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请您告诉我,这所谓的疫情到底是如何开始的——越详细越好!”烛光摇曳,秦燕慈秀丽端庄的脸越发显得细腻如玉。
“那是一个月之前的事了——”须发皆白,声音低沉的老人是北庄的村长,一张历经风霜的脸,似乎已经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动容,但一提到一个月之间发生的事,老人的脸立刻痛苦得有些扭曲,他低低地讲述着,那梦魇一般的往事浮上眼前。
一个月前,北庄的村民中突然有几个人长了些红色的疹子,开始是长在腋窝里,因为部位隐匿,再加上既不疼又不痒,大家都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自然也就没有声张。都是庄稼人啊,哪里有那么娇贵的呢?天天与泥巴黄土打交道,风里来雨里去,小磕小碰是常有的事,莫是只是起些小疹子,就算是摔断了骨头,掉了块把肉,也是不值得提及的,自己涂点草药就行了,当个正经事去提了只会让人笑话!
可是,半个月后,问题似乎就变得严重起来了!红色的疹子不但没有消退,反而越来越多,并且迅速向全身扩展,手臂和其他部位还出现了青一块紫一块的斑纹,有时是一大块一大块,有时又是一小点一小点。但依然是既不疼也不痒,依然是吃下下睡得香,依然是干起活来虎虎生威。出现症状的人只道是被什么虫子蛰了,依照土方抹了些药,谁也没有放在心上,更没有人会想到,这些斑纹居然是死亡的征兆!
大概又过了几日,出斑纹的人忽然觉得浑身无力,开始昏迷,大约是三到五日,突然出现呼吸困难,大口大口地喘气,却依旧是缓不过气来,这样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不过半个时辰,就一命呜呼了!
“这就是发病的全过程。”老村长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萧瑟悲凉如同被夜风吹落的叶,“整个北庄都陷入了一片无尽的恐慌,灾难深深地嵌入了每一个人的心。兄弟叔侄相互离弃,夫妻父子相互猜忌,最让人痛心和不可思议的是,父母不愿再要自己的孩子,好像那不是他们亲生的一样。染病的人越来越多,我们北庄从前老老少少加起来是一百五十九个人,现在只剩下了不到六十个人,死尸堆满了村子的每一个角落——”
人群中已经有人开始哭泣,秦燕慈的心仿佛被什么利刃飞快地划过,已经不知道疼痛的滋味了,她是医生,可是当医生所应具备的坚强在这种时候却显得浊如此的渺小无力,她的心除了悲伤还是悲伤。她看了看念奴,昏黄的烛火将他灰色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在布满尘土的地上同样画成了一个悲伤的符号。
“那——那些人的尸体呢?”秦燕慈强忍住心中的悲伤,默默地问。
“虽然那是我们亲人们的尸体,可是,谁又敢留着吗?——当然是一把火烧尽了!可悲的是,我们这些苟且活着的人以这样的方式去处理我们死去的亲人,并不是出于对死者的慈悲,而只是希望尽早摆脱这些不祥的尸首——”村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悲恸地道。
红疹、青色紫色的斑纹、呼吸困难、直到死亡——瘟疫就这样无声无息就这样夺去了人的生命!瘟疫,是如此地可怕!
那一刻,秦燕慈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虽然她是医学院的高材生,可是更多的时间她是在教室和实验室里度过,若真正说到实际经验,现在想来真是极度地缺乏。况且,她是学外科的,若是碰上个什么手术,即使以现在的条件再加上她的实力或许还能勉强应付过去,可是对于传染病,她可算得上是个门外汉了!
国内发生SARS那一年,她还在国外学习,当时最最关心的是国内的灾情,对于有关疫情的治疗并未过多的去了解过。她竭力想让自己更清醒些,好记起那场让人的大灾难。可是,想了半天,回想在脑海里的信息却是断断续续,星星零零,好像也没有多大的作用,反而对瘟疫的恐怖,似乎生了根似的穿插不休。
对于人类而言,瘟疫一直是一种的灾难,没有瘟疫的时代是稀少的,人类始终伴随着瘟疫,瘟疫是人类生活的一部分,是人类永远要与之作斗争的对手。
可是,就凭她秦燕慈就能斗得过瘟疫吗?瘟疫来袭,尸骨如山——书到用时方恨少——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书!林修为他搜罗了一些古籍,她翻阅的时候好像记得有一本上记载过在古时曾发生过的一次瘟疫以及应对的办法。
可惜的是,当时也只是匆匆地掠过,并未细看。现在想来,上面记载的情况好像与这次发生的情况还有些类似呢!要是能取到书就好了,可是,现在的她如同身陷牢笼之中,又怎么能够自由出入呢?
她如泉水般清亮的眸子凝视着念奴,心中似乎已经有了主意。
但现在最要紧的,还不是这个,瘟疫传染是最快的,还是先看看这些被困住的村民吧!或许,他们中间已经有人被传染了,如果大家还混居在一起,那就麻烦更大了!
她点了点人数,加上她与念奴整好六十人。
“你们中间可有人出现了老村长讲的红疹或者是青紫斑纹?如果有的话,请站出来,要马上隔离!”
人群一阵骚动,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却没有人作声。
忽然,一个中年男人引起了秦燕慈的注意。
他眼神慌乱地瞥了秦燕慈一眼,然后飞速地收回,他好像在竭力想躲避着什么,悄悄地往墙角移去,以免被别人注意到。
“你——出来一下!”秦燕慈心中一动,指了指中年男子。
“为——为什么!”中年男人脸色变得灰白,声音也有些颤抖。
“你的身上可出现了红疹?”
“我没有,我没有!”男子忙不迭地道,极力辩解着。
“你褪下衣服给我看看!”
“不——我不——我没有——”男子忽然大叫起来,飞快地退到了墙角,他指着秦燕慈道,“你到底居心何在?我们统共就只剩下这么点人了,你还想挑拨离间——”
“隔离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死亡!”秦燕慈清亮的声音在小小的屋中回响,“只是隔离而已,我不会放弃这里的每一个人!”
“大年,过来!”老村长沉着道,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抗拒的威严,“脱下衣服!”
“我不——我没有得病——我没病——”男子缩成一团,几乎要哭起来。
老村长走上前去,一把扯下他的衣服,那黝黑的手臂上点缀着一个个红色的小点,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众人大惊,纷纷退得远远的。
中年男子忍不住抱头痛哭起来。
忽然,他止住了哭声,一只美丽得如同羊脂美玉般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起来吧!”——是秦燕慈。
“不要害怕,这里没有人会抛弃你!”秦燕慈一字一顿地道,她是那样的真诚,也是那样的坚定,温和如同第一缕温暖的春风,所到之处,冰雪消融殆尽。
男子似乎被施了什么魔法,呆呆地起身,却是依旧站在墙角,只是脸上的泪痕已渐渐地消去。
“现在请大家相互检查一下,若还有人出现了这种情况,自己站出来!”
人群先是一阵骚动,然后又趋于沉默。
有几个人在大家的注视下走到了墙角。
余下的,都亮出干干净净的手臂,伸到秦燕慈面前。
一个,两个、三个——秦燕慈轻轻地点数,她的心一点点地轻松又一点点地紧,幸存的五十八个村民中有七个手臂上出现了红色的小疹子,幸好还只是红色的疹子,还不是致使的青紫斑纹,幸好数量也不算多。
暂且也只能把这些人先隔离了!秦燕慈秀眉深蹙,空气中似乎也凝结着一份凝重,气氛突然变得极为凝重。
“林大夫,他们——他们怎么办?”过了许久,老村长似乎鼓起勇气,问道,“他们是不是很严重——”
“哦,不不不——”秦燕慈微笑着道,“不要担心,只是隔离而已。已经出现了红疹的一组住在东院,尚未出现红疹的一组住在西院。”
“从现在开始,两组人员必须完全隔离。没有特殊情况,不准互通来往!”秦燕慈斩钉截铁地道,丝毫不容反驳,然后,她淡淡地道,“我也住东院。”
“林大夫——”老村长突然开口,目光激烈,似有泪光,“谢谢你——谢谢你,林——林大夫!”老人忽然朝着她僵直地一跪,“北庄的人永远——永远感谢您——”老人不禁哽咽出声。
所有人都跪了下来,一片感激地泣声。
秦燕慈原本想伸出去扶他,却又不知怎地又缩了回来,她很认真地道,“东院的人就靠您了!快回去吧!”
人群渐渐地散去。
“林大夫,您——您不怕吗?”老村长呐呐地道,苍老的眼角通红。
“有什么好怕的?我是大夫啊!若真要是说怕——”秦燕慈微微一笑,那笑容绝美,许多年以后,还令在场的人还刻骨铭心。
若真是要怕,那也是怕我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救不了你们这些无辜的人们啊!让你们失望啊!秦燕慈心中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不说了,待会儿,还要请您老人家帮忙!”秦燕慈将自己的计划一一讲与村长听。
东院里最好的一间房留给了秦燕慈,念奴则住在旁边。
他没有去西院,整个过程他都一直沉默无语,当然,他也无法开口。
“念奴,我需要你的帮助。”秦燕慈心中充满了感激,但语气仍是淡定如风,“待会儿,我会想办法把看守的官兵吸引到前门,你借机逃出去,把我要的东西找齐后,去找李小六,让他按先前的法子把我要的东西送进来!”
“据我的估计目前你应该是还没有感染上病毒的。但是,你出去之后,也要少与人接触,待在‘杏林春暖’就好,过了一段时间若无异样,才可出去与人接触。这一别之后,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相见了,你自己要多保重了!”秦燕慈细心地叮咛着,生怕遗漏了什么。
念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听着。
“你准备一下!”秦燕慈侧耳倾听,“估计,老村长那边已经开始了——”
前门一阵喧哗,透过窗子,本院那边几个壮实在汉子正在使劲地撞着门,还一边大声喊道,“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
门外是一片混乱,只听得有官兵嚷着,“后面的人快过来!——他们在撞门呢——该死的——”
秦燕慈忍不住笑了,蓦然回首,房中已是空空如也,不时何时,念奴已经走了,她的心忽然就变得空空的。
“官爷,还是照先前的法子吧!”快到傍晚了,门外终于传来了李小六熟悉的声音,秦燕慈不觉心中暗喜。
“奶奶的,这帮刁民,昨个晚上还是造反呢!”
“官爷,他们都是要死的人了,发点牢骚也难怪——”李小六谦卑的声音。
“这可是最后一次了!”
“谢谢官爷!谢谢官爷!”
三个黑色的大木桶出在在秦燕慈面前,她欣喜地揭开,第一个桶子里装着她所要的医书、器具。
第二个木桶里装着大包大包的草药,足有几十种!
第三个桶子——据抬的人说很沉,可是,她要的东西已经有了啊,那里面到底装着什么呢?她有些好奇地揭开盖子,却正好碰一上双幽深明亮的视线,她不觉一呆,一个灰色的影子出现在她的面前,在夕阳金色的光辉下,如此地熟悉而陌生——是念奴。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将木桶中的东西一一拿到秦燕慈的屋中,秦燕慈默默地跟了进去,半晌,她幽幽地道,“谢谢你!”眼角有些冰凉,原来是泪。
念奴依旧是什么也没有说,但他却以自己的行动证明了一个男人应有的姿态——大难临头之前,一个真正的男人绝对不会舍弃自己心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