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很普通甚至有些破落的小茅屋,用篱笆围着一个宽敞的院子,显得有些不协调,这就是李小六的家。
李小六的家其实也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家。
光棍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其实,任何一个没有女人的家都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家。
之所以没有女人愿意跟着李小六,原因很简单,简单到只用一个字可以解释——穷。听说,李小六是个大孝子,他双亲在世时,体弱多病,他是独子,没兄弟姐妹,所以一家三口的吃穿用度就全靠他一个人,两位老人去世后,办丧事又欠了一屁股债,就更加是捉襟见肘了。所以,他祖上虽然留下了一大块地,却无力在地上建房,所以,到如今还是住在茅草房里。
福无双降,祸不单行,偏生他又得了怪病,连基本的劳动能力都丧失了,试想,哪个女子会愿意嫁这样一个人呢?
“幸亏,他有个好叔父啊!”向秦燕慈讲述的老人昏浊的眸子中突然闪烁着点点的明亮,“自他病了以后,就是他叔父照顾着,不然的话,只怕早就饿死了!”
秦燕慈秀眉微挑,如此说来,李小六也算是个有福之人喽!可是,莫名的,心底却总是若有若无地涌上些疑窦。不由得转念一想,莫非真的是“一朝被蛇咬,十个怕草绳”么?自己怎么变得如此地不相信人了?
李小六那宽敞的院落,收拾挺干净的,一些百姓家常用的器具摆放得整整齐齐,可是明显看得出,因为太久时间未用,有些已经是锈迹斑斑了。
“没想到李小六倒有些雅兴,还种起了花!”一进院子,林修便被窗前的一丛鲜艳吸引了过去,他笑道,叫秦燕慈看,却见她探究的目光却正沿着他手指的方向,澄澈的眸中似乎意蕴颇深。
那从花开得极好,叶片如柳似竹,红花灼灼,胜似桃花,花为五瓣,微风过去,轻轻舞摆,看起来娇艳又明媚,就如同着着盛装的女子正在起舞,倒真是为这萧瑟的小院增添了几分色彩。
“我们进去吧!”林修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花,心中料想,到底是女子,没有不喜欢鲜花的,看来她真是被这艳丽的花朵给吸引住了!
见林修催促,秦燕慈笑笑,做了个“你先走”的手势。
门没有关,二人进到房中,却见李小六正斜斜地歪在床上吃饭,没错——他膝上放着一个小小的桌子,然后他就坐在床上吃饭。
见他们两人,李小六显然有些吃惊,但马上不好意思起来,“林大夫,林先生,是你们啊!——我——”李小六急忙放下碗筷,就要起身迎接。
“不忙不忙!”秦燕慈忙道,“我们也只是路过,顺便过来看看你!”
说着又指着他膝上的那个小桌,笑盈盈地道,“这个倒是很方便啊!也挺别致的!”
李小六听她这样说,立刻露出憨厚地笑容,语气中也充满了感激与骄傲,“这是我叔父为我准备的!自我病了以后,幸得我的叔父照顾,平日里,他们就把饭送过来,还给我专门做了这个小桌子,我若是太乏,就不起床了。嘿嘿,您可别笑话!”
又是他的叔父!他还真是一个有心人!秦燕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花挺好看的,是你种的吗?”似是无意,秦燕慈指着窗外那片红艳艳的花问道。
“那也是我叔父种的,他说这花不仅喜庆,还能吸尘土呢!”李小六咧开嘴笑着。
李小六坐在床上吃饭,床放在窗下,而窗外就是那丛比桃花还要鲜艳的花——微风拂来,刮起粉色的花瓣、花尘,有些就透过开着的窗,飘了进来,还有些就落在了李小六的碗中。可是,李小六好像丝毫没有在意。本来嘛!庄嫁人哪天不是与泥土、灰尘打交道?一个馒头掉在泥地里,捡起来拍拍灰一样的吃,一点花尘又算得了什么呢?何况,不注意,根本就看不到。
“小六哥,你的床还是换个地方吧!”秦燕慈凝神片刻,似是无意地道,脸上依旧云淡风清,看不出丝毫的变化。
“这——这有什么问题吗?”李小六有些诧异,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床。
“不!没问题,只是这边挨着窗子,湿气大!对你的身体不好!”秦燕慈淡淡地笑笑。
“哦,好的!那我呆会儿就换。”李小六虽然有些想不明白为何要换床的位置,但对既然这位菩萨般的林大夫说对他身体不好,那就一定是对的!他对林大夫是无比地崇敬,她说要怎么做,他都会答应的。
“刚好我们在这,现在就换吧!”秦燕慈却一反常态,似乎很着急,马上就对林修道,“林大哥,我们帮小六哥把床移一移吧!”
“现在,就移?”不止李小六,连林修也都搞不懂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对啊!小六哥,快起来吧!”秦燕慈居然就去端李小六膝上的小桌子,还准备扯他的被子了,“小六哥,速战速决!”
“速战速决?——”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林修与李小六目瞪口呆地看平日的淑女突然变得猛女,不得不惊叹女人的变化之快!
“他的房子有古怪。”从李小六家走出,秦燕慈再一次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那丛开得正盛的花,然后,对一脸诧异的林修道,“确切地说,是那丛花有问题!”
“那花有问题?!”林修今天一整天都被她弄得头晕眼花了,满脸的问号,“花?那花怎么会有问题呢?”
“你可认识那花么?”秦燕慈扬起脸,平日里温和莹润的脸上此刻却满是凝重与担忧。
“不认识,但我只觉得那花挺好看的。”林修还是有些置疑。
“那种花名叫夹竹桃,有剧毒。”秦燕慈淡淡地道,心中却是惊涛骇浪,凭直觉,她已能够断定这丛花背后定有古怪。
“你说这花有毒,不会吧!我只听说过鹤顶红、孔雀胆、七星海棠有毒,难道这花红也会有毒吗??”林修愣了愣,争道,“况且,李小六说了,这花是他叔父种的啊!”
“他叔父种的又怎样?说不定——”秦燕慈脸上浮现了一丝苦涩的笑,终究还是没有说完。她是怎样来这里的?还不是拜同父异母的妹妹燕妮所赐吗?
很多时候,伤害你最深的人往往就是你最最亲近的人!
“这种花名叫夹竹桃,正如李小六的叔父所说的,这种花可以抗灰尘、抗毒物,还有净化空气的作用,所以即使全身落满了灰尘,它仍能够旺盛生长,花开得也极艳!可是这花的花、叶、枝条、树皮却都有毒,在一本叫作《本草纲目》的书就有记载,误食了夹竹桃的花、叶等,量很大就可能中毒。”见林修认真听着,又道,“只要不误食,就不必担心它的毒性。”
“可是,李小六并没有吃那种花啊!”林修不解。
“他若是吃了,早就毒发身亡了!”秦燕慈眸子渐渐地变冷,“用毒之人的高明之处就在于此,李小六的起居饮食都在那夹竹桃之下,日积月累,毒性就在他体内慢慢地累积,到了一定的时候——”
她沉吟不语,脸上却是一副悲愤。
林修一怔,脸上惊异之色愈深,接道,“到那个时候,别人都以为他是得病而死,就再也查不出他的死因了?”
两人都陷入了沉思,只觉得这用毒之人真是老谋深算,更是蛇蝎心肠!
半晌,林修道,“可是,李小六一贫如洗,身无长物,是什么人要陷害他呢?”
“若我没猜错的话,种花之人就是陷害李小六之人!”秦燕慈道,她的脑子中依旧还晃动着那红艳艳的夹竹桃,一时间,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孤独,全身颤粟,冷到了心底,仿佛血管里流着的不是滚烫的血而是冰凉的水。
她的眼前就又出现了秦燕妮将她推下山崖的情景,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场景,却是相同的血缘,相同的亲情,这本应该是世界上最宝贵的,可是,是什么,却让它变得一文不值?
真相很快浮出水面,凶手真的就是李小六的叔父,自他的兄嫂过世之后,他一直觊觎李小六家中那片小小的房产,李小六的房子不值钱,但那地基却是值钱的。所以,他故意在李小六在窗外种了那片夹竹桃,然后又把李小六的床、饭桌都安在了窗外。
而李小六赠予秦燕慈的那坛酒就挂在窗边,风一吹,夹竹桃的粉尘就飘落在了酒坛子上了。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双法眼无时无刻不窥视着这个世间的众生,同时也警戒着世人——害人者终会害己。
李小六的叔父被绳之以法,老实憨厚的李小六显然有些不敢相信,还很是为叔父求了一番情,直到他叔父亲口交待了所有的真相,他呆了半天,最后却是一阵号啕大哭。
而秦燕慈既然找着了病因,便依着病因施药,让李小六喝绿豆甘草汤解毒,幸得以前秦燕慈给他开的药都是清热解毒的药,也多少起了些作用。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李小六的身体也逐渐地好了起来,而自此之后,“杏林春暖”的名气也更大了!
秦燕慈缓步走到院中,却是从未有过的疲乏。
举目望去,远处是连绵起伏的苍远的青山,淬染了山林木色,宁静而深远的盘旋在天地之间,沉默不语。
林修不知从何处移了些青竹过来,在屋角种下,夜风中竹影摇曳,沙沙作响,为院中凭添了几分诗意,却也愈加显得清冷和寂寞。
夜晚的风有些凉意了,秦燕慈不由得紧紧了衣襟,发丝飘扬,撩得脸上痒痒的,她干脆散了如瀑的长发,任它直直地散落下来,如同一匹最华美柔软的缎。
秦燕慈往前走了几步,抬头仰望辽阔的夜空,深蓝色的天幕中一轮明月当空,月光淡淡的铺泻长空,清凉得有些透明。
明月千里寄相思。这样的夜晚最适合冥想,也最容易让人触景生情。
她伸出手,如玉般无暇的手,在月光中美得仿佛透明,她轻轻一握,想握住流动的光线,却发现月亮落入眸心,居然也会有一点点的刺痛。
刺痛人的其实并不是月光,而是现实。记忆如同巨石迎面撞来,亲情、爱情……为什么这个世间还会有人要背叛这世间最珍贵的东西呢?而偏偏,这一切的不幸,如她这样一个女子都一一来承受呢?
秦燕慈在冰冷的夜色中独自站了很久很久,终于长叹一声,转身准备回屋。
却见林修正站在身后,月白长衫,温雅如斯,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手中却是一个小小的坛子。
莫非忘记了,这世间还有友情?秦燕慈只觉得一股暖意蔓延了四肢,至少还有这样一个朋友陪伴着自己,那么也还算是幸运的。她不觉宛然一笑,灿如秋月,“这不就是李小六送的那坛酒吗?怎么,你——”
林修亦笑道,声音清朗却温暖,“若不是这酒,这世间就又要莫名其妙地多一条冤魂了。所以,这酒值得一饮!”
秦燕慈的心中顿时就开朗了起来,在这个世间,邪恶无处不在,在正义却也如影随形,终究,邪还是胜不了正的。
林修朗朗一笑,随手倒了两盏酒,举杯道,“天网恢恢。”
秦燕慈将酒盏接过手中,唇角轻扬,“疏而不露。”
两人同时举起手中的杯子,仰首一饮而尽,彼此照杯一亮,酒劲甘甜冽酽,入喉清醇绵厚,却是从未有过的酣畅淋漓。
轻快、爽朗的笑声似乎也感染的天上的月,月边的云情之情,云醉月微眠,莹莹淡淡,朦朦胧胧,让夜更加地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