗?枉你是个母亲,你就不做恶梦的吗?午夜梦回,你的孩子没有入你的梦来向你哭诉抱屈吗?明明他可以活的,是你自己放弃的,你把他亲手推进了冰冷的阴暗之地,你能睡得着吗?你强抢了别人的孩子,却又不管不问,视他如陌路,你……”
西格喉头一片血腥,眼前发花,话没说完,人已经仰面摔倒。扑通一声,震的地板都晃了三晃。
白莲怔怔的看着他淡黄的面色,紧闭的双眼,竟然咯咯的大笑起来:“米西格,你在用手指着我,控诉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才是罪魁祸首?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如果不是你心心念念都挂着那个jian人,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西格再不能和她吵,也不能打她了。他无声无息,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了。
白莲忽然惊叫起来:“西格,你别吓我,你到底怎么了...”
他没法回答她,也许他已经步入消亡,也许他已经厌倦疲惫,也许他已经坠入梦乡。
白莲徒劳的扭动着身子,悲泣着说:“西格,我是那么爱你,可是你为什么这么对我?我都是为了咱们两个的婚姻和爱情……你别恨我,也别怪我……”
西格再次醒来的时候,他躺在床上,头顶是白色的天花板,上面是熟悉的绘着兰花的灯罩。这里是他自己的家,熟悉,安定,平静。
他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个梦。梦里是血腥和痛,是生离和死别。
如今他睁开了眼睛,梦也就醒了。多好,爱恨情仇,贪喜嗔痴,都因为这睁开眼化成了云烟。
他能感觉得到身下是柔软的垫子,身上是温暖的被子,触手可及的是……他忽然坐了起来,正对上爱格那黑白分明的眼。
他的小手搭在西格的手臂,正乐呵呵的玩着,似乎是要叫醒西格和他一起玩。
梦回来了,西格回到了现实中。
爱格在,琉璃在,白莲在,梦里的一切都在。他竟然像个脆弱的女人,因为不敢面对所以选择了逃避,因为懊悔而选择了晕倒。
真讽刺。西格在心里暗暗的咒骂一声,坐起身下了床。
桌上放着一碗热汽腾腾的米饭,还有两盘刚炒好的菜。一盘是木须肉,一盘是蒜蓉西兰花。都是他喜欢吃的。
脚步声响,进来的是琉璃。西格抬眼怔怔的望着她,只觉得她离自己又近又远,好不容易才打起个笑脸,道:“琉璃,你终是觉得我也很可怜了。”
琉璃才不理他,将最后一碗汤放到桌上,道:“我不是圣母,可怜不着谁。你也不是乞丐,轮不到我来可怜。”
她可怜的时候,他可曾想过去看她一眼,给她几个可怜的笑和眼神?
既然两相不再有瓜葛,何必说这样撩拨的话?他还当她是从前那个傻傻的,只知道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小尾巴吗?
西格扯出一抹苦笑,讪然的坐在床边不舍的看着琉璃。
琉璃不看他,伸手将爱格抱起来,就往外走。
西格忽然跳起来拦在琉璃面前,说:“琉璃,别走。”
琉璃抬眼看他,道:“你这算是求我了?”
一向坚硬如斯的米西格怎么会说出求字来?更不会做出求人这样的事来。他是谁?他就是死也绝对不会示弱的。
西格执拗的不点头也不摇头。怕是一摇头,琉璃会毫不顾惜的走,他舍不得她和孩子。他点头,又怕琉璃因此轻看了他,即使因为可怜待在他身边,他们也会像他和白莲一样,每日生活在怨恨和互相指责中。
琉璃心如刀绞,眼睛一酸,涌上了酸涩的泪,她不愿意看到这样的西格。
从前的西格已经死了。
才一年多的时间,他自己选择的生活把他磨折成了这样的男人,再无往日意气风发的光泽和尖锐。
她推开西格,说:“躲开。”
力道并不大,西格的身形也只是微微动了动。可是气势上输了的人没有多坚定,琉璃的心伤是最后一根稻草,让西格的坚持轰然倒塌。
西格紧紧的搂住琉璃的腰,死死的,生怕稍微一松手她就会离开。
琉璃不动不挣扎,只是看着怀里的爱格,半晌才轻笑道:“爱格要尿裤裤了,叫爸爸松手。”
爱格便啊啊的认真的看着西格。
西格脸通红,手足无措的松开了琉璃,伸手抱爱格:“我来吧,你歇一会,该吃饭了。”
不等琉璃说话,抱了爱格就走。
有爱格做调剂,西格面部表情才自然了些,重新回来,已经替爱格洗了脸和手。琉璃把爱格接过来,并不看西格,说:“你吃饭吧。”
西格嗯了一声,坐到桌前拿起了筷子。
没吃之前,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那个,白……呢?”
琉璃没理他。他觉得有点讪然,便埋下头先吃饭。
米饭软糯,菜又香又鲜,不知不觉就吃饱了。他看着琉璃,琉璃却不看他,似乎脑后长了眼睛,道:“去洗碗吧。”
啊?西格愣了一下。
琉璃这才回身斜了他一眼,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无端端的,我为什么要替你做饭吃?”
西格讪笑道:“那个,我是付过你保姆费的。”
不说还好,一说琉璃反倒笑了,素白的手往前一伸,直伸到西格眼前,说道:“拿来。”
琉璃才来,还真没接到他给的工资呢。
琉璃看着那双纤细白腻的手,心里一动,有心把这只手攥住,又怕琉璃会突然翻脸。可是若是真的放下两张百元大钞,只怕太大煞风景了。
只这么极快的刹那,琉璃似乎读出了他的心事,呵笑一声收回手,道:“如果不洗碗,就算你真的饿死了也绝对没有下一次。”
自己晕倒被她扭曲成是饿晕的,实在是大跌颜面,但是西格不能辩,只得讪讪的站起来道:“好,我去。”
两手笨拙的撂着碗盘而去,不一会回来,袖子已经湿了半截,连胸前都是水渍,倚在门口,面色羞赫,微微缩着眼神看着琉璃说:“碗,打碎了。”
琉璃看他一眼,平静之极,道:“嗯,知道了。”
什么叫知道了?她就这么无动于衷?西格索性再接再厉,挺直了身子,眼神也带了点挑衅道:“盘子也掉落了,摔坏了一个角,怕是不能用了。”
琉璃还是极轻淡的道:“我知道了。”
西格泄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只好想了想再问:“下次吃饭时有什么?”
琉璃摆弄着爱格手里的玩具,母子俩玩的不亦乐乎,抽空插了一句话:“还有几个碗几个盘?你如果看不顺眼,大可以接着摔。”
摔碎了,摔完了,她大不了接着买。
西格只得再进来些,坐到琉璃的床边,道:“琉璃,我们谈谈。”
琉璃若有若无的嗯了一声。
西格倒有点怔愣。似乎很久了,他都没有能够正常的和人沟通过。和白莲从一是一开口就吵,遇到虽然生气却通情达理的琉璃,他竟有一脚踩空的感觉。
他不说,琉璃也不问,这难得的安静让西格无比的享受。
许久,他才说:“琉璃,你有什么打算?”
琉璃低头道:“你都知道了,就免了我的废话。我想带爱格走……”
“不行...”西格想也不想的拒绝。
琉璃似笑非笑的瞅他一眼,根本没把他的否定当回事。她不急,反正着急的不是她。
门口站着白莲,冷笑一声。
西格猛的抬头,下意识的站在了琉璃和爱格之前,做尽了保护的动作。
白莲刚要泼口大骂,被西格一个冷厉的眼神射过来,只觉得两颊疼的钻心,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来,几乎哽咽失声。恨恨的看向他身后的琉璃。
琉璃抬头看她一眼,微微有些笑意,竟然主动的跟她打招呼:“米太太...”
这个她曾经引以为傲的称呼,由琉璃叫出来,是这么的讽刺。
琉璃现在完全不屑白莲在乎的,可就是这份不屑,让白莲生不如死。
白莲动了动唇角,对琉璃道:“做好你的本份。”
琉璃含笑点头,一点不在乎她的嘲弄。白莲气恨的转身,却听见琉璃对西格说道:“你今天不忙吗?还不去上班?”
白莲停下了步子。她走了,把这个家留给这两个狗男女么?她脑子进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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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格没说话,先叹了一口气。
琉璃似乎知道外面有人偷听,倒比单独两人相处时脾气温顺的多,心思原来就玲珑剔透,又是最懂西格心思的人,自然说话无有不中。只不过存着怨气,不愿意理他,因此用沉默格外的推拒着西格。
这会便用特有的机敏挡了他的话,笑道:“我不会走,你放心。”
西格自是放心,得了她的承诺,好比吃了灵丹妙药,浑身都轻飘飘的,随时可以羽化成仙,便笑道:“有你在,我当然放心。”
西格放心,白莲却放不下心。不过料想西格放心便是去上班,她倒略微轻松了些。
刚转身进屋,就听见西格出门的声音。
她不敢动,只缩在屋子里。西格一向狠心,她从未领教。如今初初对她使些手段,她已经知道害怕,自是不敢妄动。
可是他要走了。
西格就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看一眼白莲,说道:“你愿意走呢,就滚蛋,不愿意,就老实在屋里待着,否则……”
否则什么他没说清,白莲却打了个寒颤,做出一副可怜状,道:“我知道了。”
西格走了,白莲重新折回琉璃的房前,倚着门讥诮的道:“就算认回你的儿子又如何?他名义上还是我的,老公也是我的,你仍是白费心机。”
琉璃根本不理她。
一个疯子,她自说自话的时候,你说什么都是白废。只有傻子才会试图去和一个疯子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