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民国课堂:大先生的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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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一切都是为你:闻一多-高孝贞(1)

闻一多(1899-1946)

原名闻家骅,又名多、亦多,字友三、友山。中国现代伟大的爱国主义者,坚定的民主战士,中国民主同盟早期领导人,中国共产党的挚友,学者,新月派代表诗人,作品主要收录在《闻一多全集》中。

高孝贞(1903-1983)

湖北黄冈人。爱国诗人闻一多的夫人,比闻一多小四岁,出生在一个官宦之家,和闻家是姨表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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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相思烛灭笔枯

怎能想象得到,热情如火的闻一多,这位曾写下“烧的这样狂”的爱情的诗人,在现实世界里,他与挚爱的妻子情感关系是从娃娃亲开始的。二十二岁那年,他被迫接受父母之命的“没有恋爱的情感”的包办婚姻。

1921年年底,家书一封封如雪片般从家乡湖北浠水县寄到清华园闻一多的手里。家书内容大都是在催他回家结婚,对象名叫高孝贞,和闻家还是远房姨表亲,小他四岁。

这门亲事是父母定的,闻一多之前并不知晓。十三岁那年,他考上清华学校(清华大学前身)时,高家认为闻一多这孩子将来定有出息,便主动提出要将女儿高孝贞嫁给他。看这门亲事不仅门当户对,又亲上加亲,闻一多的父母便欣然同意。

在未见高孝贞之前,闻一多非常反对这桩婚姻,可惜据理力争,无济于事,只好回故乡浠水。见自己的抗争无果,闻一多便提出结婚时不祭祖、不行跪拜礼、不闹洞房等条件,父母觉得他可能心有委屈,所以就同意了。结婚那一天,一早起来他钻进书房看书,家里人硬是生拉硬拽才给他理了发,洗了澡,换了衣服,命他站在门口迎花轿,但一转眼人又不见了。外面鼓乐齐鸣,鞭炮震天,迎新的花轿已抬新娘回来,却到处找不到新郎,原来他又钻到书房看书去了。大家七手八脚,连推带拉,才把他拥到前厅举行了婚礼。

蜜月期间,他对新娘很冷淡,倒是热心于诗的研究。蜜月过后,高孝贞按习俗回娘家。闻一多回校途经武昌时,专门写信给父母,要求让高孝贞早日随他去武昌读书。在多次恳求之下,父母答应了,后来送高孝贞进入武昌女子职业学校。1922年夏,闻一多赴美后,继续关心妻子的学习情况,写家信时经常询问和叮嘱,而且从精神上鼓励妻子要有志气,努力成为一个有学问、有本事的人。

1925年,闻一多回国到北平国立艺专任教后,于次年1月把妻子和女儿立瑛接来北平,从此开始过上了小家庭生活。高孝贞作为家庭主妇,虽然比较累,心情却舒畅多了。

高孝贞是独生女,她的父亲思想开明,不让她缠小脚,还让她和男孩一块玩和读书,因此她习惯了自由,活泼开放。嫁到闻家后,受到大家庭的诸多礼教约束,不太适应。现在来到北平,有了自己的小家庭,自己做主,心中自然高兴,对丈夫的照顾也热情主动,家务之余与丈夫一起读读唐诗,逗逗女儿,生活自有一番乐趣。夫妻恩爱亲密,进入了婚后恋爱的佳境。

1926年7月,因时局变化、人事纠纷等关系,闻一多离开艺专,带家眷从北平回到浠水。此后他在上海、南京、武汉、青岛等地任教,和妻子时聚时分,一直到1932年8月回到清华,才过上了安定的日子。在此前后,长女立瑛夭折,又生下了三个儿子(立鹤、立雕、立鹏)和两个女儿(闻铭、闻翱)。闻一多当时的薪水不菲,住房宽敞,环境幽美,他决心好好教书和研究学问。周六晚上常带上全家去礼堂看电影,春秋假日全家去逛颐和园,或游北海、故宫和动物园,家庭中充满了幸福温馨的气氛。

但是,这样的好日子只过了五年。

1937年7月,卢沟桥事变,日军发动大规模侵华战争。闻一多的家庭被迫颠沛流离。早在6月,北平辅仁大学聘请闻一多的弟弟闻家驷任教,他即回武昌接家眷来北平,高孝贞携两个大儿子随家驷回湖北探望久别的母亲。闻一多则带着三个小儿女留在北平。7月7日卢沟桥炮声一响,把他们一家分隔两地,高孝贞很着急,一封接一封地加急电报,催丈夫不惜一切,立刻带孩子们回武汉。闻一多在北平也焦急万分:到底走还是不走?要走,平汉路已不通,只能辗转走别的路线,兵荒马乱,路途艰难,令人害怕;如果不走,一旦北平沦陷,后果不堪设想。在举棋不定、心乱如麻的时候,闻一多拿起笔来,于7月15、16、17日接连给妻子写信,倾吐在危难时候对妻子的思念和挚爱:“这时他们都出去了,我一人在屋里,静极了,静极了,我在想你,我亲爱的妻。我不晓得我是这样无用的人,你一去了,我就如同落了魂一样。我什么也不能做。前回我骂一个学生为恋爱问题读书不努力,今天才知道我自己也一样。这几天忧国忧家,然而心里最不快的,是你不在我身边。亲爱的,我不怕死,只要我俩死在一起。”

信发出后不久,闻一多便毅然带着三个孩子和保姆赵妈,经津浦路匆匆回到武昌。

此时,清华和北大、南开都迁至长沙,共同组成长沙临时大学(临大)。闻一多接到清华校长梅贻琦的信后,决定推迟按规定应享受的一年休假到长沙任教。由于战局急剧恶化,三校又奉命远迁昆明,组成西南联合大学(西南联大)。闻一多利用寒假从长沙返回浠水老家安排有关事宜。途经武昌时,老友顾毓琇来访,顾时任教育部次长,邀请闻参加正在组建的战时教育问题研究委员会工作。闻一多认为这是做官,不符合自己的兴趣,断然谢绝了。

他回到浠水说起这件事,高孝贞非常生气,她希望丈夫能接受这项工作,可以在汉口留下来,和她一起照顾家庭。可闻一多就是不答应,还横下一条心发毒誓。她越想越生气,闷着头流眼泪,饭也不吃,话也不说,甚至闻一多启程回长沙那天夜里,都不起床与丈夫告别。丈夫走后,一个月也不给他写信。

妻子生气成这样,闻一多的心里也很不好受。途经武汉时,他匆匆写了封便函,请妻子原谅。后来又多次写信回来,叮嘱妻子和孩子们各种注意事项。可高孝贞就是不回信,自己不写,还不叫孩子写,这可是对闻一多最严厉的惩罚。闻一多本是感情十分丰富细腻的人,如今战乱时期,不知家中会发生什么情况,心里更是牵挂焦虑。他又是信,又是明信片,不停地寄往家里,责备孝贞和孩子们不写信来:“何以此次狠心至此!”

1938年2月15日,他又写了封长信向妻子解释:“这里清华、北大、南开三个学校的教职员,不下数百人,谁不抛开妻子跟着学校跑……你或者怪了我没有就汉口的事,但是我一生不愿做官,也实在不是做官的人,你不应勉强一个人做他不愿做也不能做的事。”最后说,自己就要随学校到昆明,“如果你马上就发信到昆明,那样我一到昆明,就可以看到你的信。不然,你就当我已经死了,以后也永远不必写信来。”

高孝贞原本是疼爱丈夫的,这次不过是怄气罢了。如今丈夫来信把道理讲清楚了,还把话说到“当我已经死了”的程度,她心软了,马上写信,也让孩子们写,寄到昆明。

闻一多和联大师生二百多人,1938年2月20日离开长沙,经湘、黔、滇三省,行程一千六百七十一公里,其中步行一千三百多公里,于4月28日抵达昆明。当天闻一多看到妻子和孩子的信,欢喜得不得了,马上回信报告步行的经过,还说:“我的身体实在不坏,经过了这次锻炼以后,自然更好了。现在是满面红光,能吃有睡,走起路来,健步如飞。”写这些,为的是让妻子放心。

因校舍不够住,西南联大法学院暂驻滇南蒙自。5月4日,闻一多到蒙自,又接到妻子的四封信。他5月5日立即回信,说:“到此,果有你们的信四封之多,三千余里之辛苦,得此犒赏,于愿足矣!你说以后每星期写一信来,更使我喜出望外。希望你不失信。如果你每星期真有一封信来,我发誓也每星期回你一封。”就这样,夫妻关系中一段不愉快的小插曲结束了,他们和好如初,虽然一在滇南蒙自,一在鄂东浠水,远隔万水千山,但两颗心却贴得更紧了。

不久,日军占领上海、南京后,继续西犯,进攻武汉,气势汹汹。浠水在武汉之东一百多公里,是进攻武汉必经之路。高孝贞和孩子们怎么办?闻一多非常着急,忧心如焚地写了一封又一封信去询问和商量。逃难的多条路线、多种方案都考虑过了,不是有困难,就是有危险。万般无奈的他只有寄希望于苍天了。在6月13日给妻子的信中说:“我一生未做亏心事,并且说起来还算的一个厚道人,天会保佑你们!”

大概是上天真的在保佑,机会终于来了。联大外语系聘请闻家驷前往昆明任教,高孝贞和孩子们就和闻家驷一家同行。他们途经武汉,7月中旬到达长沙,下旬坐汽车前往贵阳。闻一多得知后,在7月28日赶紧写了一封信,寄到贵阳朋友处请代转给高孝贞,信中说:“……这些时一想到你们,就心惊肉跳,现在总算离开了危险地带,我心里稍安一点。但一想到你们在路上受苦,我就心痛。想来想去,真对不住你,向来没有同你出过远门,这回又给我逃脱了,如何叫你不恨我?过去的事无法挽救,从今以后,我一定要专心侍奉你,做你的奴仆。只要你不气我,我什么事都愿替你做,好不好?”

这封信是闻一多给妻子的最后一封信。情真意切,不是情书胜情书,字里行间全是他对妻子赤诚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