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大家不是都说她疯了吗?
秦燕慈使劲地瞪大了眼睛,那一刹那间,她几乎是要愣住了。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美得惊人的女人居然就是后宫中最最疯狂、令人闻之色变的云漾云太妃!
云漾似乎已经与迷蒙的夜色溶为了一体,似真似幻,如夜的精灵。
她乌黑的长发如光洁的绸缎一直垂到腰际,长长的,散发着高贵的光泽,素色的长袍在夜风的吹拂下,翩然舞动。秦燕慈凝视着她,心中有些诧异、甚至还有些莫名的欣喜,但很奇怪却没有一丁点儿的恐慌,她知道她疯狂的禀性,却丝毫没有害怕,或许,因为她的美,或许,因为她是凤逸尘,那个她最爱的男人的母亲。
云漾走到秦燕慈面前,似乎想看清楚她,这也使得秦燕慈同时也能够更清楚地看清她的脸,若说这张脸第一眼给人的感觉是美丽的话,那么当你再仔细看的时候就会发现这张脸是那么地奇异,她的皮肤很细腻,带着一种不正常的苍白,乌黑得像黑色潭水似的眼睛,深不可测,她的睫毛应该是很长的,在眼睛下投射出一圈黑色的影子,还有那眉、鼻、唇,无一不具有动人的美,令人眩惑而迷惘。
秦燕慈不是没有见过美人的,可是那一瞬间,她实实在在是呆住了,这个人们口中传说的神秘的疯女人似乎有一种震慑人的神秘力量,能让所有站在她面前的人为她痴迷!
她们就这样伫立着,僵持着,彼此注视着对方,谁也不开口。
忽然云漾歪着头,嘴角出其不意地蓦地绽放出一个调皮的、如同少女般的笑容,那一刹那,也真的是唯有“闭月羞花”这个词可以形容了,她有些淘气地说,“怎么,你还准备看我看到什么时候?”
秦燕慈这才缓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忙跪下拜道,“奴婢林琅拜见云妃娘娘,”
“林琅?这个名字可真怪呀!你是新来的吧?!告诉你了,我不是云妃,我是皇后,皇后!知道吗?不过现在,我是皇太后了!”云漾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了一番,皱了皱眉,发出了一声悠长绵邈的叹息,好像有些无奈,“怎么你们老是记不住呢?”
秦燕慈瞧着她那无可奈何的样子,丝毫都不觉得她可怕,反而觉得她像个无邪的孩子般可爱,她忙道,“奴婢记住了!林琅拜见皇太后娘娘!”
“嗯,这才乖!来,这个赏你的!”她伸出手,那如羊脂白玉般完美无暇的手掌轻轻地摊开,里面是一朵淡蓝色的小花,明明是一朵再普通不过的小花,她的神态却仿佛她赏赐给秦燕慈的是世间少有的奇珍异宝,然后,她高傲地道,“你是皇上派来服侍我的宫女吗?”
秦燕慈愣了愣,忙顺着她说,“是的,奴婢是来侍候娘娘的。”
“不是娘娘!是皇太后娘娘!”云漾一字一顿地强调着,然后,她嘴角又浮上淡淡的笑意,神情无比地陶醉,“我就知道,皇上最宠爱的还是我,我都说了,这宫里的宫女够了,可是,他老是怕那些人照顾不周。”
云漾很美,但其实她已不再年轻,她的皮肤虽然光洁细润,但眼角已有了四散的皱纹,嘴边也有着时间刻下的痕迹,她的年龄应该已经超过了四十岁,可偏偏她却一副小女孩般无邪又无知的模样,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凤逸尘虽然贵为皇子,可是,有这样一个母亲,他的命运也可以用“悲惨”二字来形容了,他还说要带着她远走高飞,可是,他能抛得下他的母亲吗?想到这里,秦燕慈不觉心中一阵酸楚。
“哎,你又有想什么啊?!”云漾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秦燕慈忙抑制住情绪,附和道,“是的,是皇上派我来服侍皇太后娘娘的。”
听她这样说,云漾点点头,声音忽然变得说不出的温柔,脸上浮现出母亲的那种温和与恬静,眼波更是清亮如泉,“林琅,皇帝还好吗?”
皇帝?!秦燕慈一下子有些没缓过神来,半天才道,“皇帝一切都好呢!”
“唉,逸轩那个孩子,好久都没有来看我了!”
她乌黑的眼珠变得空洞迷惘,黯淡下来,定定地停斑驳然树影上。
秦燕慈觉得有些奇怪,不知,她为何会突然提起凤逸轩,而且看情形她对他还十分地关心!可是,她的儿子不是凤逸尘。怎么这位云妃娘娘与席太后一模一样呢?好像都是更关心别人的儿子,若说席太后作给外人看,还能勉强说得过去,那这个疯疯颠颠的云妃娘娘这样做又意欲何在呢?真是令人费解!
“皇太后娘娘,您还记得凤逸尘吗?”秦燕慈试探地问道。
或许是皇太后娘娘几个字让云漾很受用,她宛然一笑,拉住她的手,“凤逸尘?你这个丫头,怎么回事?我当然记得啊!凤逸尘不是兰陵王吗?他是席容若的儿子,我的儿子是凤逸轩,他是当今的皇帝。”
老天,看来她真的是病得不清,居然连自己的儿子也分不清了!秦燕慈简直被她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了。
突然,云漾握紧了她的手,神秘地一笑,“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问。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我谁也没有告诉,我——”
“娘娘,娘娘——”一个宫女呼喊着跑过来,“娘娘,原来您在这儿!”
她大约三十多岁,穿着一件极普通素雅的袄裙,容貌端庄秀气,但是眼角眉梢却含着解不开的愁苦。
她打量了秦燕慈一番,慌忙跪下道,“奴婢月裳拜见琳嫔娘娘。”
秦燕慈料想她应是冷月宫中服侍云妃的宫女,忙扶起她,“快起来,快起来!姑姑客气了,林琅现在已经不是什么琳嫔了,以后在这里还要请姑姑多多关照。”
月裳半信半疑地看了秦燕慈一眼,这个琳嫔果然与常人不同,以往来冷月宫的,不是哭哭啼啼,就是装疯撒泼,似她这般温和平静的却是第一个。有关她与兰陵王之间的事,她也略知一、二,难怪王爷对她如此地一往情深。
她忙谦恭地道,“奴婢叫月裳,是冷月宫里侍候云妃娘娘的。”顿了顿,她扶过云妃,“我先送云妃娘娘回房。”
“月裳!”云漾似乎有些不满,她撅起娇嫩的嘴唇,埋怨道,“你怎么老是记性不好啊,是皇太后娘娘!”
月裳有些不好意思地望了秦燕慈一眼,悻悻道“是,皇太后娘娘,奴婢带您回房休息吧!”
云漾似乎很听月裳的话,她嘴里一边嘀咕着,但还是很温顺地跟着她走了。
夜将她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很远很远,还听到云漾欢愉的声音,“皇上可真是个孝顺的孩子,又派了个叫林琅的宫女来侍候我……”
第二天,是一个大晴天,冷月宫在和煦的阳光中,也多了几分温暖与生气。
昨晚辗转反侧,一直不能入眠,可偏偏一大早又醒了,秦燕慈干脆起床,一个人在宫里闲逛着。她对云漾充满了强烈的好奇感,她百思不得其解,云漾、席容若为什么对各自的儿子和对方的儿子的态度会有如此大的区别呢?
正想着出神,忽见月裳从远处走来,她忙起了身,唤道,“月裳姑姑!”
月裳冲她微微一笑,走了过来。
“林琅姑娘。”月裳道了个万福。
昨晚夜色太暗,没有看得清楚,今儿,秦燕慈再细细地看着月裳,才发现她虽然面带愁容,而却也活脱脱是个美人胚子。
“月裳姑姑,云妃娘娘呢?”秦燕慈问,难道月裳又是来找云漾的吗?
“回姑娘的话,太妃娘娘睡了。”月裳柔声道,同时,她嘴角浮上一个浅浅的但却满足的微笑,“娘娘大都是在白天睡觉,到了晚上,就喜欢到处走走。”
秦燕慈无语,只是对月裳的忠心又多了几分敬意,她正思忖着要找些什么话说时,却听得月裳道,“这宫里的人都怕娘娘,只有姑娘不怕,还肯跟娘娘说话,昨晚,娘娘高兴得不得了,月裳在这里先谢谢娘娘了。”
秦燕慈宛然一笑,忙道,“我倒不觉得云妃娘娘有什么可怕的,况且——云妃娘娘是兰陵王的母亲——我先前也在兰陵王的军中——”说到后面,心中微微泛起一阵阵酸。
“其实,姑娘与兰陵王的事奴婢也听说了,不瞒姑娘,奴婢先前是兰陵王的奶娘,后来,云妃娘娘疯了,我就随着娘娘到了冷月宫了。”月裳道。
“云妃娘娘,她——她真的疯了吗?我听说,她一心想当皇后——”虽然问得有些直白,但这个问题实在是已经纠缠秦燕慈一整天了。
月裳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落漠,她幽幽地道,“唉,反正说什么的都有,其实,我家娘娘心地很善良,就是争强好胜些,因为她容貌生得比别人好,又得先皇宠爱,别人自然都容不下她。现在娘娘变成了这个样子,大家更是避之不及——”
“那兰陵王怎么不接云妃娘娘出宫呢?”兰陵王是云漾的儿子,他又怎会至母亲而不顾呢?他不像是个不孝顺的人啊!
月裳心中有些讶异,这个琳嫔怎么丝毫不懂宫里的规矩,太妃是不能与皇子一起生活的。她忙道,“姑娘说的自然没错,皇后娘娘仁慈,允许兰陵王接太妃出宫,可是——”
“可是什么?是兰陵王不愿意吗?——”秦燕慈急问道。
“并非是王爷不愿意,王爷心地淳厚,也十分地孝顺。是太妃娘娘自己不愿意去,我知道,只有这里才是娘娘的家,只有在这里娘娘才能找到她的快乐,与满足。”月裳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目光悠远深沉。
听她这样说,秦燕慈的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会爱上后宫这个天底下最奢华却又最黑暗的牢笼呢?云漾啊云漾,你真是迷一样的女子!我如此地想去探究你、了解你,究竟是我的好奇心在作怪,还是我的心里终究还是放不下那个人呢?
月华如练,星子点点。不知是因为寂寞还是因为月裳的那句话,“娘娘大都是在白天睡觉,到了晚上,就喜欢到处走走。”,秦燕慈丝毫没有睡意,一个人在花园里头晃荡着。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转头一看,果然是云漾。她依旧是昨天那副打扮,只是在外边披了件薄薄的长褛,愈加显得高挑而单薄。
“奴婢林琅给皇太后娘娘请安。”秦燕慈忙道。
“林琅,我正找你呢!”云漾那绝美的脸上顿时浮现出欣喜的笑容,她急步上前,握住秦燕慈的手。
“娘娘找奴婢何事?”秦燕慈只觉得她的手很凉,似乎没有一点儿人的气息。
“我昨天不是说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吗?”她神秘地说。
“秘密?!”秦燕慈心中一惊,然后她就听到了她觉得十分匪夷所思一段往事。
“想当年,我从一个偏僻小县令的女儿一跃而成为先皇最宠爱的云贵妃,孔雀王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何等的尊贵啊!后宫里佳丽三千,可是先皇的眼里,却只有我云漾一个!先皇说要立我为后,可是,哼——”云漾雪白的脸上隐隐现出几丝怒意,“太后却说我独霸专宠,大臣们却说我妖媚惑主!统统都是放屁!放屁!我生得美丽有错吗?我与先皇两情相悦有错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激烈,过了半晌,才渐渐平缓下来,“终于,那一年,先皇不顾满朝文武的反对,坚持要立我为后,可是,太后却以死相胁!说什么云氏为后之日就是她薨之日!哼,还是什么母仪天下的一国之后,居然也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先皇迫于无奈,只得颁下圣旨,我与席容若谁先生下龙儿,就立谁为皇后。太后居然说不公平,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皇上去宠幸那个贱人!——终于,我们两个都怀上了龙种,可是,我知道,皇帝是向着我的,因为我比她要早怀上一个月嘛!”
云漾娓娓道来,条理十分地清晰,根本不像个疯癫之人所说的话。
“我知道,那个女人为了当皇后,想尽了办法,她家里本来就朝中有人,她又是太后的干女儿嘛,太后自然也是帮着她。”云漾的笑容又神秘又凄美,“你知道她们用上了什么办法吗?”
“什么办法?”秦燕慈越听越好奇,难道是从外面抱了个孩子冒充太子?
“她们居然用了催产的药!”云漾低低地说,“她们希望把那个孩子早早地弄出来!”
秦燕慈心中大惊,在她的心中,席太后一直是平和温厚的,怎会如此地狠毒、不择手段呢?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乌云密布,眼看就要下大雨了。我突然觉得肚子疼得厉害,稳婆说要发作了,没想到才过一会儿就听到有人来报信说,那个女人也发作了。然后,太后就派人过来说为了公平起见,要把我们俩都接到她的慈安宫去,各居一室,只一墙之隔,看看,到底是谁先产下皇儿。”说到这里,云漾得意一笑,“可是啊,人算哪里比得上天算呢?!我还是先她一步诞下了皇儿,马上就有人来抱孩子给皇帝去看了!好一会儿,我才听到隔壁传来孩子的哭声!哈哈哈哈!还是我的逸轩争气,先一步来到这世间。”
秦燕慈心中将信将疑,云漾怎么越说越不对劲了呢?怎么还是把凤逸轩当成她自己的儿子呢?
云漾接着道,“可是,你说怪不怪,后来她们抱到我怀里的却不是我的逸轩,我告诉她们,抱错了,我的儿子是逸轩,你们刚才不是抱给皇帝看去了吗?!可是她们却说我糊涂,说我弄错了!我怎么会弄错呢?我自己的孩子,我只看一眼就记住了他的样子!”
“那后来呢?!”秦燕慈追问道。
“后来?”云漾宛然地一笑,“什么后来啊?后来,我就告诉了皇上,皇上一看啊,逸轩长得跟我一模一样,当然是我云漾的儿子喽!原来,她们把逸轩抱出去,谎称是那个贱人的儿子,想让那个贱人当皇后啊!结果,被皇上识破了,他们的阴谋就没有得逞啊!最后当然,还是我当了皇后喽!——”
秦燕慈心中思潮翻涌,她有一种预感,云漾所说的一切并非疯言疯语,而是完全有可能是真的!
如果,这是有人精心布下的局,那一切就完全有可能。借口公平裁断,故意安排席容容与云漾一同在慈安宫分娩,不管谁先诞下皇子,她的母亲都只可能是席容若!
只是,云漾自己给这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故事安上了一个美好的结局!
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当今的皇太后就是凤逸尘的母后了!她对凤逸尘的关心,丝毫不亚于对自己的亲生儿子,甚至还有胜于凤逸轩,别人都道她是心地仁慈,见云漾疯了,出于对凤逸尘的同情与疼爱,可反过来一想,这个世界上爱他人的儿子超过自己的儿子的人,也确实是少见的。
若云漾说的是真的的话,那么这么多年,云漾、凤逸尘、凤逸轩岂不是都生活在一个荒谬却又悲惨的谎言之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