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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孔雀国皇宫处处雕栏画栋,极尽奢华,但也那么一个地方,简朴、宁静、祥和,那就是慈安宫——当今皇太后席容若的寝宫。

在美女如云的孔雀国,曾经的皇后,当今的皇太后——席容若着实算不上一个出众的美人,至少,很多人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绝不会产生惊艳的感觉。但是越与她接触得久,就会越加地喜欢上她,甚至是由衷地尊严她。

或许,有些人与生俱来就具备一种特殊的魅力,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个人魅力!

你说不清她到底好在哪里,或许比她好的人还很多,可是你就是没有理由地喜欢她、崇敬她。

而席容若无疑就是一个这样的人,身为手握大权的镇远大都督的女儿,姿容端庄,性情温和,博学多才,十四岁就以诗、琴双绝名冠京城,这样的女人似乎注定了就应该是属于皇宫。

当然,席容若也不例外。

而且,她似乎更有优势,当先皇还是太子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互相倾慕、暗生情愫,皇太后也极宠爱容若,收她作干女儿。

席容若成为皇后,母仪天下,似乎是顺理成章的。

十六岁时,席容若作为秀女入宫,等待皇帝的册封。可是,那一天,她却只被册封为贵妃,而且,与她同时被册封的还有另外一位云贵妃。

云贵妃云漾出身低微,没有任何背影,她的父亲只是一个偏僻的小县的主事,平庸怯懦,一生窝囊,却偏偏有一个志向远大而且美若天仙的女儿。

据说,曾经有一个游方术士见到十岁的云漾,惊叹道,“此女有帝妃之姿。”云漾不仅生得天姿国色,而且是一个极有主见的女子,她把这句话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她花费了比别人更多的时间刻苦研习音律,舞蹈,同时,她一天天地盼着自己长大。她十六岁那年,云家倾家荡产,终于让她成为了一名待选的秀女。

选秀时,各地的美女云集帝都,可是,皇帝的眼睛却盯着云漾一直没有离开过。

“红颜未老恩先断”。

皇帝的眼里再也看不到曾经心心相映、青梅竹马的恋人席容若,他无可救药地爱上了那个来自偏僻小镇、出身低微的女子云漾,她倾国倾城,她能在掌上翩翩起舞,她是绝世美人,她成了凤皇的专宠。

不同于年轻的时候,此时,席太后的心早已如无波的水般平静,红尘往事,爱恨情仇已如过眼云烟。

她凝神深思的样子就似一株沉睡的莲,静谧而安祥。

“娘娘——”紫英轻轻地唤着,她是容若从娘家带过来的贴身丫鬟,终身未嫁,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哦,紫英!老了,老了,一不留神,就想打瞌睡了!”席太后自嘲地笑笑,四十多年的风风雨雨似不曾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那份的祥和气息令人心神宁静。

“娘娘,您还在为兰陵王的事忧心吗?”紫英见席太后秀眉微蹙,知道她定是又在想兰陵王的事了。

“唉,紫英,你说我怎能不想呢?”席太后面上现出一丝痛苦的表情,若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够绕乱她的心,那就只有兰陵王凤逸尘了。

那日凤逸尘来到慈安宫中给她请安,着实把她吓了一跳,转而是寒彻心扉的痛,兰陵王是她一手带大了,何时何地不是俊逸出尘的,高贵从容?可是,眼前的他呢?形容憔悴,衣着拖遢,散发着烈酒的气息,曾经亮若星辰的眸子黯然失色,只有掩饰不住的落漠与无望。

他的声音也不复从前的清润明朗,极其沙哑,酒精一点一点地夺去了他的飞扬的神采,让他变得平庸而落魄。

他低低地拜道,“逸尘给皇太后请安。”

席容若的心几乎都要碎了,她恨不把冲上前去把他拥在怀里,像小时候一样,听他诉说心中的委屈。但是现在,她却不能。

她凝视着凤逸尘,眼神由痛惜逐渐地变得冷酷、严厉,半晌,她终于开口,语气是无比的威严,“当年,先皇宣下御旨,我与云太妃谁先诞下皇儿,谁为皇后。结果,当今皇帝先你一刻出生,他贵为当今天子,而你也被册封为兰陵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上的容耀与尊贵。云贵妃一病不起,我就把你带在我的身边。凭心而论,我对你比对皇帝还要好上百倍,我只希望你能肩负起天下的重任,与你的皇兄一起,好好守护祖宗留下的江山。可是现在呢,你竟然不顾自己的身份,以王爷之尊,放形浪骇,落魄到如此地步,你将自己置于何地?你又将我孔雀王朝的天下与列祖祖宗辛苦创下的基业置于何地?难道,就是因为一个女人,你宁愿负了我,负了天下吗?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席太后语气严厉,说到最后几个字已是极度的声嘶力竭,平静如她一般的人如此的失态,其心中的悲伤可见一斑。

凤逸尘跪在地下,默然垂首,金色的阳光自那锦黄丝线织就的绵帘斜射进来,照他如青玉般憔悴落漠的优美的侧面,有一种颓废的美。

那一刹那,房间里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紫英忙上前悄声道,“太后,您就饶过王爷他这一次吧!王爷也是年轻,奴婢是看着王爷长大的,我知道,他定不是如此举止轻浮、凡事不思量的人。”

席太后长长叹了口气,“逸尘,你素来稳重,怎么这一次如此轻率?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岂不是要让天下人笑话吗?”

紫英走到凤逸尘身边,劝道,“王爷,您快给太后娘娘,认个错吧!……”

凤逸尘见席太后神情悲切,心中早已后悔不迭,听紫英如此说,忙深深拜下,低声道,“太后,逸尘知道错了,请太息怒,逸尘一定……”说到这时,终是觉得心中是哀伤寸断,不知如何开口,顿了顿,才道,“请太后放心,逸尘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听他如此痛苦地斟酌言语,席太后知他心中的痛楚,要想放开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但她面上神色已渐渐缓和。

紫英见了,忙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太后,您也有好几月没有见过王爷了,这一见面,就这么跪着……”

席太后假装怒意对紫英道,“就你知道心疼他!”顿了顿,又道,“好了,逸尘,你也起来吧,都是这么大的人了,以后不许耍小孩子脾气了!紫英知道你要来啊,早早就做了你爱吃的杏仁酥。”

“是,谢谢太后,谢谢紫英姑姑。”凤逸尘起身,默默地退到一旁。

紫英忙笑道,“若说到心疼人,谁又比得上太后对王爷的疼爱啊!”

席太后宛然一笑,但只不过是稍稍一瞬,旋即便黯然消失,“谁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呢?逸尘,那个孩子的事我也听说了,你放心吧,我会跟皇上说,让他好好待她。听说皇上也是极宠爱她的……况且,这宫里还有我呢,横竖是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凤逸尘刚刚站起来,温柔的阳光下映着脸色苍白如玉,没有一丝血色,听席太后这么一说,只是紧紧地咬住了嘴唇。

席太后知道说中了他的心事,或许会让他痛苦,但是她却只能如此,她继续道,“在这后宫里,得皇上如此宠爱,可见这孩子也是极有福份的——而且,她若对你是真心的,知道你为了她这副模样,她又如何安心在宫中生活?而你呢,你若是真心喜欢她,只要她能够幸福,也就够了,你说是不是?”

“是啊,王爷!退一万步说,太后为了您夜不能寐,恕紫英多一句嘴,您可不能再伤太后的心了!”紫英在一旁轻声道。

凤逸尘轻轻咬一咬牙,过了片刻,似乎下定了决心,低声答,“是。”

席太后点一点头,温言道,“我知道你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远着呢!我也年轻过,我也知道,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似乎一下子过不了那个坎,但是日子久了就好,相信我……只要过些日子,就好了……”

“紫英,听说她病了。”席太后问道。

“是的,太后,就是王爷来的那日起的病,听说病得还挺重的,皇上——皇上好像也没有派人去瞧。”紫英小心地答道,见席太后面露焦色,忙又道,“不过,现在已经大好了。我已经派人过去宣她过来。”

“唉,那个孩子也是个可怜的人儿!”席太后脸上浮现出几丝怜悯,这后宫中的女子得宠也好,失宠也罢,哪一个没有一段心酸的往事呢?她性本平和,不喜纷争,早已经厌倦了宫里的是是非非,当了皇太后以后更是一心向佛,一年中更有大半的时间在感宁寺吃斋念佛,关于后宫中的事一律不过问,连嫔妃们的日日请安也免了。

可是,关于琳嫔,她却不能不管,因为她已经答应过凤逸尘,要好好地关照着她,她答应他的事,从来没有食言过。

席太后怔仲了半晌,脸上依旧是挥之不去的愁绪,她长长叹了口气,对紫英道,“紫英,或许这世间的事真的是早已经注定好的了!我本以为这一生,可以这么太太平平地过下去了,可是,我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的,躲也不过。”

紫英闻言默然无语,见席太后悲伤的样子,心中也是郁结,却也只得轻轻地劝慰道,“太后,或许您太担心兰陵王,所以……”

“不!”席太后的声音里透出几分凄凉,“我了解逸尘这孩子,当然,我也了解皇帝。”

她称凤逸尘为孩子,称凤逸轩却为皇帝,听她的语气好像凤逸尘倒像是她亲生的一般。

紫英忙温言道,“太后,兰陵王深明大义,上次太后已经劝了他,他一定会明白太后的苦心的!至于皇上,虽然年轻,但也是英明果毅,处处以国事为重的。”

“唉,他明知逸尘与那琳瑸有情,却还是把她纳为嫔妃,这是为何?我知道,他是故意的,我知道,他恨他,都怪我,都怪我啊——”

从小,她就把凤逸尘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看待,这让凤逸轩不解,更让他嫉恨。等她意识到时,却已经迟了,仇恨已在他心里生了根。任何一个孩子都不能容忍自己的母亲疼爱别的孩子超过自己!可是,席太后为何如此呢?仅仅是因为对云妃有愧吗?

“太后,您也不要太过自责,世间万事皆有定数,您夜夜为兰陵王和皇上祈褔,他们一定会冰释前嫌,和好如初的。”

席太后沉默半晌,幽幽地道,“但愿如此罢!”

只听得帘外有宫女轻轻的道,“启禀皇太后,永和宫的琳嫔来给太后请安来了!”

席太后朝紫英望望,目光转瞬即恢复到先前的平静,她朗声道,“宣她进来吧!”

秦燕慈心中略有异样,不知为何皇太后会突然召见。她进宫已有时日,却一直未去向这位太后请安,莫非,她也如姚窕一般来找碴,可是,她毕竟与姚妃不同,她是当今皇帝的母亲,曾经母仪天下的女人。

但是疏影的话一句话让她稍稍安心了许多,“若说这个宫里还有一个好人的话,就是皇太后了,那真是一个菩萨般的人啊。”疏影说这话时,眼中竟是十分地尊敬。

秦燕慈跟着宫女向慈安宫走去,见前面一处绿意盎然,宫女道,“琳嫔娘娘随我来,前面就是了!”

秦燕慈心中讶异,这宫里多的是金碧辉煌、雕栏画柱、华贵大气,忽然这么一处自然的景致,竟让人生出几分心旷神怡的感觉。

一路上,花径纵横,假山嶙峋,清泉潺潺,杨柳依依,清新朴素的小花点缀在葱葱郁郁的草丛里,远处是一片雪白的梨花林,风里飘着隐隐的花香,举止望去,全是红红绿绿、青青翠翠,竟是一眼望不到头。

秦燕慈跟着宫女分花拂柳,来到一个极其开阔、雅致的宫殿前。

“琳嫔娘娘,请稍候,奴婢进去禀告太后。”宫女道。

“多谢。”秦燕慈微微点头。

“太后宣琳嫔觐见。”宫女道。

秦燕慈忙屏息静气,随宫女进到里间。

只见铺着家常褚色棉垫的软炕上,端坐着当今的皇太后席容若,她只穿着寻常的杏色纱纳百合团绣夹衣,满头青丝简单清爽地盘起,只是零星地点缀着两三件简洁素雅的珠翠发籫,却更显简洁高贵。她约摸三、四十岁,细腻白净的肌肤,秀丽而细长的柳眉,修长深邃的凤目,容貌说不上绝美,但贵气天成,从容宁静,端庄慈和而不失威严,让人心中陡然生出一种敬仰之情。旁边一人着暗紫福字花长袄,身体苗条,容貌清秀,气质也是十分地温和。

秦燕慈微微颔首,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朗声道,“臣妾永和宫林琅拜见皇太后。”

只听得一个极温柔平和的声音,如母亲般亲切慈祥,让人顿生好感,“起来吧!”然后又道,“紫英赐坐。”

便有人过来扶了她,原来是站在太后身边的那个紫衣女子,秦燕慈听疏影说过,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名唤紫英,想必就是她了,忙又恭恭敬敬地道了个万福,“多谢紫英姑姑!”

紫英连连点头,笑容亲切,她搀了秦燕慈的手,细细地端祥起来,过了片刻才道,“太后,都说咱们孔雀国出美人,可是太后娘娘,您瞧这琳嫔,真是好像天仙般的人物呢!说句不敬的话,奴婢瞧着,竟有几分娘娘当年的气度呢!怪不得皇上如此宠爱呢!”说完,紫英又亲自扶了她到太后旁的软炕上坐下。

秦燕慈不敢答话,依旧是垂了道,安静地坐下。

席太后赏了茶和宫中的糕点,也就着宫里的一些事与她聊着,多半是问她先前在大漠的见闻,在宫里住得惯不惯等等。她的言行举止,无一不是温和宽厚,丝毫没有皇太后的架子,秦燕慈对她的好感不禁又多了几分。

她开始还是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什么,但见她性情温和,待人真切,也就慢慢地放开了。

两人一起聊着,不知不觉也过了大半天,秦燕慈只觉得自己与席太后在一起,似乎找到了一份久违了的母爱。

末了,席太后自自己腕上取下一串佛珠亲自带到她的手上,温言道,“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个你拿着吧,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你既然进到这宫里来,就好好地侍奉皇帝,以前的种种往事就留在心中吧,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秦燕慈突然听席太后这一番话,却是话中有话,知道太后是劝她要放开与凤逸尘的往事,一心一意侍奉皇帝。她从前听凤逸尘说过他是太后一手带大的,太后一直视他为己出,知她定是为着自己好,再见那串佛珠油亮光润,透着盎然的翠色,还带着温微的体温,想来定是太后的随身之物,不由得心中顿生暖意,她忙走下炕,感激地拜倒行了礼,“谢母后,母后的教诲,臣妾铭记在心,请母后放心吧!”

席太后见她言语虽然不多,但却知礼有度,心中也颇感安慰,只是暗暗叹息,难怪凤逸尘对她如此痴情,是一个惹人怜爱的女子。只可惜,这世间的有情人多是难成眷属的,许多事情也都是不能圆满的。

她点点头,温言道,“你去吧,好生歇着,要保重自个儿的身子,有什么事情我自然会为你担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