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睡梦中,腹间的阵痛,像是在啃噬着她,她惊醒,疼痛而大汗淋漓。
“月儿——”皇帝一直紧绷着,痛心地喊着她。
“痛……”她费力地抓紧了他的手,道:“太医——”
“忍一下,一会儿就好了!”皇帝抚慰着她,他不能做任何事,只能陪她走过这段永远无法忘怀的时刻。
“求……求你,宣……太医……”她煞白了脸,疼痛令她不自觉地蜷缩着。
他狠心地偏过头,一动不动,却不敢去看她怨恨的目光。他频频地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她顿然明白了,抠紧他的手,艰难地说:“那碗药……你存心的……”
“对不起,我不得不这么做!”他回眸望她凄冷的双眸。
她绝望,或许是因为疼痛,或许是因为心痛,她的指尖深深地抠进他的手背,随着她的一声尖叫,她感觉正有一股热流从她体内流出,这种突然被掏空的感觉,再一次经历了!
“咝~”他手背传来了疼痛的讯号,但同时,他却见源源不断的血,染湿了衾褥。
——那血,是黑色的!
“太医——”在她昏厥的那一刻,他大声地呼喊道。
沈太医仔细地请脉,瞧他一脸肃然,并没有之前的慌张。皇帝的心稍稍安定了些,眼光一直来回于太医和水映月,搜寻着一切有关病情的信息。
“怎么样?”皇帝问,但心里已经明了,多半是没有大碍。
“回皇上,娘娘身上的毒虽然基本上都排清了,但失血过多,加上娘娘身体孱弱,病根虽除,但病症尚在,还需要悉心调养。”沈太医躬身回道。
皇帝长舒一口气,挥手让他退下。这几日的奔波,他已心力交瘁,仿佛经历了一场浩战,无力地靠在床上,恍惚地闭上双眼。
再一次醒来,窗外下起了淅沥的小雨,雨中蔷薇,清淡的香韵未改,幽幽地传进房中,参合着雨水的清爽。
皇帝望向水映月,惊愕地发现她早已醒来,只是双眼无神,目空一切地盯着一个方向,像是失了魂一样无助。
她不哭,不问,不闹……静静地躺着,仿佛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只有她自己怔忡出神,游离在自己编织的世界里。
“月儿——”他握着她的手,轻柔地呼唤道。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一滴泪悄然落下,没入那金丝绣成的鸳鸯枕中……
“你和孩子我只能选一个,但我无从选择,我宁愿不要孩子,但我不能让你离开我。你知道吗,我做出这个决定,要多大的勇气……”他面对着她的背影,一句句的解释,一声声的挽回。
“所以你亲手杀了他——”她哽咽地说,眼眶中的泪水在回旋。
“对不起,是我不能保护你们,是我愧对你们……月儿,原谅我……”他恳求地说,眉峰紧紧地相蹙。
“我常常想,他会长成什么样子?他像谁多一点?他的小眉毛,小眼睛,小鼻子……”她吸了吸鼻子,抑制着内心的悲痛,冷冷地笑说:“他笑的时候一定像你,因为那种笑很好看,很温暖……他哭的时候一定像我,可我不会让他哭……不会……”
“别说了……”皇帝起身,望向了窗外,天在哭,他的眼角也渗出了晶莹。
她的抽泣声,回荡在两个人的房间里,冷凄凄……直令人心头酸楚!她拽紧被角,悲愤,却又强忍着那种撕心裂肺的伤痛。
而他,静默地站着,像是立在凛冽寒风中的一个孤独者!谁也不懂他此刻的心境,如果可以,他不惜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回这个孩子,但是……他长叹一口气,失落的心,覆盖上了一层阴霾。
暮春,一声闷雷,划响遥遥的天际……
他们彼此沉默,回忆着曾经的向往和憧憬,以及那不能实现的梦!狭小的房间,灌满了他们的哀愁,一个父亲,一个母亲,共同缅怀这个不能挽留的孩子!
“启禀皇上——”李一全在外轻唤一声。
皇帝调整了心态,清了清嗓子,道:“什么事?”
“太后在慈宁宫自缢,请皇上回宫!”
“太后现在怎么样?”皇帝问道,毕竟是生母,即使心中怨恨,但刚经历死别的他,听到这个消息,不禁一急。
“幸好有宫女发现,及时救了下来,只是太后心情不好,太医说太后情绪也不稳定,所以奏请皇上回宫。”
“朕知道了!”皇帝简短而冷漠地回复,并没有起驾回宫的打算。
“还有一事,”李一全听出了皇帝冷清的口气,挑着重点说道:“蜀国国主明日将抵达京城,皇上看……”
门外的人静候皇帝的指令,而皇帝凝思,望了眼水映月,犹豫了一会儿,对外说道:“准备一下,起驾回宫!”
李一全应着声,转而忙碌起皇帝起驾的御辇。
“月儿……”皇帝回到她身边,想说什么,却暗自叹着气。
“我想一个人在这里静一静!”她抹去了泪,却依旧不愿看他一眼。
皇帝思忖了片刻,应允道:“也好!我让云初在这里陪你,等你心情好了再回宫吧。”
皇帝的御驾,在千呼万唤中离开行宫。当他走后,行宫仿佛在一霎那像冷宫一样冷清,似乎听不到任何的人声,只有雨滴啪嗒的声响,还有……花瓣轻飘落泥泞之中!
蜀国国主这一趟,听说是亲自向朝廷纳贡,同时谢皇帝赐婚的隆恩!蜀国,天圣王朝的一个边缘小国,长年依附上邦皇帝的庇荫,才得以偏安一隅。所以他们很看重这一次与上邦国的联姻。蜀国国主还当皇帝的面承诺,将来会让他的第七子,孟珣继任国主之位!
皇帝甚是欣慰,在宫中设宴,寓意永远和平共处,不动干戈!宴会前,皇帝曾派人来行宫,邀请云初参加宴会,当然了,也包括水映月。云初见水映月不想去,她也只好推托了。奇怪的是,孟珣也留在了行宫。
一次宴会,两个主角一起缺席,所以关于婚事,皇帝与蜀国国主两人商议,暂定在七月初七,为二人完成大婚。
瑶山行宫。
水映月的身子,已经恢复了。她清闲地过着日子,有云初和孟珣相陪,尤其是云初,总能让她开怀一笑,渐渐地忘记伤痛。只是每一夜,当她午夜梦回,独自一人时,难免会想起那个失去的孩子,不禁偷偷地拭泪。
一日,云初听说水映月会做糕点,硬是央求她做一次。水映月扭不过她,只好在小厨房给她做一回。
云初好奇地问这问那,活跃地在厨房转来转去,还调皮地将面粉涂在了水映月脸上,水映月朝她笑笑,道:“公主,听说大婚的日子已经定下了。公主也该要开始收敛性情了吧。”
云初叹着气,道:“不就是大婚吗?从宫里搬到宫外,换一张大床睡睡,有什么好改的,我还是我啊!”
“公主也不怕郡公嫌弃?”水映月笑语道。
“他呀~”云初皱了皱眉,轻步地走到她面前,小声地说:“水姐姐,你有没有觉得那个郡公怪怪的?”
“怪?他哪里让你觉得怪了?”
云初把玩着面团,撅着嘴,道:“我跟他说话,每一次都是我说了一车的话,他就只有一个字,‘是’,要不就是‘嗯’,除了这两个字,他好像不会讲其他的话,你说怪不怪?”
云初想了想,又道:“我那天见他跟水姐姐有说有笑的,我还以为他变了一个人呢!可是他好像只有跟水姐姐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有很多话说。”
“或许是郡公他不好意思吧,毕竟你是他未来的妻子。”水映月安慰道。
“是吗?”云初狐疑地望向水映月,叹气道:“他有时候像一块木头一样,无趣,一点都不好玩。要是我嫁给他,不是每天面对他,还不把我闷死。”
水映月呵呵笑道:“公主现在想悔婚可不行,皇上的诏书都下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们可爱的云初公主,即将要成为郡公夫人了!”
云初抱怨道:“皇兄也是的,趁我不在,就跟那个蜀国国主连日子都定了,摆明了想把我随随便便扔给别人。”
“公主,”水映月眼眸一闪,道:“不如,明日我们邀郡公林间品茶,公主再和他相处一会儿,或许会发现他的好。”
“又品茶?”云初耷拉着脑袋,跌坐在一边,道:“每次都是这个借口,这几天喝了很多水,肚子都快撑破了。”
“听说这位泰庆郡公是个雅士,公主总不能邀他去狩猎吧?”水映月摇头,笑道:“不过林子那边有一个小溪,我们可以去抓鱼,烤鱼吃。”
“呃~这个主意好,我喜欢!”云初笑说,很是期待的样子。
翌日,水映月特地比云初早去了一步,瞧见孟珣独自在饮茶,她走近他,含笑道:“郡公好兴致,一个人品茶也能有滋有味的。”
“娘娘,”孟珣起身,引她在旁坐下,道:“品茶能让人的好心情变得更好,而饮酒能让人的坏心情变成好心情……”
“那郡公现在最想喝的是酒还是茶?”水映月疑问道。
孟珣思量了一会儿,道:“酒!”
“不对呀,人生四喜,郡公即将有一喜,怎么还会想喝酒呢?莫不成是想喝交杯酒了!”水映月莞尔地说道,悄然地观察着他的脸色。
孟珣起身,临溪而站,笑睨着她,问道:“一个婚姻的喜悦,在于两情相悦,而非强势逼迫,娘娘该明白这个道理吧?”
“郡公好像话中有话?”水映月疑问道,心中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孟珣缄默地站着,习习暖风,吹拂着他的衣袂,他仿佛是遗世独立的浪者,孤立地回想着什么难以忘怀的事。
“我把郡公当朋友,郡公有话不妨告诉我,一桩不是心甘情愿的婚姻,只会是两个人的悲哀。”水映月诚挚地说。
“娘娘似乎很懂感情,”孟珣望向她,忽而道:“其实在孟珣心里,也把娘娘当作知己……”
“既然这样,郡公还有什么话不能跟我说的吗?”水映月也起身,走到他身边。
“娘娘……”他欲言又止。
“郡公不妨直呼我的闺名,这里也没有外人,我也称呼你为孟大哥,我们只是朋友,只是知己!”水映月眸间闪亮地望向他。
“好!映月——”他轻笑,转眸望向那涓涓小溪,道:“你是一个很好的知己,孟珣有幸能与你相识。”
“那现在孟大哥能把顾虑的事告诉我这个知己了吗?”水映月水眸一亮,笑语道。
孟珣思忖,悠悠地说道:“我尚有三个兄长未婚,但偏偏是我进京迎娶公主,蜀国向来仰仗着上邦,谁娶了公主,谁就是未来的蜀国国主。所以这场婚姻完全是出于政治联姻,对我,对公主并不公平。”
“就因为这样,你就故意疏远公主吗?”
“不,”他一口否认,却道:“其实是我不对自己还有迷糊,有一个人在我的心里,但我却不知,我对那个人的感情是男女之情,又或者……”
他停顿了一下,凝望着水映月,道:“又或者只是像你我一样,我只是把她当知己,只是欣赏她而已!”
“原来如此!那孟大哥不喜欢公主吗?”她直接地问。
“公主很活泼,也很可爱,她跟我之前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孟珣忽然笑着叹气,道:“你特地来此问我,是想知道我的心思?”
“孟大哥愿不愿意说呢?”
他顾自腼腆地一笑,“我会尝试着去喜欢她。”
她愣了一下,什么叫尝试?!
“还说我,你呢?打算什么时候回宫,我看得出来,皇帝很在乎你,失去的已经没有了,珍惜眼前的才是明智的。”他突然把话题转到了她身上,很是关心地说。
“我还不想见他……”她低垂着头说道。
孟珣笑了笑,道:“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一个空虚的皇帝,他的身边围绕着的女子不是都像你这样没有心机的,她们会趁这个机会靠近皇帝,你真的放心?”
“他不会——”她很坚信地说。
“瞧你,明明是记挂着皇帝,还在这里消磨着时间,两个人在一起,时间是很短暂的!”他劝慰道。
水映月忽而转眸望向他,道:“哎,怎么绕到我身上了?别再说他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孟珣朝她意味深长地一笑,心里豁然开朗,好似明白了一件困扰他已久的事情,他的笑灿若明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