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王廷那里王谕频颁,袁世凯这里却把吴凤岭叫进来,命其派得力员弁,乔装后乘坐快艇,急驶釜山公干。既然知道了白牡丹的行踪,袁世凯就不能轻易放过她。这个人长相太像中国人,如不尽快除掉,必然祸患无穷。快艇很快出发了,到釜山码头后,只留一人看船,其他人全部登岸去寻找白牡丹。确认身份后,白牡丹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请到了快艇之上,不容她讲话,先用一只鞋垫把嘴堵上,然后把手脚捆住。按说,这些做完之后,该把她绑上石头沉江了,但带队的人因为白牡丹太漂亮了而色心大发,决定先发泄一下自己的兽性,然后再送她去与龙王会合。白牡丹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任这些人如何玩弄、蹂躏,既不能喊也不能叫,身体想活动一下都很费劲,但她并没有放弃一丝逃生的希望。趁头领发泄完兽欲喘息的机会,白牡丹不动声色地挣脱了绳索,当头领命人把一块大石头绑到她身上时,就在侍卫们弯腰抬石头的一刹那,白牡丹突然纵身往起一跳,倏地一下便跃进江里。当时快艇正行驶在江心,离两岸都很远。权衡了一下得失,头领命令艄公掉头重回到釜山码头,决定守株待兔。当全身赤裸的白牡丹很费力地游到岸边时,侍卫们很容易的便逮住了她。堵嘴的鞋垫换成了石块,手脚仍被捆成原来的模样。船到江心,侍卫们先把她打昏,又在身上补了几刀,这才投进江里。从此,釜山口岸少了名会说汉语的妓女,俄国驻朝公使馆少了名间谍。
尽管有惊无险,但白牡丹的事总归还算干净利落。
只可惜,闵妃并没有履行自己的诺言,金嘉镇、赵存斗、郑秦夏、金鹤羽等人入狱仅半日光景,她便逼着李熙再颁王谕,毫无理由地将他们赦免,不久又官复原职,照旧吃香喝辣。沈舜泽、金宏集二人也毫发无损,俸禄照拿官照当,看不出与从前有什么区别。
袁世凯气疯了,有心采用霹雳手段,又碍于武装力量不足,怕画虎不成反类犬;上报李鸿章,李鸿章也不同意采用过激的手段来处理此事。所幸这件事并没有再向前发展,袁世凯想达到的目的毕竟达到了。白牡丹在釜山消失后,韦贝条件反射般地把这件事与袁世凯联系起来。他通过在总税务司衙门任职的尤里达娃,向邱荣下达了一个任务:一定要打探出白牡丹的下落。邱荣已经无数次品尝了做间谍的甜头,想让他收手,简直比登天还难。领受了任务和预付的卢布,邱荣先到附近的日本妓院潇洒了一回。直累得腰酸腿麻,才哼着小曲回转。众所周知,日本是一个世界各国当中输出妓女最多的国家,日本男人走到哪里,便把妓女乃至妓女文化带到哪里。现在朝鲜的汉城以及各口岸,都有日本公所和大量的日本娼妓。在日本的带动下,朝鲜的广大下层妇女也加入到这个行列。渐渐的,靠卖身卖笑养家糊口成了这里的时尚和一道很特殊的风景。回到公署,邱荣开始一边喝茶一边想主意。因为袁世凯一直没有离开过汉城,如果对白牡丹下手的话,也一定是安排下边人干的。戒心很重的袁世凯会相信谁呢?邱荣把袁世凯身边的人都过了一遍筛子,最后把目光定格在刘永庆身上。在办理朝鲜交涉通商事务公署里,除了小妾沈翠红和长子袁克定外,就属刘永庆和袁世凯最近了。邱荣敢肯定,无论多么机密的事,袁世凯可以绕过助手唐绍仪,可以瞒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吴凤岭,但一定能和刘永庆商量。说刘永庆是袁世凯亲信当中的亲信、心腹中的心腹,一点都不过分。目标锁定,邱荣开始思索接近刘永庆的办法。
刘永庆好酒,但从不贪杯;刘永庆好色,但轻易不独自出去打野食;刘永庆爱财,也顾家,但不吃独食,能做到受之无愧,取之当然。想了又想,邱荣越想越心慌:找遍刘永庆全身,竟然没有找出大的破绽!这不是要麻烦吗?眼看到手的卢布,就这样飞了不成?不行,既然要撬开你的嘴,你牙关紧咬,我就从你身边下手,不信弄不住你!邱荣在背地里咬牙切齿,刘永庆却浑然不觉,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刘永庆是袁世凯的表弟,虽无功名,仅是一名文童(童生),但因写得一手好文章,在项城地面颇有一号。别看他目前仅是公署里的一名文案,但无论大事小情,公事私事,袁世凯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都要和他商量一番。唐绍仪知道刘永庆与袁世凯的关系非同一般,所以有些该背人的事情也不背他,亦不与他争风头,但白牡丹的事却又不同于寻常事,稍一不慎就可能引出两国交涉大案,袁世凯不敢不格外重视。他向吴凤岭交代任务时就特别强调,不准向在事之外的任何人透漏一点口风,否则杀无赦。这就使得邱荣尽管用尽了全身的解数,花费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到头来仍然是一无所获。一日利用去替唐绍仪给墨贤理送茶叶的机会,邱荣把结果告诉了尤里达娃。邱荣说:“白牡丹这个骚娘们儿肯定是与人私奔了,要不就是偷偷回了国。我敢肯定,她这次出事,与我大清无关。”“你是说,斯丽达娃与人私奔了?她为什么要私奔?”邱荣一愣:“这句话你应该去问她,怎么倒问起了我?——你让我办的事,我已经尽力了。你答应我的事,也该兑现了吧?那个婊子还等着我的新衣服呢。”尤里达娃瞪大眼睛说:“中国人,除了给女人买衣服,能不能再干些别的?女人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这次,你的愿望恐怕要落空,因为你没有完成我们交给你的任务。”一听这话,邱荣的脑海一片空白,出现缺氧状态。尤里达娃看邱荣的脸色渐渐变白,双眼则开始一点一点地发红。尤里达娃后退一步,用手指着屋门说:“我不想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要工作了,你走吧。”邱荣懵懵懂懂地走出税务司,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街上。他立住脚,想好好梳理一下头绪,哪知越梳理越乱。“我尽了力,俄国人为什么不给我报酬?我要找韦贝讨还公道!我要拿回属于我的那份!”主意打定,邱荣尽管头疼欲裂,但还是决定到俄驻朝公使馆面见韦贝。在走到税务司与俄公使馆中间路段的时候,他实在支持不住了,便靠到路边的一棵大树上,本意是想歇歇再走,哪知这一靠,他的灵魂便靠出了窍。
把邱荣的尸体送回国后,袁世凯又进王宫和李熙谈过几次话,又去看望了一下大院君。大院君风光早已不再,不仅出入受限制,连会客也受限制。和大院君分手后,袁世凯认识到,李鸿章企图依靠大院君来稳定朝鲜政局的想法,已经不可能实现了。
光绪十三年(1887年)四月,美国人福久和韩臣洪英植、金玉均、金良默、郑秉夏等勾结,秘密酝酿使朝鲜自主。
当唐绍仪把打探来的消息禀报给袁世凯后,袁世凯大惊失色,他最担心的事请终于发生了。经过权衡利弊,袁世凯决定再走险棋,同时也想借机摸一摸朝鲜朝廷对中国的态度到底如何。他把公务全部交给唐绍仪料理,然后带上亲兵十人,打着治病的幌子,乘船离开汉城,住到仁川。按着他的吩咐,唐绍仪进宫面见李熙,说:“外间传闻,美国人福久和反贼洪英植、金玉均等,听说还有几位大臣也参与了此事,正在秘密商议对贵国不利的事。袁大人一气之下老病复发,卧倒在床。国王陛下,娘娘殿下,鄙人适才所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李熙忙道:“唐大人,你说袁太守病了?中堂知不知道这事?朝廷知不知道这事?袁太守得的是什么病?要紧不要紧?”闵妃问:“袁太守现在在哪里?”唐绍仪说:“太守大人现在在仁川。”李熙一愣:“袁太守为什么要去仁川,在这里养病不是更好吗?”唐绍仪:“仁川比这里安静,那里没有美国人福久和反贼洪英植、金玉均。见不到他们,太守大人起码不生气。”李熙和闵妃不再讲话,猜不透心里在想什么。唐绍仪没有办法,只好告辞出来。一连多日,朝鲜方面没有一点表示,唐绍仪坐不住了,二次来见李熙,态度很强硬地说道:“鄙人上次没有说清楚吗?因为美国人福久和反贼洪英植以及一些大臣背着国王和娘娘闹政变,太守大人被气病了,正在仁川养病。李中堂知道后也非常气愤,这一二日就要派丁军门带军舰来调查此事。丁军门到后是不是还容人辩解,恐怕就是未知数了。”闵妃用鼻子轻哼一声,转身进了内室,临走对李熙说:“王爷该吃药了。”见闵妃满不在乎的样子,唐绍仪起身说道:“看样子,贵国是铁了心要认贼作父啊,那就等着李中堂的处置吧!”李熙被闵妃连拉带拽推进内室,漠视唐绍仪的存在。
唐绍仪气得恨不得扑上去咬闵妃一口。“这个狗娘养的女人,你怎么就分不清好孬呢?”唐绍仪恨恨地想。
对症下药
韩臣洪英植、金玉均、金良默、郑秉夏等人与美国人福久能够接触上,主要是总税务司墨贤理暗中牵的线。考虑到朝鲜在经济方面还要靠中国支持,福久和墨贤理向洪英植等人建议,美国可以借给朝鲜一大笔贷款,用来开矿和发展经济。听说能借到钱,闵妃和李熙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既能借到钱,又能摆脱中国人的束缚,这等百年不遇的好事上哪儿找啊,干吧。主意拿定,洪英植、金玉均等人的胆子也马上大起来。原来还偷偷摸摸和美国人接触,得知闵妃李熙的态度后,竟然明目张胆来往起来,还放出风说:“只要欧洲各国肯支持朝鲜独立,中国人就不敢再指手画脚。如若不服,马上装进渔网丢进江里喂王八。”这话越传越广,袁世凯就是想装聋作哑也没人信了。怎么办?进宫去抗议?闵妃和李熙能给自己面子吗?朝鲜等这一天,可是等了很久了。哪儿料到,袁世凯离开汉城,闵妃和李熙竟然无动于衷。这样一来,袁世凯可就骑虎难下了。他向唐绍仪讨主意,唐绍仪出主意说:朝鲜若当真敢对袁世凯的抗议置若罔闻,袁世凯可以从仁川乘船赶回国内搬救兵。搬救兵干什么?废旧主,立新人,逮闵妃,擒反贼,开创朝鲜新局面。唐绍仪故意把自己给袁世凯出的主意泄露了出去,他不信李熙会无动于衷。这就是唐绍仪做事和袁世凯的区别,袁世凯爱直来直去,很少给人留余地;唐绍仪比较委婉,可谓进退自如。唐绍仪的话传进宫里,闵妃果然没有当回事,但李熙可是真害怕了,他怕蹈父亲大院君的前辙,被李鸿章逮到天津活受罪,并失去国王宝座。见李熙吓成这样,闵妃气的一个巴掌抡过去,骂道:“西洋大国都要站出来给我们撑腰了,你还怕什么?”李熙哭着答:“朕怕天津的大牢房。听说,李鸿章把人关起来后,天天吊起来用皮鞭蘸着凉水抽打,一打便掉一层皮”。闵妃母老虎一般骂道:“放他妈的狗臭屁!姓李的就能在我们面前装大爷,一见西洋人,立马跟孙子似的,见一回尿一回裤子。听说那老头裤裆从没干爽过。”说完这话,闵妃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撒谎,特意打发一名身边人去把大院君的总管叫来,让他讲述在天津时对李鸿章的看法。这名总管到天津多次,据说,特意留心过李鸿章的裤裆。李金石是这名总管的名字。
李金石来了,依例向闵妃、李熙二人汇报了一下大院君的饮食起居和身体状况。闵妃问:“李金石啊,你好像说过,每次和西洋人见面,李鸿章都尿裤子。尤其中法战争期间,李鸿章的裤裆总是湿乎乎的。没错吧?”李金石吓得一激灵,李鸿章是谁呀?李鸿章明着是中国的直隶总督北洋大臣,其实是朝鲜的太上皇啊。朝鲜的事情,与其说中国朝廷说了算,不如说是李鸿章说了算。闵妃的胆子怎么突然之间这么大呀?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胆?李金石有心上去对着她的脑门摸一把,看看是不是发烧,又怕这个女人翻转面皮发起雌威,让人砍掉自己的脑壳当球踢。李金石哆嗦着两手答:“娘娘的问话,让臣下不知如何回答。臣下虽然去过几次天津,也多次见过李中堂,但从没敢正眼看过中堂大人。至于他老尿没尿裤子,小臣怎么能知道呢?娘娘肯定是记错了,把别人的事,记到小臣头上了。”这回轮到闵妃发呆了:“你说哀家记错了?哀家会记错?”李熙这时忽然说道:“传朕的旨意,宣金允植进见。”闵妃一愣:“你传他干什么?传他不如传国舅,国舅起码能给我们出个好主意呀。”李熙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不要提他。若不是他瞎出主意,我们何至于如此被动!——快传金允植进宫见朕。”李熙此时最担心李鸿章把自己废掉,为朝鲜另立一个新君。自己的父亲大院君就是例子呀。真到那一天,说什么可都晚了。李鸿章会给自己说话的机会吗?金允植很快来到李熙的面前,行了跪拜大礼,便开始等着圣谕下达。李熙单刀直入:“朕听说上国袁太守去了仁川,你知不知道怎么回事啊?”金允植早已想好计策,马上回答:“回王爷问话,据小臣所知,太守大人突然去了仁川,是因为我国与美国人福久订约的事。小臣听说,太守要从仁川乘船回北洋去向李中堂搬救兵。搬救兵干什么,为什么要搬救兵,小臣就不敢悬揣了。估计是要抓什么人。”这后一句话,可把李熙吓坏了。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两眼呆了半晌,又问:“你打没打听明白,袁太守回北洋搬救兵,到底想抓谁?”这是李熙眼下最关心的问题。“这是上国李中堂的事情,小臣不敢妄加猜测,还望吾王恕罪。”金允植话音刚落,国舅爷闵泳翊大步走进来。李熙一愣:“你怎么来了?朕宣你了吗?”闵妃用鼻子轻哼一声说:“他是哀家的哥哥,也就是国舅。他要进宫商量事情,还用宣吗?国舅,袁世凯去仁川这件事,您是怎么想的?他当真是要回天津去搬救兵对付我们吗?哀家认为不可能,您说呢?”“不好说,不好说。”闵泳翊摇头又晃脑,显然也是心智迷乱。闵妃说:“您不是说,中国最怕欧西各国,倘朝鲜能直接与欧西各国通往来,则中国必不敢强迫朝鲜。”闵泳翊苦着脸说:“现在是……我们尚未与欧西各国达成任何协议,而中国的李中堂,就要派军舰来拿人了。我们总得先把袁某人稳住吧。只要袁某人不回天津,李中堂就不能派军舰来我国拿人。这样一来,我们就有大量的时间和欧西强国谈判了。只要达成了条约,我们就公开与中国决裂。中国若不服气,我们就请求欧西强国派军舰打他个狗日的!”说到此,闵泳翊忽然眼露凶光,牙关紧咬,腮帮子一动一动,好像在吃人。李熙突然很厌恶地站起身说:“闵泳翊,你话说完了吧?你出去吧,朕要向金允植交代一件事情。”闵妃这时也感觉出事态的严重来,便对闵泳翊使了个眼色。闵泳翊施礼退出,脸呈不平之色。李熙对金允植说:“金允植啊,朕封你为慰问使,现在就带着礼品去仁川慰问袁大人。你最好今天午后就动身,无论如何,都要劝住袁大人回国搬兵。你告诉袁大人,我国的事情,都按他说的办,请他回都城养病。”金允植深施一礼,急忙走出去。李熙当天又传谕外务部,请劝福久尽早回国。签约乃至借款开矿的事,暂不议。外务部看到圣谕,马上通过闵泳翊向李熙发出疑问:外务部与福久正谈得火热,如今突然又不谈了,美国人肯定要问理由,我们怎么回答?李熙顺手从桌上摸起一个水碗丢到地上,大吼一声:“他要问,就说本王要死了!”自打登基继承王位,李熙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闵妃和闵泳翊双双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