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怎么坐在地上?”小如急忙忙地走来,将水映月从地上扶起,携着她回了内室。
水映月坐在梳妆台前,铜镜内是一张素净的倦容,手执玉梳,顺着青丝一下下地梳理着……红妆轻抹,眉黛淡画,掩去了刚才的仓皇和不安。
小如望着镜中妆成的水映月,“娘娘刚才是怎么了?小如回来的时候看见皇上气冲冲地走了,可昨晚还好端端的……”
“昨晚?”水映月一怔,转身拽着她的手,问道:“昨晚皇上来过吗?”
“是呀,皇上昨晚听说香酿斋发生坍塌,担心娘娘的安危,所以过来瞧娘娘,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戌时。”小如回道。
“那……那他什么时候走的?”水映月迫切地问,注视着她的眼,仿佛要证实一件天大的事。
小如疑惑地望着水映月,回道:“上早朝的时候才走的,应该还不到卯时,不过皇上走之前还特别吩咐不要打扰娘娘休息,于是小如就上了一趟内务院,让他们找人来修葺昨晚坍塌的棚子。”
水映月脑中轰然一声,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她以为昨晚是一场春梦,原来梦里的人竟是他!
“那驸马呢?我不是跟他在喝酒吗?”水映月糊涂地问,脑子里一片浆糊,理不清头绪。
“驸马?昨晚皇上到了以后,没过多久驸马就离开了。”小如说,忽然惊问道,“难道娘娘昨天醉了,把皇上当作了驸马?”
小如见水映月不语,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道:“娘娘怎么会这么想呢?驸马怎么会逾越礼制?想一想就明白的事,难道娘娘昨晚的酒还没有醒?”
是啊,她醉得不清,竟然连分辨真假的能力都丧失了吗?她喃喃地自语,“我错了,错的离谱……”
“娘娘,小如刚刚撞见李公公,听他说皇上回了御书房,”小如笃定的眼神,望着水映月,道:“娘娘跟皇上之间只是有误会,只要娘娘去见皇上,把话说清楚,皇上就会懂娘娘的心。今早皇上离去的时候,小如看得出来,皇上心里一直是有娘娘的。”
“小如,陪我去御书房!”水映月起身说道。
“是,娘娘。”小如眉色一扬,乐着应道。
宫道上的雪已经被铲除了,只是墙角还留有一些残雪,几个小太监正在铲雪。水映月疾步地朝御书房而去……
“贵妃娘娘吉祥——”
“快去禀报,贵妃娘娘请求面圣。”小如朝俯首的小太监说道。
“娘娘,皇上不在御书房。”
“不在?”小如不信地朝里看了看,的确没有什么人影,就连皇上身边随侍的李一全也没有瞧见。
“皇上去哪里了?”水映月问道。
“澄心宫。”
澄心宫,莫贵人住的地方!
“娘娘,皇上或许是有事,才会去澄心宫的。”小如怕水映月胡思乱想,赶忙替皇帝说话。
水映月蓦然转身离开御书房,心中无意去想他为什么会去澄心宫,她淡然地说:“既然出来了,我们顺道去御花园走一走。”
小如应着声,漫步在冬日的宫殿高墙之中……
御花园枝叶上的雪不能清除过,所以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白茫茫的纯净。对于四季,水映月喜冬不喜夏,所以当面对冬季的雪景,她的心情豁然开朗了。
小如陪她走着,忽然‘咦’的一声,指着前方,道:“那不是李公公吗?”
迎面而来的正是李一全,他的身后还跟着两名太医。水映月诧异地暗想,李一全怎么不在皇帝跟前伺候?太医?难道皇上有什么病痛?
“李公公,”水映月叫住了他,问道:“皇上出什么事了?”
李一全停了下来,回道:“娘娘放心,皇上龙体没事,只是莫嫔娘娘动了胎气,所以让太医过去瞧一瞧。”
“莫嫔?动了胎气?”水映月轻问道,她不过是在香酿斋过了几天太平日子,怎么好象是与世隔绝一样,为什么李一全说的话,她完全听不明白。
“莫贵人有了身孕,皇上晋封她为嫔。”李一全回道,见水映月发愣,自己又有皇命在身,躬着身道:“奴才还要跟太医去澄心宫,奴才告退了。”
水映月待李一全走后,久久没有回过神。她想了很多,望着某个方向,呆愣了许久,才黯然地转身,漠然地说道:“回去吧。”
“娘娘——”小如不甘地交唤,如今她跟皇帝之间,凭空添了一道隔阂。
水映月毫不回头地走着,甚至比刚才去御书房的脚步还要快。她突然之间,什么也不想解释了,也许是上天注定的命运,她不想去改变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香酿斋,只知道在半道上,晴朗的天空倏然下起了蒙蒙细雨,像是雨,像是小雪,她分不出,也不想去分,眼前被一层雾气遮盖着……
“水姐姐,你上哪儿去了,我跟驸马都等你半天了。”还未进门,云初就迎了出来,笑滋滋地说道。
“我……”水映月忽然身子一软,话还没说出,晕厥过去。
水映月再醒来时,太医在拟方子,房内只有云初和小如两人。云初见水映月醒来,喜上眉梢,道:“刚才吓死我了,幸好你只是染了点风寒,没有大碍。不过,太医说你是因为急火攻心,才会突然晕倒的。”
“公主,”水映月望着她,倏然握着她的手,恳求道:“我想出宫,可不可以帮我?”
“你想出宫,直接求皇兄不就好了吗?”云初不解地问。
“我不想让他知道。”水映月回道。
云初惊愕地说:“你是说,你想偷偷溜出宫?”
“嗯!”水映月点头,问道:“公主有办法吗?”
“没有——”一个外来的声音,打破了她们之间的对话。
水映月和云初同时看去,见皇帝面带愠色地进来,显然刚才听到了那番话,心里极其的愤愤不平。
云初给皇帝请个安,感觉到室内的气氛异样,知趣地退出了房间,心头却怦怦直跳,刚才皇帝看她的眼神,好似在警告她,要是她敢偷偷助水映月离开皇宫,他会不惜一切追究!
“为什么要离开朕?”皇帝直接了当地问,直视着她的眼。
“没有我,皇上就不用两边跑了。”水映月轻声地说,不顾他的存在,侧身躺下。
“你当真这么不愿意见到朕?那为什么昨晚你口口声声喊着朕?”他反问道。
“我醉了。”她淡淡地说。
“好一句醉了。”皇帝冷笑,她竟然对他如此冷淡,“昨晚醉了,今天你后悔了,所以将朕拒之门外,所以想让云初带你出宫,朕以为能和你冰释前嫌,没想到……”
皇帝突然停止了话,问道:“这就是你的决定吗?决定不要朕了吗?”
“皇上有莫嫔,还有……”水映月想说出心中的郁结,却闭口不谈,一想起孩子,她的脑中会浮现出以往的种种,那个本该出世的孩子。
“你在意的是她?可当初是你把她送到了朕的面前,是你把朕推给了别人,难道你因为这个反而来怪朕吗?”皇帝不悦地说。
“我不想跟皇上讨论这些……”
“如果不是这些,那你到底为什么跟朕生气?”皇帝敛起了眉宇间的锋芒,轻问道。
为什么生气?她频频地问自己,为了他宠幸别人?还是为了他曾经许过的诺言?她无从得知,莫名的生气,只是——生气!
——她蓦地一惊,她真的在生气吗?为什么心里头酸酸的?
小如闯了进来,将煎好的药放在了桌上。
“不要想着离开,朕不会让你离开。”皇帝凌厉的目光像是利剑一样,刺进了对方的眼中。
自从上一次与皇帝争吵,水映月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到过皇帝了。只是经过那一次后,香酿斋的守卫增加了,或许皇帝是怕她真的偷溜出皇宫吧!
再过两天,该是年关了。宫里张罗着节日的喜庆,到处都是一片祥瑞,冬日里的红艳,乍然看去,也能让人心头一暖。
云初和孟珣经常跑来香酿斋,三人或是抚琴高歌,或是饮酒作乐,日复一日,时光是容易打发了。
云初提着两盏红灯笼,道:“水姐姐,把它们挂在门口,好几处宫外都挂着,只有你这里冷清清的。”
水映月瞧了一眼,惊问道:“这两盏灯笼会不会太大了?”
“不大,不大,我还嫌它不够大呢,听说灯笼越大就越喜庆,我特地让他们挑了这两盏过来的。”云初得意地说,好似真有这么回事似的。
“小如,既然公主说了,你就把它们挂起来吧。”水映月无奈地笑道。
“水姐姐,我刚才经过珍宝阁的时候,看到今年准备了很多烟花,而且钦天监说后天晚上正适合放烟花,到时候一定很漂亮。”云初挽着水映月乐呵呵地说。
水映月莞尔,仰望着小如把两盏灯笼挂好。关于烟花的传言她也知道一二,听说这一次天空将会大放异彩,瑰丽壮观,是以往的盛事都无法比拟的。
水映月平望过去,正想与云初进屋时,突然眼前一黑,短暂的头晕,幸好有云初在旁扶着,否则又该摔倒了。
“水姐姐,你没事吧?”云初紧张地问。
“没事。”
“娘娘,”小如忙说,“最近您总是头晕,要不找太医过来诊治一下,也求个心安。”
“睡一觉就好了,没有大碍的。”水映月婉言拒绝了。
“什么歪理?有病就要治,要是人人向你这样,也太便宜那些领俸禄的太医了,”云初又朝小如说道:“快去宣太医。”
水映月淡泊地一笑,暗想,什么叫便宜了太医?这个公主的话还真是新鲜!随她吧,反正看一看也没什么大病,只不过要惊动某个不想惊动的人了。
转念一想,或许是她多想了,皇帝现在或许根本就不会被惊动!
太医一经传召,不到一刻钟就赶来了,水映月的身子一直都是由沈太医照看的,而这次来应诊的却是一个年轻的太医。
一问之下,他是安太医,刚才在澄心宫应诊,正要回太医院时,碰见了小如,小如跟这位安太医在宫外就已经相识了,这一次偶然相见,正好前来香酿斋应诊。
“娘娘最近总是头晕,而且特别贪睡……”小如在旁说道,一边看着安太医请脉。
安太医虽然年轻,但医术并不在沈太医之下,请脉过后,他屈膝回道:“恭喜娘娘,娘娘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真的吗?娘娘真的有喜了?”小如激动地问。
“臣不会断错,的确是喜脉。”安太医回道。
“水姐姐,太好了,”云初也一喜,立马站起身,道:“要是皇兄知道这个消息,还不乐坏了。”
安太医拟写着方子,却道:“其实,娘娘的身体不宜产子。方才臣在娘娘的脉中察觉出此脉象隐含的凶险……”
“什么凶险?”水映月听到自己有孕的消息,一贯的平静,只是在这一刻,紧张地问道。
“臣大胆说,娘娘有可能会赔上性命!”安太医直言道。
“这……这怎么办?”云初乱了章法,忙朝小如说道:“快去告诉皇兄,再把所有的太医宣来。”
“等等,”水映月叫住了她们,望向安太医,道:“刚才从安太医的言行中,我知道安太医是一个直爽的人,安太医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娘娘请说。”安太医谦恭地说。
“不要把我怀孕的事告诉皇上。”
“好,臣答应娘娘。”安太医爽快地应承下,果然是个性情中人。
“水姐姐,为什么不让皇兄知道?万一你有个好歹怎么办?而且这么一件大事,想瞒也瞒不住啊!”云初不明白地问。
“能瞒多久就瞒多久,”水映月央求云初,道:“公主也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好吗?”
“可是……”云初犹豫着,但见到她殷切的目光时,云初终于点了点头。
安太医将药方子交给小如,对水映月说道:“臣在安胎药里多放了几味良药,药性都是温和的,不会伤了胎儿。”
“有劳安太医了。”水映月客气地说道。
安太医整理药箱,正要出门时,乍见有几坛子酒摆在角落,他又折回,匆匆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道:“臣听说娘娘熟知酿酒之术,臣这里有一张药酒方子,娘娘可以每日饮少许的药酒,对娘娘的身体有益。”
“这是什么话?我还没听说过,怀孕的人还能喝酒?”云初问道。
“公主不必担心,皇上也认同臣的想法,莫嫔娘娘也正在饮用臣所说的这种药酒。”安太医回道。
“是这样的吗?”云初还是不能理解,在一旁嘟囔着。
“娘娘要是没别的吩咐,臣先行告退了。”安太医躬了个身,退出了香酿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