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青琅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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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春天来的时候,我喜欢坐在昭阳殿的花园中,身着我最喜爱的碧色的湘妃裙,赤足,只着木屐,在蓝天、白云、阳光与风中读着自己喜欢的书。

我喜欢昭阳殿所有的一切,雕栏画柱的长廊,古色古香的宫殿,温暖的阳光,和煦的微风,就连树影下的青苔,都是那样的油绿油绿,透着勃勃生机。

而反之,有些美中不足的是倒是我手中的书了——每每我手中的书卷都是让人伤感。

譬如,今天读到的是远稹的《行宫》: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清冷的古行宫,红花盛开,白头的宫娥们曾经也是花容月貌,娇姿艳质,如今青春消逝,红颜憔悴,寂寞幽怨,好不凄绝!闲坐无聊,只有谈论已往……

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我轻轻地放下手中的诗集,庆幸自己,幸好我的宫廷生活不是悲凉而寂寥的。

是因为我是孔雀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还是因为我的夫君——当朝天子凤逸尘对我始终专一而深厚的感情?抑或许,这本就是命运对我这个穿越而来的女子的眷顾?

我都不得而知。

关于凤逸尘和我的故事,在民间已经不知道有了多少个版本。

自然是褒贬不一。

有人赞美我与凤逸尘之间的爱情是矢志不渝、感天动地,有人却觉得我是上一任皇帝的弃妃,身份卑微,人尽可夫,还有人说我来历不明,根本就配不上孔雀王朝最美的国君。

至于我与凤逸尘的相识,我与赤龙国储君腾风的友情,与林修在暮原小镇上的行医经历,我在宫中是如何的专宠……也一度成为街头巷尾的乐谈。

当我的贴身侍女苏兰把听来的传闻绘声绘色地讲给我听时,我总是抿着嘴只笑不语,好像在听着关于别人的曲折的故事。就连了解我的苏兰也不知道,我心里其实很佩服那些杜撰故事的人们,他们是如何能够将其中的细节了解得如此清楚,他们又有着怎样令人惊叹的想像力,为一个普通的女人增添了如此丰富的阅历!

但是,我想既然命运要将我推上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那我也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而现在的我能做的就是——为凤逸尘掌管好后宫!对于一个皇后而言,我能够为我的爱人做的,或许充其量也仅此而已了!

我是国色天香的美女,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民间甚至将我描述得如同九天的仙子,但无论怎样的美女,都有老去的时候。

最近我越来越频繁地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那曾经的柔软乌黑的头发依旧是青得看不到一根银丝,那曾经被无数人羡慕的吹弹可破的脸上还是没有一丝皱纹,我的眼睛,还是那样地澄澈如水,让人无所隐匿,我的嘴唇,还是如春天的第一朵花儿那样的娇嫩,我引以为傲的肌肤也依旧是如凝脂般嫩滑,拂过去的时候,依旧是丝毫没有滞手的感觉。

那么,再过十年二十年呢?我——皇后琳琅还会有今天傲人的丽色吗?

虽然,我从来都不是“以色事人”的女人,对于所谓“以色事人”的女人甚至有些鄙弃,但我却不能阻止朝中的大臣们为我的丈夫、孔雀王朝的国君不断地挑选年青美丽的女子充盈后宫。

凤逸尘反对的态度很坚决。

“‘强极则辱,情深不寿’。人活一世,谁人不想追求恒久?只是恒久不可强求,倒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终于有一次,我试探着对我的夫君凤逸尘这样说,说这话时,其实我的心里也有几分落寞,可是,身为一个现代人,我的感情观只有两个字——专一。

凤逸尘一怔,绝美的脸有几分淡淡的伤感,“莫非,琳儿还是不相信我对你的感情吗?”

“不——我当然相信你!”我深深凝视着他。

逸尘是那样绝美、优雅、温和的男子,每当他凝望我的时候,总是那样的痴情与忠诚,他清澈的眼睛昭视着他的内心,如同天山之巅纯净的圣水。

他优美的身姿与儒雅的风度,不仅深深地吸引了我,也吸引了后宫每一位女性。他的魅力还不止于此,他的勤奋、睿智、公正与开明,让众多才华横溢的年青官员叹为观止,他的温和、从容与谦虚,则让那些固执桀骜的元老们也心悦诚服。

只有我知道,自从回到帝国,逸尘付出了多少。

平叛乱,肃内阁,选拔人才,充盈国库……前一任皇帝凤逸轩,选择了潇洒的隐匿,在“忘忧谷”里过着忘记岁月的神仙般的日子,却把一个外表风光,实则腐朽的破落江山留给了我们。

逸尘的手里有太多的事情,他好像恨不得把二十四个时辰掰开来用,他就如柳条一样,看似文弱,但当你想用力去压他时,却怎么也压不断。

我知道,他在用自己的青春甚至可以说是生命默默地填补着一个又一个窟窿。

许多个夜深人静的夜里,我从温暖的榻上醒来,看见摇曳的烛火下,逸尘仍在秉烛批阅,厚厚的竹简堆积如山,他曾经笔直挺秀的背脊已经有些微微的曲度,而他曾经乌黑如檀的发已经不知何时染上了点点霜花。

每当那个时刻,我就很想哭,可是,我却只能忍住泪水,悄悄地回到被中去——有一次,他见惊醒我,一个人在御书房通宵达旦看了一晚的奏折。

我曾经想过要帮逸尘分忧,却被他婉拒。

“琳儿——”他宠溺地望着我,眼里满是浓浓的爱意,“你的才华令人叹服,可是我又怎能忍心让你受累呢?”

逸尘对我的关爱我心中自知,况且,后宫不宜干政,我知道他也不愿意我卷入复杂的政治中,更不想本就受到非议的我再多树敌——

“娘娘。”一阵甜美的声音把我从回忆中唤醒,转头,正对上苏兰清丽温婉的脸,在这个宫里,除了逸尘,苏兰就是我最亲近的人了,她秀美轻盈,面容甜美,一颦一笑,自成风度,即使在美人如云的后宫里也是公认的天姿国色。

苏兰在孔雀王朝很有名,不仅因为她出众的美丽,更是缘于她的出身。

她的外祖父刘庆成曾是孔雀王朝最有名的权臣,后因结党营私、徇私舞弊共十八项重罪由朝臣重臣变为阶下囚,刘庆成等一干主犯被判斩首,而其实亲眷也受株连,男则发配边疆,女则到亲王大臣家为奴为婢。苏兰姿色出众,又知书达理,被朝中一位王爷相中,要选她做第九房妾,这本是获罪的女眷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可是,苏兰却以死相抗,宁愿到宫里永世为奴也不愿意做他人的姬妾。

我虽然憎恶刘庆成的为人,却未料到他有这样一个倔强、堪称骨气的外孙女,她这一举动深深地打动了我,我招了她进宫,发现苏兰不仅容貌出众,而且天生聪秀,文采过人,尤其她的书法秀媚,格仿簪花。于是,我帮苏兰实现了她的愿望,让她留在了宫中,做我的贴身侍婢。

刚来的时候苏兰好像有些不快乐,她总是淡淡的,认真地照顾我的生活起居,恭谨地记下我的每一句吩咐,从来没有半点差错。但她偶尔会失神,片刻间恍若天人梦游,眉宇是淡淡的忧伤。我总感觉与她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有时候,我甚至问自己,把苏兰留在我的身边,到底是对还是错?

刘庆成及苏兰的父亲被判斩首的那一日,我想她的心情必定是不好的,于是吩咐下去让苏兰休息一日!我能做的只有这些,给她一个独自的空间,让她能够痛痛快快地流泪。

可是苏兰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劝过父亲,也要父亲劝过祖父,他们那样做迟早有一天会遭不测的,可惜——他们不听。”

一整天,我都没有见苏兰落泪,但是第二天,却见她的眼睛是红红的。

自那日以后,我与苏兰之间的关系突然就变得近了,我们不再像是主仆,反而更像是一对我能够说得上知心话的小姐妹。

苏兰后来告诉我,“我的母亲早年去世了,从前心里一直挂记着祖父和父亲,现在,我是了无牵挂了——从今往后,我的心里就只有娘娘了!”

新进来的宫女们都以一种崇拜的目光注视着我,在她们眼里,我威严高贵,性情平淡,不爱说话,却只有苏兰知道,我也有过自己的快乐与忧伤,我愿意在暮色中与苏兰坐在一起,不仅做一个倾听者,也做一个述说者。

“娘娘在想什么。”苏兰轻轻地笑着,她笑的时候鼻子皱皱的,最可爱,也最美丽,“我叫了几声,娘娘才缓过神来呢!”

“在读诗词。”我笑着,把手上的书给她看,“是讲述宫廷的诗,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这首诗太凄凉了,不适合娘娘。”苏兰从我手中接过书,却不去看,她自小过目不忘,应该是读过这诗集的。

“是吗?”我半眯着眼睛,故意打趣她,“等到了白了头的时候,只怕就是那样的光景,所以,兰儿还是早点寻个如意郎君嫁了的好。省得到时候要陪着我独守冷宫。”

“娘娘——”苏兰羞红了脸,如同和阗美玉里的绯色芙蓉,她摇摇头,很认真地说,“不会的,苏兰永远都不会离开娘娘的,况且,娘娘有皇帝——”

“不是说,后宫三千佳丽,皇帝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我笑着。

“可是,苏兰知道,皇帝的心里只有娘娘一个。”苏兰很肯定地说。

我轻笑着,心里却是甘甜如醇,沧海桑田,前身后世,我,终于是尝到了幸福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