荨荭莞尔,笑道:“太子殿下言重了!你要寻找的荨荭,早已死去,如今立在你面前的不过是钺国边城春红别院中的卖笑女子,与洪国之间已无任何瓜葛,殿下何来拿一国百姓给荭儿陪葬的道理?若真是这样,岂不被天下人取笑?然而,若荭儿一死,便能让你们两个停止争斗的话,好,我死!”
当她说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声音温婉如琴弦的声响,却极其坚决,震得在场的所有人心中一惊!
“荭儿!——”风亦扬早已趋身上前,伸手紧抓住荨荭已抬至胸前的手。
“珰——”雪亮的匕首落地的声音,在竹林中久久回荡不绝……
荨荭,她真的想以自己的死来了断这两人之间的恩怨是非?!
顿时觉得地上的匕首是那样的晃眼!她,怎么能够这么轻易的就决定放弃自己的生命?!若她真的死了,这两人也许更加仇视对方了!原本,两人之间只为一情字而引起恩怨是非,若是,横在两人之间的,多了一条人命,那么,这两人就真的只能是你死我活了,连一丝丝回环的余地都没有了!
离烻也怔在当场,被地下明晃晃的匕首刺伤了眼,定定的望着荨荭,许久才吐出几个子:“你宁愿死?!”
荨荭苦笑:“死有何难?活着像具行尸走肉,还不如死了痛快!”
“啊——”突然之间,荨荭手捂住左胸,脸霎那间苍白如纸,眉心拧结,似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血自她捂胸的手指缝中缓缓流出,浓得像浆,粘稠,滴落,瞬时染红了胸前的衣衫,像极了刚盛开的鲜艳的红牡丹。
怎么回事?风衣扬不是挡去了她欲用之自杀的匕首么?怎么还会流血?
“荭儿——”
“荭儿——”
风亦扬和离烻同时向飘摇欲倒的荨荭扑去——
然而,因风亦扬本来离荨荭就比较近,两人又同时发现了荨荭受伤,同时扑过去,所以离得近的风亦扬占了先机,早一步将荨荭抱入了怀中。
迟了一步的离烻,伸出的手定在空中,落了个空,写着寂寥……
“荭儿——醒醒!”风亦扬一手揽着怀中的荨荭的身子,一手轻拍荨荭苍白的脸,想让她醒来。
我蹲下身子,将荨荭尚握着前胸的手掰开,只见一枚金箭,已深深没入她的左胸之中,只剩下寸许来长的箭尾,而箭头所在的位置离心脏的位置,只有半分。
是箭!从远处射向她心脏的箭!
那么,她不是自杀!是谁?会偷偷射杀她?这个人,不会是离烻安置的!离烻不会真的想要荨荭的命!他如此紧紧相逼,处处算计,只不过是希望荨荭能够回到他身边吧!
那么,这背后发射冷箭的人,不管是谁,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让离烻跟风亦扬之间的仇恨更加深刻!
如果离烻将主要的精力放在对付风亦扬上,那么,最大的收益者,非离烻的其他兄弟莫属了!看来,离烻也到了自己后院起火的时刻了!
我伸手探上她的左胸,心跳虽微弱,还在跳着,说明,这箭没有正中心脏!
只是,她为何会在中箭之后便昏死过去?除非是中了毒!箭上带着毒药!看来下手之人,是要定了荨荭的命了,是一心想要用风亦扬来牵制离烻了!
既然是毒,就要知道,荨荭中的是什么毒!我抬头寻找景安,却对上了离烻伤痛和震惊的眼神。
“不是我!”离烻不断摇头,不愿相信眼睛所看到的一切。
“怎么会不是你?!”风亦扬望着荨荭苍白的脸,伸手点上了她胸前的大穴,让血止住了。
“这金箭是我的,可是,真的不是我做的!我不是真的想要她的命!”离烻扑通跪在荨荭身侧,伸手想去抚摸荨荭玉般洁净的脸庞。
“住手!”风亦扬的声音空前的冷峻,我认识他这么久,如此冷冽的声音,我还是头一次听到。
离烻收回了伸出一半的手,双手插入自己的黑发之间,抱头轻啜起来:“荭儿,我——”
没时间看他伤心欲绝的样子,我终于找到了一直站在清风身后的景安,对他道:“安王爷,烦劳你看看荨荭姑娘,她中的是什么毒?”
这里,识毒的人只有景安。
“荭儿她中的是花逝——”离烻痛苦的说道。
我望向景安求证,景安肯定的点头:“是花逝。”
“安王爷可有解药?”我问。
景安摇摇头,轻声却肯定的吐出两个字:“没有。”
“花逝毒性如何?症状是怎样的?”我问。
“中了花逝之毒,会一直昏睡下去,直到灯枯油尽而亡——”景安的声音越低,是怕地下抱着荨荭的人心伤吧!
一直昏睡,直到灯枯油尽!便取名花逝!像鲜花一样消逝,像鲜花一样凋零,看着如花般灿烂的生命,在自己面前一点一点逝去!对尚活着的人来说,是怎样的一种煎熬?
对风亦扬来说,是如此,对离烻来说,也是如此!
这个背后黑手,果然比离烻还狠毒!
望着风亦扬紧绷的后背,突然觉得他太不容易了,这条路,不归的情路,竟如此艰难,如此泥泞!
我抓过荨荭的左手,探向她的脉息,虽微弱,却还算有规律,心下也不算太惊恐,况且她心口的血止住了,没有再流,那么要救活她,也许还是有可能的!
“也许卜算子能找到方法救她。眼下,应是尽快将荨荭姑娘送到独孤王朝,找卜算子,先拔出她胸口的箭,再找花逝的解药。这时间的事务,往往是相生相克的,既然有花逝这种毒,便一定有克制花逝这种毒的解药,只是尚未找到而已。风亦扬,你要打起精神来,救人要紧!”我劝着一直黑着脸一声未出的风亦扬。
风亦扬抱着荨荭,站了起来,回头对清风道:“马!”
清风赶紧牵过风亦扬的座骑。
风亦扬抱着荨荭飞身上马,对一旁的清风道:“清风,好生护着安王爷和于公子回陵城,他们两个若有任何闪失,你提头来见我!”
清风点头:“是,爷!”
风亦扬又道:“从现在起,你不再是我的人了!”
清风惊呼:“爷!?”
风亦扬道:“即刻起,你便是于公子的侍卫,生死相随!”
清风扑通跪倒在地,唤道:“主子!”
风亦扬冷声道:“我不再是你的主子!你也去准备一下,即刻上路吧!”
清风点头:“是!王爷!”
这一声“王爷”是真的划清了他与风亦扬之间的界限!他不再是他的主子,他也不再是他的侍卫!
清风起身,去河边牵马去了。
风亦扬回头,望着泪眼的离烻,冷冷说道:“你要的你也得到了!荨荭这么多年了栖身欢笑场所,无非是躲你,但是,人终究是躲不过命运,如今,她成了这幅模样,你是不是该知足了?离烻,你若还想玩,我奉陪到底,但是,你给我听清楚了,这两个人,”他伸手指了指景安和我,继续道:“他们若是不能顺利回到钺国,我便踏平西林的每一寸土地!”
说完,抱着昏睡中的荨荭,驱马绝尘而去……
望着马背上那孤寂的背影,我的心顿时空了,竟找不到方向……
离开竟真的不再受到任何的阻碍。
离烻,自从风亦扬抱着荨荭去了之后,他也似失了魂一般,不知所措的望着地上的亮晃晃的匕首发呆,不再为难我和景安。
清风果然是个好侍卫,很快便牵来了三匹马,我们三人,还有风亦扬的其他侍卫,一起驱马狂奔,往边城赶去。
第二天黄昏,终于在日落之前,我们赶到了边城的城门处。
跃下马,正欲牵马进城,只见城门处全幅盔甲的士兵,列队往前走着,离我们越来越近。
我心里一怔,这是怎么了?在西林没有遇到半个士兵的阻扰,为何进了钺国境内,竟然遇到了全副盔甲的士兵?
士兵在我们前面停住,一字排开,让出了中间一条通道。
通道的尽头,一身戎装的男子,骑着高大的麒麟马,英姿飒飒,迎风而立。
那人翻身下马,脸上渐渐漾开的笑容,暖了夕阳,暖了春风,暖了一个漂泊流浪了很久的灵魂……
我怔怔望着那笑容中的双眸,如此的清润,如此的执著,如满天的星辰,耀亮了我的眼……
笑容渐近,星眸渐亮,可人影却越来越模糊,直至被一眼的水汽遮了挡了,不见!
“给王爷请安!”清风长卫等人已单膝跪地,见礼。
景安向来人道:“二哥!你也来了?!”
被唤做二哥的景煜点点头,“五弟受苦了!雷宁!”景煜唤身边的人。
雷宁已立于一侧,道:“主子,雷宁在!”
“你先带安王爷回驿站休息!”景煜吩咐完雷宁,又对景安道:“五弟,先到驿站歇一晚,明日一早动身回京吧!”
景安点头,随雷宁去了。
清风等也很识相的走开了。
空旷的城门前,只剩下我和景煜,相视而立。
仿佛过来一个世纪那么久,景煜伸出手,拉着我不知所措的手,轻轻揽我入怀。
我趴在他的胸前,任由蓄了良久的泪水滑落,湿了他的戎装。
“一切都过去了,雅儿!”景煜伸手轻拍我的后背,用着极温柔的言语安慰我。
是,都过去了,景安回来了,景灏做回了太子,离烻暂时不会再有精力来找麻烦了,预计现在的他已经陷入到自己王位争斗漩涡中去了,自身难保,何言其他?
都过去了!我也该开始新的生活了!
只是,我刚刚把心给丢了,丢在了西林的竹海中!我在心中冷笑,笑自己的傻,笑自己的不得已。
于小雅,振作起来吧!丢了东西,再找回来就是了!
从今天开始,我要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
我从景煜怀中出来,擦干脸上的泪迹,笑道:“是,都过去了!明天开始,又将是新的一天了!我累了,也饿了,景煜带我去吃东西吧!”
景煜原本闪亮的眼眸越发闪亮了,唇边弯出一个极其完美的幅度:“雅儿想吃什么?”
“我想吃遍这边城所有的好吃的,走吧!你请客!”说完,拉了景煜的手,往城门内走去。
“好!雅儿做主。”景煜仍是笑得一脸春风。
吃尽天下美食,这也将纳入我人生目标之一,我走边想。
侧脸望着身侧俊雅的人,我笑道:“景煜,能不能满足我一个要求?”
景煜眉头一扬,显然对我的话充满了兴趣,问道:“什么要求?”
“你能不能不要笑?尤其是等下上街的时候,不要笑!”
“为什么?”
“你这一笑,女孩子们见了,会满嘴流口水的,我们这是去吃饭耶,看着她们满嘴口水,影响我的食欲!”
“好!听雅儿的。”
“景煜——”
“嗯?——”
“我走不动了——”
……
“喂——你做什么?”
“你不是走不动了么?”
“背着我就行了,不要抱!大街上的,一个男人抱着另外一个男人,多难堪?”
“让他们看吧。”
“他们会以为你是龙阳君的——”
“龙阳君?”
“就是断袖。”
“断袖?——”
“厄——就是男人与男人之间,那样——”
“哪样?”
“唉呀,不说了,放我下来——”
“不放——”
“放我下来——”
“不放——”
“放不放?”
“不——唉呀,你做什么咬我?”
“谁让你不放的?”
“是谁说累的?”
“说累了是想让你背我,没想让你抱着我在大街上走!”
“背和抱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
……
“算了,我自己走!”
“我背你吧!”
“不用!”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你背着我,我会想起他,想起他,我的心会痛的!我的心,真的很痛!
望着一脸茫然的景煜,我甩甩头,心中一惊,怎么?我又开始想他了?
不是说好,一切都过去了吗?
伸手,拉过景煜的手,淡淡一笑,“走吧!我真的饿了!”
不再说话,往街道深处走去。
仙客来酒坊。
我的前面摆着几十坛酒,清酒、浑酒、白酒、黄酒、米酒,年份不同,酒的品质便不同。
除此之外,还摆着各种果子,我刚刚从集市上收集来的各种鲜果,还有鸡蛋。
各种酒杯,陶的、瓷的、铜的、铁的、玉的。
对面,是早已换掉了戎装,应我的要求穿着灰布衣衫的钺国煜王爷,当然,这个煜王爷除了一身平民老百姓的灰布衣衫打扮,还被迫带了张人皮面具!看起了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男子。
谁让他生就一副高贵得如同仙人般俊雅的脸蛋,他这样子出来在街边的酒坊里喝酒,不怕被女孩子******,我还怕见那些人的口水呢!
所以,只有委屈他了!哈哈!
景煜好奇的望着我手中摇晃的竹筒,笑着不说话。
“猜猜看,等下倒入这白瓷杯中的酒,是什么颜色?”我问对面好奇的人。
景煜摇头。
“快点猜!猜不中就罚你喝掉它!”
“绿色。”
“错!”
“一定是绿色!你刚才不是在酒中加入了青瓜汁吗?”
“那就揭开谜底吧!”我将竹筒中已调好的鸡尾酒倒入桌上两只白瓷杯中,只见被中琥珀色的液体透着非常诱人的光泽,淡淡的雾丝在琥珀色液体中清绕,让这被液体充满了神秘的诱惑。
“怎么会是琥珀色?”景煜惊讶的问。
“哈,你没留意吗?我除了加入了青瓜汁,还在酒中加入了少许红果汁,红色与绿色相调和,变成了这琥珀色。知道这酒的名字吗?”
“你不是说过,这是鸡尾酒吗?”
“鸡尾酒只是这类酒的统称,其实每一款鸡尾酒都有专属自己的名字,这一块琥珀色的酒,色泽鲜亮,香氛浓郁,而且中间有薄雾环绕,这杯酒,叫作热恋。”我笑。
“热恋?”
“是!热恋!你等着,我再调一款!”
选出酒精度数极低的清酒,拿颗青柠和一种黄色的果子挤出汁,倒入竹筒之中,轻摇,片刻,倒入玉杯之中,只见淡淡的鹅黄色酒汁,散发着淡淡的柠香,极其清雅淡至,却让人流连忘返。
“这一款又是什么名字?”景煜问。
“初恋。”
“还有么?”
“有,等一下!”
将手中竹筒中的无色的酒倒入最后一个土陶杯中,我将竹筒丢在一旁,拍拍手,道:“好了,今夜最后一款于氏鸡尾酒完成!开始品尝吧!”
“是什么?”
“苦恋。”
景煜指着桌上一溜烟排开的我刚调好的各款鸡尾酒,笑道:“初恋,热恋,痴恋,爱恋,苦恋,都离不开一个恋字!好,让我来尝尝这恋的味道!”
“初恋——清清的甜,淡淡的香,饮在嘴里,久久不去的味道,只是,过于薄弱。”
“热恋——三个字,烈!辣!香!但是,回味不够!”
“痴恋——甜而不腻,但过于缠绵,过于投入,终究容易受伤。”
“爱恋——平和,温馨,回味最长。”
“苦恋——苦,从头至尾,只尝到了苦,原以为会苦尽甘来,却等了很久,也等不到一丝丝甜。”
放下最后一个酒杯,景煜若有所思地望着我,问道:“雅儿,有事跟我说?”
“聪明,你怎么猜到的?”
“若是没事,雅儿刚刚回边城,鞍马未歇,怎会拉我来喝酒?”
“是有事相求!”
“雅儿怎跟我生疏起来?我和雅儿之间,还用得上一个求字么?”
“我和景煜是什么关系?我求景煜帮忙,怎么能不开口想求?”我笑着喝完了杯中酒,笑道:“单一味酒,便能变出如此许多花样来,景煜以前可曾见过?”
“闻所未闻,头一次见!”
“于雅只是想那连景煜都没有见过的一些东西来换些银子花花,就是,于雅想经商,还望景煜能够支持,帮我打通官府各个关节!”
“雅儿对经商感兴趣?”
“是!”
“好。我帮你!”
“谢了!”
景煜笑笑,道:“今夜喝得也差不多了,回吧!”
我起身,任景煜牵了手,往驿站走去。
抬头,望向天空,没有月,漫天闪烁的星辰。
一刻流星划过天际。
我心惊!流星!
闭眼,许愿!
“怎么不走了?”景煜回头看我。
我睁开眼,笑道:“没什么!走吧,我困了!”
说完,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明天,将是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