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燕慈自慈安宫中出来,一路上心中自然是感慨良多。
这位席太后倒是有几分大清的孝庄皇太后的气度,不仅慈祥宽厚而且言语之中也是处处透出对她的关切与爱护。
她自小就失去了母亲,说来,席太后也算是她的母后了。又加之听说凤逸尘是席太后一手带大的,心中顿时又对她多了几分敬意。对于她与兰陵王之间的那一段过往,席太后似乎也是心中早已明了,虽未过份言明,但那意思却摆在那里很清楚。其实不用太后说,她都知道要怎样去做。一入宫门深如海,她与那个男人是注定了不能再在一起了!而且,她还必须好好地在宫中生活,只能这样,才能保证他好好地活着。
可是,她真的能够作到吗?要她在这充斥着阴谋诡计、尔虞我诈、争风吃醋甚至是腥风血雨的后宫里像其他的女子一样,用尽手段去等待着一个男人,她能够作得到吗?……
其实,不想也罢,终归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即使是一条不归路,她也要走下去。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永和宫,祈儿正站在门口四处张望着,见她回来,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急切地道,“娘娘,娘娘,您可回来了?”
“怎么了,祈儿?”见她那尚带稚气的小脸上涨得通红,秦燕慈心中有些心疼,忙道,“看你急成这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娘娘,青妃娘娘来了好一会儿了!一直在那儿等着呢!”祈儿朝里面指了指,悄悄地道,
青妃?秦燕慈心中一凛,青妃就是李青霞,她曾在兰陵王军中见过,当时李青湖犯下滔天大罪,等李青霞求了免死金牌赶到军中中,李青湖已经自刎身亡。秦燕慈清楚地记得,当时她抱着李青湖的尸体悲痛欲绝却又充满仇恨的眼神。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未曾想到那个如朝霞般明亮,如清水芙蓉般清丽的女子居然也选择了入宫为妃这条路。
男人靠征服世界征服女人,女人靠征服男人而征服世界。这确实是条经典而且见效极快的定律!
只是,她这样做值吗?
耳边似乎又回想起她满怀怨恨的誓言“我李青霞发誓,今天这里所有的人都要为我哥哥李青湖的死付出代价!我不会放过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同时浮现眼前的还有她纤细、挺直、坚定而绝然的背影。
仇恨的力量竟然是如此地巨大,大到可以让一个女人放弃幸福、爱情,放弃自己的所爱与一切。
只是不知,她今天的到访又是意欲何为呢?是来示威,还是表示友善?
秦燕慈朝祈儿道,“你先下去吧!我进去瞧瞧!”
祈儿张了张嘴,半天才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娘娘,你小心点!”
秦燕慈愣了愣,朝祈儿点点头,进了厢房。
从前的李青霞,今日皇帝的宠妃青妃正坐在黄梨花木书案前,背对着她在看着些什么。
疏影立在一旁,脸上也是神情焦虑,见秦燕慈进来,忙松了口气,朗声道,“娘娘,您回来了!”又转言道,“这是青妃娘娘。”
李青霞闻言,忙转过身来,虽然从前是见过她的,但她转头的那一瞬间,秦燕慈还是觉得眼前一亮,有一种惊艳的感觉。她着一件莲青色的烟罗软纱,湖水色的梅花百水裙逶迤拖地,在腰后束成一个碧色的如意结,乌檀木般的三千青丝,缀满了珠宝翠玉,却丝毫不显累赘,反而愈加称得她眼若晨星,冰肌雪肤,高贵清雅如同出水的芙蓉。
“琳嫔妹妹,你可回来了!”李青霞微微抬眼,浮上一个淡淡地笑容。
因李青霞级位比她高,秦燕慈忙谦顺地道了个万福,“琳嫔拜见青妃娘娘!”毕竟让她等了好久,忙又解释着,“臣妾刚才去慈安宫请安,让姐姐久等了!”
青妃任由着她行礼,依旧是坐着不动,只是淡淡地道,“妹妹可真是好福气啊!先是皇帝宠幸,现在又得太后垂青!我们真是望尘莫及啊!我这里先恭喜妹妹了!”
她说这话时,不仅语气淡漠,连脸上的表情也是清清淡淡的,听在耳中,只觉得好像是在敷衍,可是那字里行间又偏偏是讥讽,真是让人捉摸不透,不知道她心里在想着些什么。
她斜斜地瞥了一眼秦燕慈的手腕,那雪白如凝脂的腕上正笼着的那串翠色油亮的珠子,正是太后所赠。
秦燕慈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手,想掩饰过去,怕她看到又起事端,李青霞却只是淡淡一笑,竟然好像丝毫不在意。
秦燕慈笑道,“姐姐夸奖了,林琅哪里比得上姐姐呢?”
对于李青霞,秦燕慈心中并不反感,上次见她,就知她与凤逸尘之间必定也是有些渊源的,而且,她似乎对凤逸尘用情至深,所以,对于这个与她爱上了同一个男子的女子,她心中反而还掺杂着深切的同情。
李青霞微微抬眼瞥了一眼疏影,秦燕慈料想她必定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说,忙朝疏影使了个眼色,道,“疏影,你去把咱们做的甜酒米酿拿点给青妃娘娘尝尝。”
疏影会意,忙退了下去。
李青霞垂下了眼,不置可否却笑了笑,似是有意又似是无心地道,“听说,妹妹以前在兰陵王的营中待过?”
秦燕慈早料到她会问,心中早有准备。其实她们早见过面的,只是当时她的容貌尚未复原,料想李青霞也未曾注意过,她忙小心翼翼地答道,“是的。”
“我曾经也到过兰陵王的军中,怎么没看到你啊!”李青霞依旧是淡漠。
“妹妹当时在军中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物,所以,青妃姐姐没有见过我。”秦燕慈道。
“妹妹真是谦虚啊!凤皇亲封的琳琅大将军、兰陵王的近身侍从,难道也算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物吗?若妹妹真的是微不足道的话,那兰陵王又怎会对妹妹如此地痴情呢?”青妃秀眉微挑,语气突然变得急促起来。
“娘娘!”秦燕慈一惊,以李青霞如今的身份,她断断没想到她会如此发问,只见她似乎在竭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语气中透着抑制不住的愤怒与酸意。
“娘娘,林琅不敢!”秦燕慈急辩道,“林琅在军中一直女扮男装,直到林琅入宫,王爷才知道林琅是女儿身。王爷对臣妾照顾有加,也只是因为王爷的宽厚,仅此而已!”
“好一个仅此而已,可是听说,王爷至今还对你念念不忘,自你入宫里,夜夜宿醉,失魂落魄,他——”李青霞越说越急,说到最后,似已气愤至极。
任何一个女人都不能接受自己深受的男人为了别的女人伤心,李青霞自然也不例外。
秦燕慈听她说到凤逸尘的近况,自然是伤感,但连忙道,“林琅现在是皇帝的嫔妃,也是王爷的皇嫂,祖宗的家法、规矩摆在那里,林琅不敢逾越。兰陵王光明磊落,深明大义,自然也不会做出有违纲常之事——”
“哟,今儿可真热闹,听说青妃妹妹也在这儿呀!”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娇嫩柔媚的声音,环佩叮噹、幽幽清香中,一个婀娜多姿的彩衣丽人掀了帘子走了进来。
秦燕慈一眼望过去,不禁赞叹,这孔雀国果然是各色各样的美人都有啊,清丽有李青霞,娇艳有姚窕,那这个女子就应该用“娇媚”来形容了。
她看起来年纪很轻,面色白腻如莹玉,却又隐隐透出粉嫩粉嫩的桃红色,秀丽的柳叶眉下,一双斜飞的杏眼,波光盈盈,她身上穿着桃粉色的海棠锦簇宫袄,头上一套雪花缀星的琉璃头花,单色琉璃中点缀着璀璨的宝石,如云的发髻上斜斜地插着一朵似乎是刚刚从园中采摘的牡丹,嘴角向上翘起,笑得亲切,让人如沐春风。
听她的口气应该就是莹妃娘娘了,果然是倾国倾城!秦燕慈不禁心中暗赞道,后宫中皇后之位虚席以待,而莹妃暂为嫔妃之首,果然是国色天色,怪不得能得蒙圣宠。
乐莹宛然一笑,更如春花灿烂,她不等秦燕慈行礼,就亲热上前挽了她的手问道,“难怪皇上对妹妹另眼相看,我和青妃妹妹平时也聊以美人自慰,今日见了妹妹,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她为人好像极其地和气热情,但行为举止中又总让觉得有些虚假做作之嫌,秦燕慈心中暗暗提醒自己要小心提防,往往笑脸迎人的人害起人来更是让人防不胜防,所以才有“笑里藏刀”之声啊!她忙深深地行了个礼,道,“姐姐过奖了!林琅哪里比得上娘娘与青妃姐姐的万分之一啊!”
“妹妹可真是太谦虚了!这宫里这么多的姐妹,姐姐看啊,论容貌就数琳瑸与青妃妹妹最出众了!”莹妃瞥了一眼李青霞,笑意更烈。
“姐姐,还是这样会夸人,说的话谁听了都舒服!不过今天,幸亏姚窕姐姐没在这,不然,她要是听了,可准不依!”青妃对于莹妃的赞誉似乎丝毫不在意,反而有些嘲讽地道。
秦燕慈忙打圆场,“妹妹初来乍到,好多宫里的规矩不懂,以后还要请各位姐姐教导!”
莹妃听了李青霞的话微微有些不悦,但马上又换上了笑容,“说什么教异不教导的,大家一起尽心尽力侍奉皇上吧!”
“既然姐姐是来看琳嫔的,妹妹就不打扰了,我先告辞了!”青妃淡淡地道,也不等她们答话,转身就走。
“哎呀,妹妹怎么就走了呢?”见青妃离开,萱妃微微皱了皱好看的眉道,“青妃妹妹就是这样,向来是不爱热闹的,就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性情也孤僻,妹妹可不要和她一般计较。”
秦燕慈心中暗笑,果然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明明是她对青妃不满,若自己去附合,以后在宫中传出的定是“琳嫔不喜青妃孤僻”的言论,难怪以前疏影说过,这后宫中三怕之首,首推是“莹妃之笑”了。
秦燕慈宛然一笑,抬眼望着莹妃,眼神澄澈似乎还带着些天真,“青妃姐姐性喜清淡,妹妹怎么会介情呢!不过我倒觉得她是个真性情的人,这种性情最是难得,林琅也喜欢呢!”
莹妃未料她会这样说,尴尬地笑了笑,依旧是握着她手似笑非笑道,“妹妹能这样想最好了!可是宫里就有那么些人小心眼。”
秦燕慈淡然一笑。
永和宫里两个女人一个清丽无双,一个娇媚可人,挽着手说说笑笑,那股子亲热劲似乎比亲姐妹还要亲,但清澈的眼神闪烁不定,甜美的笑意背后又似乎隐藏着什么。皇宫,果然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
延禧宫里,梅馨馨妃木木地伫立窗前,看着满园盛放的梅花,惨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自那是在永和宫外听到秦燕慈与疏影的对话,她的心几乎是彻底地凉了。
皇帝还是常常来,依旧和从前一样,不常在延禧宫留宿,大多数时候总是和她说说话,各类奇珍异宝依旧是不断地送到延禧宫,其他嫔妃们恨得真咬牙,但皇帝那么眷顾她,她们再恨也不敢造次。
可是,她心中却是如万蚁噬心。每次瞧着那个风流俊逸、尊贵无比的男子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她的样子,她都是强忍着泪水,几次她都想对皇上说,皇上,若您不是真的爱我,若我只是一个被你利用和报复的工具,就请放了我吧!
可是,她又如何能说得出口呢?
帝王的爱本就是稀缺珍贵的,他能够选中她,是不是也是她的福分呢?
“娘娘,您多少也吃点吧!”秋儿可怜兮兮地乞求着。
“我没有胃口。”馨妃垂下了眼,欣美的长睫微微颤着,令人心痛。
“娘娘,你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让奴婢去传御医来瞧瞧吧!”秋儿急得团团转,眼泪都要涌出来了。
“一生到头,终归一个死字,也不过如此——”馨妃痴痴地道。
“娘娘!”秋儿唬了一跳,娘娘是怎么了?自那日从永和宫回来后就一直魂不守舍,莫非受了什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