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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李斯的仓鼠哲学(3)

自长平之战后,燕、赵两国多次爆发大规模战争,积怨已久。从实力上看,赵强燕弱,每一次战争的结果,都是赵国获胜。赵国早有吞并燕国之心,但是受到秦国的牵制,不敢贸然行动。听到嬴政主动提出允许赵国吞并燕国,赵悼襄王不禁喜出望外,回国立马布置攻燕事宜,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秦国的调虎离山之计。

公元前237年,赵悼襄王派庞煖率领大军进攻燕国。几乎是赵军行动的同时,秦军也行动了。

秦军分成两路,一路由大将王翦率领,兵出上党;一路由桓齮、杨端和率领,直指河间。当赵军开始围攻燕国的勺梁(今河北省定县)时,王翦已经攻取了赵国的阏与、轑(lǎo)阳(今山西省左权)。当赵军攻克燕国的狸城(今河北省任丘)时,杨端和又攻取了河间六城。当赵军打到燕国阳城(今河北省保定)时,桓齮(yǐ)又攻占了邺(今河北省磁县)和安阳两城。等到庞煖回师南下救援的时候,秦军已经完全占领了漳水流域。

赵悼襄王悔恨交加,郁郁而终,王位由太子赵迁继承。

公元前234年,秦国大举进攻赵国,一路向北,攻占雁门、云中二郡;一路向南,由桓齮率领,在平阳、武城(均在今河北省磁县境内)大败赵军,杀死赵将扈辄,斩首十万。

公元前233年,桓齮又率军从上党出发,越过太行山进攻赵国的宜安(今河北省石家庄)。当时庞煖已死,秦军攻势凌厉,赵军节节败退,有人向赵迁建议请老将廉颇回来主持大局,抗击秦军。

嬴政得到这个消息,派尉缭的弟子王敖前往赵国,以重金收买了赵迁的亲信大臣郭开,让他想办法制止廉颇回国。

郭开本来就与廉颇有仇。至于为什么有仇,一种比较靠谱但不主流的说法是,郭开即郑朱,也就是长平之战中曾经代表赵国出访秦国那位“贵人”。由于郭开的糊涂,赵惠文王产生了错误的判断,让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取代了经验丰富的廉颇。为此,廉颇对郭开意见很大,曾经公开羞辱他,二人由此结怨。

在收到秦国的重金贿赂后,郭开对赵迁说:“请廉颇将军回来当然是个好主意,不过他已经七十多岁了,又在国外生活了那么久,不知道还能不能胜任。不如先派人前往大梁看望一下再作决定。”

赵迁认为有道理,便派了一名使者前往大梁,赠送给廉颇骏马一匹和盔甲一副。

廉颇是个老江湖,一看赵迁的礼物,便明白这是想请他回去打仗。无论是出于对赵国的感情,还是作为一位武人的冲动,他对这一邀请都充满了期待。在拜谢了赵迁的好意后,他留使者跟他一起用餐,故意狼吞虎咽,吃了几大碗米饭和几斤肉。饭后还骑上赵迁赏赐的骏马,在门前跑了几个来回,对使者说:“我这把老骨头,还能为国家效力呐!”

这名使者,不消说,已经被郭开收买了。他回到邯郸,对赵迁说:“廉老将军身体还是蛮硬朗,一次可以吃好几斤肉,可就是肠胃有点问题,跟下臣坐了半个时辰,竟然拉了三次大便。”

赵迁一听,半个时辰拉三次大便,肯定是没法带兵打仗了,当即放弃了请廉颇回来的念头。

这时,有人又推荐了驻守代地的大将军李牧,赵迁接受了建议,火速召李牧南下救援宜安。

李牧果然不同凡响,在宜安大破秦军,杀死桓齮。

另外有一种说法,桓齮战败后,畏罪逃亡到燕国,其妻子父母均在咸阳被处死,嬴政还悬赏千金收购桓齮的人头。为了掩人耳目,桓齮便更名为樊於期(其实也就是桓齮的谐音),在燕国太子丹的府上当了一名武官。关于樊於期与嬴政之间的恩恩怨怨,后面还会讲到。

攻略赵国的同时,嬴政还鼓励魏国向楚国发动进攻。

魏国与楚国之间的矛盾,在于原来宋国的淮北之地。嬴政向魏景闵王提出,如果魏国想夺取楚国占领的宋国旧地,秦国愿意出“四郡之兵”相助。魏国得到这一保证,果然向楚国发动进攻,结果可以想象,魏、楚两国打得不可开交,嬴政许诺的四郡之兵却一直没有出现。

专制思想的源头:韩非论法、术、势

公元前234年,正当秦军攻占雁门、云中之际,有一天嬴政将李斯召进宫,指着案头上厚厚的一摞竹简说:“你看过这些文章没有?”

李斯打开一看,只见其中一卷的标题是“孤愤”;再打开一卷,标题是“五蠹”;又打开一卷,标题是“说难”。他匆匆扫过那些竹简,对嬴政说:“这些文章下臣看过,是下臣的同门师弟韩非所着。”

嬴政喟然长叹:“如果能够结识此人,寡人也就不枉此生了!”

李斯说:“大王想见韩非?那是他的荣幸。下臣马上写一封国书,大王盖个戳,令韩王将他送到咸阳来便是。”

嬴政说:“这样的人才,只怕韩王不放。”

李斯笑了:“据下臣所知,韩非在韩国并不受重视。他曾多次上书韩王请求变法图强,都没有被采纳。此刻,他正在家里坐冷板凳呢!”

嬴政也笑了:“那你赶紧写信,万一哪天韩王回过神来要重用韩非,对我秦国可是大大的不利。此人一篇文章,顶得上十万大军,寡人要好好用他。”

李斯听到这句话,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安。

当时,韩桓惠王已经去世,在位的是他的儿子韩安。

如果我们回顾韩国的历史,会发现这个国家委实乏善可陈。战国七雄中,秦、楚、齐等大国自不待言,魏国有过百年霸权,赵国有过胡服骑射,即便是燕国也有乐毅破齐的光辉史。唯独韩国,有如一碗温吞吞的白开水,让人喝得没滋没味。整个战国时期,韩国就没有雄起过,它的战国史就是一部被侵略史。到了韩安上台的时候,韩国的面积已经大大缩水,国家积贫积弱,局势非常危险。

作为韩国的公室子弟,韩非是很想改变这种状况的。他自幼口吃,不善于言辞,便将自己的想法写在竹简上,多次上书韩桓惠王和韩安,希望韩国能够变法图强。然而这些信都石沉大海,不见回音。韩非失望之余,考察古往今来的历史,写出了《孤愤》《五蠹》《说林》《内外储》《说难》等十余万字的文章。

在中国哲学史上,韩非和李斯都被归于法家,而韩非更被认为是战国时期法家的集大成者。

从理论上讲,法家思想分为“法”“术”“势”三派,主张各不相同。

“势”派以慎到为代表,认为势是政治中最重要的因素。慎到是赵国人,大致与孟轲同时代,曾经在稷下学宫讲学。在慎到的思想中,势即统治者的绝对权威。君王的才能不一定比别人高,但是因为他有权威,能够叫人死,叫人活,叫人富,叫人穷,叫人贵,叫人贱,所以能够让别人为他服务。

“术”派以申不害为代表。申不害是新郑人,韩昭侯年间曾任韩国相国,他主张国君通过高超的手段来“玩转”政治,让臣下都围着国君转,让国君独断专行,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玩弄权术,强调的是手腕。

“法”派以商鞅为代表,主张通过制定和颁布明确的法律条文,严格执行,达到天下大治的目的。

韩非则主张法、术、势并用。

他指出,国君如果不懂权术就很容易被臣下蒙蔽,臣下如果没有法律约束就很容易产生混乱,二者缺一不可,都是帝王统治天下的工具。他分析商鞅治秦的得失,认为商鞅法令森严,赏厚刑重,使秦国得以富强,然而“战胜则大臣尊,益地则私封立”,就是因为国君没有足够的权术来控制臣下。

除了驾驭臣下的术之外,国君还必须有势。韩非这样写道:“如果没有权威和严法,让尧、舜挨家挨户去宣传政策,说服老百姓,统治不了三户人家。”

因此,只有法、术、势三者兼用并施,才能国泰民安,从而成就帝王之业。

韩非进一步提出,君主用法、术、势治理国家,不需要特殊的才能和高尚的品德,也不需要像儒家主张的那样,自己作出榜样,或者通过个人的魅力来进行统治。

换句话说,在一个法治国家,是不需要提倡什么道德建设的。克林顿可以泡莱温斯基,不影响他行使美国总统的职权;普京可以和老婆离婚,也不会对他的政治前途产生不良影响。

韩非知道,他的这些理论,对当时绝大多数诸侯来说,很难理解,因为别人很难达到他的高度,所以特别写了一篇《说难》。

所谓说难,就是游说别人很艰难。

他这样写道:“游说的艰难不在于以我知道的知识去说服对方,也不在于能否用雄辩的口才来正确表达自己的思想,也不在于是否有强大的气场来压服对方。难就难在要揣摩对方的心思,使自己的话语符合他的心意。”

简单说,自己懂道理是一回事,让别人明白则是另外一回事。不能因为自己懂道理,就认为别人一定会接受,而是要想办法用别人能够接受的方式,用别人能够听得懂的语言,把复杂的道理简单化,诱使别人接受。

因此,在韩非的文章中,出现了很多精彩的寓言故事。其中有一段这样写道——

宋国有位富人,因为下大雨冲坏了家里的墙壁。他儿子说:“如果不赶紧修好,恐怕会招致盗贼。”邻居家的老头也这么说。当天晚上果然被盗,丢失了很多钱财。这位富人称赞自己的儿子聪明,却怀疑盗贼是邻居老头引来的;从前郑武公想要讨伐胡人,便将女儿嫁给胡人首领。不久之后他问群臣:“我想对外用兵,打谁比较好?”大夫关其思说:“胡人可伐。”郑武公大怒,说:“胡人和郑人亲如兄弟,你却说可伐,是何居心?”便将他杀了。胡人首领听到这件事,大为感动,从此对郑国不加防备。郑国乘机发动袭击,夺取了胡人的土地。

韩非问:“这两个故事中,邻人老头和关其思说的话都是对的,他们都很有见识,可为什么他们的遭遇却是轻则被疑、重则被杀?”

答案是,对事物有认识不难,难就难在运用智慧去表达你的见解。

还有一个故事,卫国的大夫弥子瑕很受卫侯的宠爱。按卫国的法律,私自动用国君的马车,是要受刖刑的。有一次,弥子瑕的母亲生病,弥子瑕顾不上向卫侯请示,就驾了他的马车回家去了。卫侯知道后,称赞道:“这可真是孝子啊,为了回家看母亲居然敢冒刖刑之险。”又有一次,弥子瑕和卫侯在果园游玩,弥子瑕爬到树上摘了一颗桃子,咬了一口觉得很甜,就直接拿给卫侯吃。侍卫们大惊失色,卫侯却说:“弥子瑕真是爱我啊,好吃的东西顾不上自己吃,赶紧拿给我。”

后来弥子瑕年老色衰(原来是男宠),得罪了卫侯。卫侯便说:“这个人曾经盗用我的马车,给我吃他吃剩的桃子,该当何罪?”

韩非感叹说:“弥子瑕还是那个弥子瑕,他的行为并没有两样,当初受称赞后来却成了过失,是因为卫侯心里的爱憎发生了变化啊!所以,一个人受宠的时候,他的智谋都合乎君主的口味;一个人失宠的时候,他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罪证。”

可惜的是,以韩非的见识和文笔,仍然不能打动顽愚不化的韩桓惠王和韩安。倒是远在咸阳的嬴政看到后,立马被吸引过去了,惊为天人之作。

在秦国的压力下,韩安果然派韩非出使秦国。

嬴政带着一种见到偶像的兴奋接见了韩非,请教了很多关于帝王之术的问题。

所谓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韩非和嬴政交谈了不到半天,便知道眼前这位年轻的秦王是他的伯乐。可是,韩非和李斯不同,韩非有着非常强烈的爱国心,将韩国的命运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因此,当嬴政提出要他留在秦国做官的时候,他略带紧张地提到了另外一件事:大王能不能不进攻韩国?

嬴政爽朗地一笑:“先生所说的帝王之术,不就是用来统一天下的吗?先生心系韩国,寡人理解,不急着现在就做决定,先在咸阳住些日子再给答复。”

此后,嬴政多次召见韩非。对于嬴政提出的问题,韩非总是尽心尽力,一一作答,每次都让嬴政满意而归。唯独对于做官一事,韩非总是有所顾虑。

“我难道要为韩国的敌人服务吗?将来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于地下?”

时间一长,嬴政倒没什么,李斯心里开始发毛了。他担心的是大王如果重用韩非,我岂不是要靠边站了?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尤其当一个文人的饭碗受到威胁的时候,是什么办法都想得出来的。

有一天,嬴政和李斯聊起韩非的事,李斯便说道:“韩非是韩国的公子,如今大王要吞并天下诸侯,韩非必定会忠于韩国而不会替秦国效力,这也是人之常情。大王如果用不了他,就把他杀掉,以除后患。”

但凡人才不能为我所用,也不能为他人所用,这个道理没错。可是对于韩非,嬴政始终下不了这个决心。他想了想,决定先把韩非下了大狱,关一段时间,看他能不能回心转意再说。

嬴政越是爱才,李斯越是担心。他暗中派人给韩非送去一壶毒酒,假传嬴政的旨意,令韩非自杀。韩非想找嬴政当面说个明白,但遭到拒绝。等到嬴政感觉到事情不对劲,赶紧派人去赦免韩非的时候,韩非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