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和毓炎,他们是死是活?”她忍着痛再次抬起了头。
毓琳并不答她,而是朝后挥了挥手。
一个布袋被丢在毓敏的面前。
从布袋中散落出来的,是一片片金色的腰牌,黄金铸造的小小腰牌中间,镶嵌着一颗被雕刻成雨滴状的珠宝。珠宝的颜色分为五种:红、黄、蓝、绿、黑。分别代表着烟雨阁中杀手的等级。而在这个珠宝的背面,则刻着腰牌所有者的名字。烟雨阁中所以的杀手都会佩戴这个腰牌。
牌在人在,这是阁中百年不变的规矩。
如今,这整整一布袋的黄金腰牌,烟雨阁中所有的杀手,都在这里了!
难道……他先下手灭了她的烟雨阁?
那么,他又是怎么知道她的计划的?除非,有内奸,而这个内奸知道整个计划!谁会是将整个计划告诉他的人?
但是,此刻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所谓的计划已经烟消云散,她……已经没有那么多力气去管什么计划,什么复仇,什么内奸之类的了,失败了就是失败了。这样的结局,她是有考虑的。所有的事情都没有绝对,计划不可能绝对的成功也不可能绝对的失败,总是处在两者之间,失败或者成功。既然失败了,她也无怨无悔,现在,她只想知道文清和毓炎是不是还活着,对于他们,她亏欠得太多了。
文清……文清……但愿这些腰牌中没有你的!
她用微微颤抖的手在一地的腰牌中翻找起来,突然,一颗镶嵌黑宝石的腰牌刺痛了她的眼。
黑色的宝石,是烟雨阁中杀手的最高级别,烟雨阁中属于这一级别的杀手只有一人,那就是文清。
文清的武功修为一直在她之上,只是,当年选阁主的时候,文清很巧妙的让了她一局,所以,将阁主之位让给了她。
黑宝石的腰牌,文清的标志物,如今,在她的手里,还尚存着体香,文清身上那如菊的淡淡香气,难道……一起长大的人,最终只是化作这一快小小的腰牌?
泪,大滴大滴的落下,湿了手中的黑宝石。
“文清不愿意放弃他的坚持。”毓琳的声音温软而带着丝丝歉意。
“所以你便杀了他?”毓敏抬起盈泪的双眸,凛厉的望向毓琳。
“文清是个不可多得的相才,朕也不想他会是这样的结局。”
“哼。”毓敏从腰带中取出自己的腰牌,将文清的与自己的并排放在手中,凄然一笑,自言自语道:“清,我答应你的,我做到了。你先走一步,我即刻就追来了。”
说完,将两块腰牌放入怀中。再次抬起眸子时,眼里只剩下精光,没有了泪。
“毓炎呢?如今的他,是死是活?”冷冷的言语,一如她冷冷的容颜。
毓琳唇边闪过一丝苦笑:“敏儿,你心里,除了他们,一点点都没有想过我是死是活吗?”
这是她入宫之后,他第一次在她的面前用“我”字,而非“朕”。
毓敏眼里闪过不确定的闪烁,说出来的话,却仍是冷冰如铁:“难道你不知道,六年来,我一直在盼着这一天吗?”
毓琳在听到这些话之后,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眼里的光芒如云彩一般柔和美丽:“敏儿,六年来,我一直在等你回宫来,不管你以什么样的方式,不管,你会如何对我。我一直在期待,期待……咳、咳……”他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左胸的剑伤,让他流了太多的血,此刻的他,惨白的唇边挂着刚刚咳出来的一丝血迹,鲜艳得触目惊心。
他身后的一众太医见状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齐声呼道:“陛下,请允许微臣们先为陛下止血疗伤,这样下去,龙体如何承受得了?”
“闭嘴!”毓琳微微皱眉,“都退下。”
众太医只得退了几丈远,跪伏在那,等着宣旨。
“让我如何再信你的话?你杀了我的父皇,要知道,父皇视你如几出,你年纪轻轻便掌管了整个越国的所有兵力,父皇原以为你会好好辅佐我,结果呢,你却亲手杀了对你如此亲的人!而我,我一直当你……”
我一直当你是最爱的人,却被最无情的抛弃。
毓敏停了停,继续道:“我一直当你是亲哥哥一般,你却将我逼出宫门,还派出大量的追兵一路追杀我们三人,若不是当年,我们躲进死亡林中,怎么会有活到今日的机会?这就是你所谓的等我回宫?你一直等的是我死亡的消息吧!可惜,没能如你所愿吧?你没有预计到我可以活得那么长时间,没有预计到我会回到宫中来取你的人头吧?”
“我一直知道。”毓琳脸容平静无波,仿佛早已知道这样的结局。
“一直知道?”怎么会?难道他一直知道她的所有计划?一直知道她没有死?
“是的。”
“什么时候开始?”
“在蝴蝶谷的时候。”毓琳微微一笑,宛若春风顿时降临人间。他眼光渐渐迷茫,仿佛早已置身当日蝴蝶谷中初见时的情景。
那时的他亦是被剑伤了左胸,断了左腿,是扮成楚玥的她将他救起。
“怎么会?”毓敏满脸疑惑。他要是那时候就认出了她是毓敏,怎么会瞒她到这时?
“敏儿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曾经问过我,关于印记的事?你曾经在辰寰的眉心留了一颗朱砂,而我也在敏儿身上留下了印记。”
“你?!”毓敏更加不敢相信,原来,自己一直在他的算计之中,从最开始就在他的算计之中,自己所做的一切,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出闹剧!难怪,自己的计划,会败得如此惨烈,原来,他一早就识破了她!
“敏儿过来。”毓琳伸出苍白修长手,摊开掌心,向她发出邀请。
她没有动。这个男人,太能算计了,竟然将一切算得如此清晰,自己的所有计划在他面前如此的不堪一击,也难怪,他能够将父皇的皇位轻而易举的夺在手中,他能将一个风雨飘摇的国家,治理得如此繁荣昌盛。他才是真正的王者,王者的心胸王者的气度王者的睿智,在他的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么,曾经那么痴迷于他,也是正常的吧?
心中的某个角落,一寸一寸变得柔软如蝶,知觉开始复苏,稍稍复苏的心,一阵一阵的抽痛起来,她原本的计划,最后的计划,与他一起死的计划,看来,还是可以完成的。
因为,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也一样。
她艰难的爬向他,握住那只伸向她的手。
也许,这样一起死去也不错,至少黄泉路上不寂寞。
不能一起上碧落,那么,在黄泉之中,不再分开了吧?
十指交握的瞬间,泪,噙在眼中的泪,还是滴落了下来,染湿了胸前的衣裳。
身子一轻,被拉入了某人的怀里。
那里,还在流着血。
他的臂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手温柔的拭去她的泪,“不哭,敏儿。你不会死,我也不会。”
她苦笑着抬起头,望入他温柔如水的眸子里:“来不及了。”我就是为了与你一起死而来的,只是,事到如今,我也有点舍不得了。
“你既然早已知道了楚玥便是毓敏,是为了找你来复仇的,那你一定也查出来了当日刺杀你的事情,是我安排的吧,那么,你今日完全可以躲过我的剑,你却不躲开,是为了弥补当年对我的亏欠吗?”
“如果敏儿不杀我一次,敏儿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原谅我?如果敏儿一辈子都不原谅我,我还不如死在敏儿剑下,至少,敏儿对我的恨意会随着这一剑而减少一点点吧?”毓琳笑得有些苍白,却掩不住的宠溺。敏儿,我用我的生命来宠你,换你心中不再有仇恨,可以吗?
“如果是因为我,你……不必这样!”毓敏将头偏向一侧,不去看那盈满宠溺的眼眸。他,原来还藏着如此深厚的用心!此刻的她,在他面前,竟如同一个胡搅蛮缠的孩子,难道找他复仇也错了吗?如果……如果,她入宫之后,他不是如此深爱着“陈若馨”,她也许……也许不会如此决绝吧?为什么……所有的事情,只有在做了之后,只有在连后悔都来不及的时候,才知道事情的真相?
既然……他一早知道了楚玥便是毓敏,那么,当他拥着她口口声声叫着“馨儿”的时候,他想的爱的是毓敏还是陈若馨?她都糊涂了,迷茫了!
毓琳将她的脸扭过来,面向他,道:“敏儿,你见了两个人之后,便知道了事情的所有真相。”
“真相?”
他微微点头,对她的疑惑,他早已有了然于心。
“敏儿。”一个沉静如水的声音在她身后想起。
她回头,却震惊了。
眼前的人,脸色稍白,倾城绝色,修长挺拔,虽然已是中年的年华,却浑身掩不住的清远高雅,当他一身雪衣立在这夜风之中,似有仙风在他身侧缭绕,如深山中迎风的青竹。
六年不变的容颜,让她震惊。
死而复生的他,让她震惊。
许久,她才颤巍巍说出两个字:“无心。”
来人正是当年她父皇的国师,无心。
“敏儿,他是你的父亲。”毓琳在她的耳边轻声道。
虽然很轻的声音,却如同是晴天霹雳。怎么可能?毓琳在说谎?
他,无心,怎么会是她的父亲?
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从牙缝之间挤出了三个字:“不可能!”
“是的。”无心宛如将着别人的故事一般,淡然说道:“敏儿。你是我的孩子,而琳儿,是前朝太子的遗腹子。当年,文帝膝下共有三子,长子为太子毓楦,次子位锦王毓祁,三子为睿王毓寿。太子宅心仁厚,宽厚待人,但是,缺点就是心太软,终究敌不过锦王的勃勃野心。毓祁为了得到帝位,组建了杀手组织,在上元灯节,刺杀了太子全家共一千五百三十多口性命,唯独回家省亲的太子侧妃因为远在南方的娘家,而免于难。而侧妃刚好有孕在身,事发之后,侧妃悄悄躲进山中,在深山中诞下龙子,便是毓琳。两年后却因为出山采办而死于早已是帝王的毓祁派出的杀手的手中,仅仅两岁的毓琳便一个人流落在深山中,与狼族为伍。三年后,我找到他时,他尚不会言语。后来,我带着他回到京都,教他语言,教他习文练武,并且设法让毓祁收他为义子,他才得以在京都立足。”
“而身为帝王的毓祁却一直没有诞下龙子,那是因为我早在知道太子殿下被他杀害之后,便设法在他身上下了毒药,让他一辈子绝子绝孙。”
“他既然早已无能力诞下龙子,自然不会有你了。所以,因为一直没有子嗣,毓祁很是着急及,我便乘机将早已有一个月身孕的你的母亲送到他的后宫之中。你的母亲便在八个月之后在风华殿中诞下你,你是谁的孩子,我自然是最清楚不过了。”
无心望向错愕的毓敏,似是强调般,说道:“敏儿,你是我的孩子。”
“不可能!”
“你的身体里,有一半血族的血统,所以,你的身上,总会有一种淡淡的香气。血族的人,因为血香,所以,身体也会香。你的身上,一直有着冷梅的香气,所以,为了掩盖你的体香,我让人在风华殿中栽满冷梅树,让春娘为你每天用冷梅香瓣沐浴,所以,旁人认为你的体香是来自殿中的冷梅树,实际上,是你自身的体香。”
“是这样的。”一个中年妇女的身音响起,随着声音进入殿中的,是一个风韵犹存,温和典雅的女人。
当她走进的时候,毓敏看出来了,她竟然是春娘,消失了六年的春娘。
春娘不是哑的吗?怎么此刻能说话了?
“娘娘。”春娘徐徐走进来,声音温和而好听。
她唤她“娘娘”?她不是曾经是她的侍女么?
“娘娘,国师说的都是真的。奴婢是侧妃娘娘的贴身侍女,实际上,国师找到小世子之后,我便一直照料着小世子,直到娘娘出世,我便被派往宫中照料娘娘。在奴婢心里,一直当娘娘是小世子的人。”
“春娘,”毓敏不想看春娘,她只觉得这些人联合起来骗了她,骗得她好惨,让她坚守了六年的理由,就那么轻而易举的瓦解了,让她如此不堪的面对她曾经深爱的人,她对他的恨竟然就那么坍塌了,没有了一点点理由!
她一直要为之报仇的“父皇”,居然不是她的父亲。她真正的父亲,居然是眼前这个国师!
那么,她刺向毓琳的剑,如此没有理由!
突然,她好恨!
恨无心,恨春娘!恨毓琳!骗了她的毓琳,比那个杀了她的“父皇”的毓琳更加可恨!
因为,她从这一刻开始,居然连毓敏都不是了!
她究竟是谁?
谁又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