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话,吴兆有登时愣住了,说:“局面变成这样,如何向傅相交代?”袁世凯很肯定地说:“事已至此,已不容我等从容计议。为今之计,兵发王宫,救出韩王与闵妃,把事态平息下去,方为上上之策。”吴兆有犹豫着说道:“我们只有一千五百人,还要留五百人守大营。区区千人进宫戡乱,一旦战败,如之奈何?”这时有人来禀,说右议政沈禹泽避难到了大营。袁世凯一听这话,双眼马上为之一亮,连称快请。沈禹泽很狼狈地走进来,请求暂在军营避难。吴兆有顾不得客套,马上向沈打探政变的详细情况。沈禹泽于是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捡自己所知道的说了一遍。袁世凯问:“沈大人,你是怎么想的?且说说看。”沈禹泽说:“鄙人仅是下国一名小议政,下职怎么想顶什么用?”袁世凯说:“现在只有你逃了出来。你可以代表朝廷,给我们写一信函,把事变因由说一遍,请求中国出兵戡乱。这样,我们出兵就名正言顺了。”沈禹泽说:“我身上既没带公文纸,也未带印信啊。”袁世凯说:“本官现在就派兵护送你回府,你意如何?”沈禹泽此时哪有什么主意,袁世凯怎么说,他便怎么做,分明方寸大乱。沈禹泽回府的当晚,又秘密联络户曹参判南廷哲、各营中军申奭熙等,各写密书二封乞请中国驻防军救援。第二天一早,沈禹泽盖有印信的求援照会连同南廷哲、申奭熙的密信,一同抵达中国驻防军大营。照会曰:“本月十七日夜,奸臣金玉均等托言宫中有乱,密召日本公使竹添进一郎,带兵入卫,逼王移宫,禁止出入,内外隔绝,至今三日,声息莫通。今闻宰臣六人、中官一人,无故屠杀。我王囚辱万端,祸将不测,在外臣民痛恨号泣,莫省所措。乞三营大人袁司马、吴统领、张总兵火速派兵,前来保护,庶见天日复明,结草为期。”南廷哲、申奭熙的求援密信,内容与沈的照会大同小异。照会与密信到手,袁世凯与吴兆有、总兵张光前联名致书竹添,表明进兵的理由:“敝军与贵部驻此,同系保护国王。日昨朝鲜内乱,杀害大臣八九人。现王城内外军民不服,举有入宫环攻贵部之说。弟等既恐国王复惊,又恐贵部受困,用敢率队进宫,一以保护国王,一以援护贵部,别无他意,务请放心。”把给竹添的信发走,为稳妥起见,袁世凯又派人把替开化派把守王城的两营营官金钟吕、申泰熙密召至大营,讲明利害,劝其配合中国驻防军进宫勤王。袁世凯知道朝鲜防军很苦,经常拖欠饷银,便又当场赏给每营银子六百两,约定加入翌日攻击战。见到银子,金、泰二人满脸堆笑,答应按袁世凯说的办。金、泰二人走后,袁世凯和吴兆有这才开始布置兵力:袁自率一队进攻敦化门,吴兆有率一队由宣仁门向昌德宫进军,张光前所部为预备队,在后策应。与日本兵共同把守王城的朝鲜兵,除金、泰二营外,另有金玉均的一营,朴泳孝的一营,战斗力都不是很强。三军约定下午同时动手。袁世凯把进攻的时间定在下午,其实是在等竹添的消息。外交无小事,袁世凯、吴兆有、张光前三人最怕给日本人留下把柄。你猜不出日本人何时发疯咬人,何时摇尾乞怜。但直到开始进攻,竹添进一郎都没有片纸回复。这无疑是对中国人的最大蔑视。吴兆有最先到达昌庆宫、宣仁门一带。金、泰率领的两营朝鲜防军一见中国军赶到,当先把昌庆宫和宣仁门占领。吴军于是顺利由后墙进入,从后面对金玉均一军发起攻击。几乎与此同时,袁世凯率军赶到敦化门,并由前门向观物轩攻击,对金玉均形成夹击之势。金玉均很快溃不成军。袁世凯当即给把守里面的竹添进一郎书函一封,派随员陈长庆送了进去,劝日军尽快撤出内宫,避免交火。丧心病狂的竹添进一郎当着陈长庆的面把信撕碎,口里大叫:“不怕死的尽管来,本公使成全他!”话毕,下令日军向中国军开枪。袁世凯大怒,随口骂出一句:“狗日的倭寇,你还来能耐了!我要不动真格的,你是不知马王爷几只眼啊!”说罢,亲自带队向日军发起猛烈攻击,直把日军打得连连后退,鬼哭狼嚎成一片,一直退到后苑林中的演庆堂。李熙也恰被金玉均、朴泳孝挟持到此。见到竹添进一郎后,惊慌失措的金玉均主张“虽协陪,宜向仁川”,但竹添进一郎不予赞同,竟然率兵撤回公使馆。李熙于是又被别支部队挟持到关帝庙,闵妃等人也正好在此避难。得知李熙、闵妃等人的下落后,袁世凯当机立断,决定由吴兆有、张光前率部救驾,自己带队追击日军并清剿金、朴残部。竹添进一郎撤回使馆不久,便遭到朝鲜防军的攻击。竹添进一郎见势不妙,慌忙命人放火烧馆,然后,登船撤到仁川。很快,金玉均、朴泳孝等开化派首脑也相继逃到国外。政变至此宣告彻底失败。李熙、闵妃回宫,吴兆有、袁世凯二人考虑到中日交兵,必然牵扯到外交问题,于是由吴兆有出面,请国王李熙召集各国使节,说明情况。哪知李熙并不听劝,反怪中国多事。吴兆有无奈,只好把李熙的态度告诉袁世凯。袁世凯一听这话,一蹦三尺高,口里大骂道:“这个李熙,你不日他娘,他是不管你叫爹呀!”带人就走进宫里,笑着把吴兆有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掏出随身佩刀把玩。李熙一见那刀寒光逼人,浑身登时打起冷战,磕磕巴巴地说:“司马所言甚是,下国照办就是。请司马还是把刀收起来吧。”通过这件事,袁世凯感到中国在朝鲜设立监国的必要性。袁世凯在事后给李鸿章的报告中,特别强调了这一点:“此时为朝鲜计,或战或和,在中国不难即了。然泰西方盛,不数年必有异谋,则中国尤难防御。莫如趁此民心尚知感服中朝,即派大员,设立监国,统率重兵,内治外交,均代为理,则此机不可失也。至日本缮卒治兵,欲趁法人多事,觅衅中国。此时日本必不甘心,唯朝鲜非琉球、安南可比,如资他人,中原焉能安枕。”中国驻朝防军顺利平定政变的消息传到北洋,这让位高权重的李鸿章对袁世凯又有了重新的认识。李鸿章决定找个机会好好奖赏一下袁世凯,但吴长庆的一封来信,却打乱了李鸿章的计划:吴长庆病重,请求给假休养。吴长庆跟了李鸿章多年,虽算不上爱将,但也属嫡系。李鸿章急忙上折为其告假。朝廷倒也皇恩浩荡,折子上去不足十日,圣旨颁下:赏假一月,著在营安心调理。吴长庆其实是被袁世凯气病的。刚把吴长庆的事办明白,在朝鲜风头正劲的袁世凯却惹上了大麻烦。政变被顺利解决,除了靠中国军队作战勇猛之外,主要还是取决于袁世凯的机敏与果敢。一时之间,袁世凯不仅受到朝鲜上下的歌颂,而且被李熙请进宫里指导政府决策,“诸臣环绕左右,听其指挥”。袁世凯在朝鲜的威望倍增,成了不是监国的监国。吴兆有、张光前对此很是不满,认为袁夸大了自己的能力;各国使节也颇多流言、毁谤,尤其是日本公使竹添进一郎,在向国内汇报此事时,竟然把袁世凯说成是“突起衅端,有意与日本为难”,还谎报死亡人数。日本驻华公使伊藤博文于是向总理衙门发出照会,指责中国驻朝防军突起衅端,欲与日本开衅。伊藤博文是想借中法战争之机,扩大本国的在朝利益,也想报复一下中国驻朝军队查扣日本向朝鲜走私军火、鸦片的事。浑水摸鱼是日本人最拿手的好戏。中国正与法国打得难解难分,日本突然插进一杠子,这让总理衙门很是惊慌。替代恭王主持外交的庆王奕劻按着慈禧太后的吩咐,急忙给李鸿章发了一函,询问朝鲜政变的事。李鸿章不敢隐瞒,据实回奏称:“据袁世凯电告:朝鲜又有内乱,似由日人播弄主持,拟请派员查办。”看过李鸿章的回奏后,为了尽快查明真相,给日本人一个说法,总理衙门经奏请慈禧太后同意,决定派李鸿章与三品卿衔帮办北洋防务的吴大澄,会同规划一切事宜。说穿了,就是要打发吴大澄亲自去一趟朝鲜。圣旨这样写道:“吴大澄接奉此旨,即著酌带数营驰赴朝鲜边界察看情形,或径至该国都城查办,或会商庆裕筹划边防,由该京卿迅速定议。”庆裕是满洲正白旗人,由河东河道总督迁盛京将军。法越构衅,法国远东舰队扑犯中国江海防线,上命庆裕负责没沟营、旅顺口、大连湾防线。朝廷命庆裕随同吴大澄赴朝,并且会商一切,多少含有加强朝鲜防务的意思在里面,只是不能明说罢了,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这样一来,袁世凯难过的日子可就到了。
身陷囹圄
续昌先带着五营防军同着吴大澄入朝,打着的旗号是“切实调查防军入宫与日军交火的实在情形”。因为法国舰队自打摧毁福建水师后,非常猖狂,致使沿江海各码头防务吃紧。庆裕刚到朝鲜便接到圣旨,命其迅速回国配合李鸿章筹备北洋防务。庆裕回国,朝廷只好改派续昌入朝办案。吴大澄是个清流,做事很有雷厉风行的劲头。他一到朝鲜,为了显示查案的决心和公正,先把三营驻朝防军接管过来。然后便把日本公使竹添进一郎请进大营,会同马建忠、陈树棠、吴兆有、袁世凯一起,动问事发当天的实在情形,以及到底是谁开的第一枪。一见吴大澄软的形同一摊烂泥,竹添进一郎马上便换了一副极其凶狠的中山狼面目,大声说道:“鄙人带兵进宫是受韩王邀请,贵国军队为什么要向我们开枪?”袁世凯拍案而起,厉声喝问:“竹添公使,你说你进宫是受韩王邀请,你能拿出证据吗?——据我所知,你是受金玉均等开化派的蛊惑,才带兵进宫的。”竹添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命同来的使馆参赞打开护书,拿出一张纸来。竹添把纸递给吴大澄,说:“这是韩王与王妃当天写给本公使的照会,你们看看吧。我们此次一共死了二十名军兵,应该怎么办,鄙人等着你们的正式答复。”袁世凯用鼻子“哼”一声说道:“据本人掌握的情况,贵军一共才死了两名士兵,怎么到你嘴里,竟然变成了二十名?”竹添大叫道:“两名和二十名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人命吗?人命关天,贵国必须明确答复!”吴大澄至此才看清了日本人的真实面目,是想借机生些事端出来。至于满嘴胡言乱语的竹添,简直就是个无赖!事情已经非常清楚,但吴大澄仍不想就此收手,继续往下查案。这样一来,不费周折就查出了袁世凯私扣军火的事。按着这个思路再往下查,马上又查出袁世凯克扣饷额、吸食鸦片、往军营招妓等事。越查,吴大澄的脸子拉得越长,袁世凯心里的怨气越大。闹了半天,朝廷打发吴大澄入朝,不是为了调查中日交火的事,原来是为了查我袁某人:我冒死替韩王戡乱,不仅无功,反成罪人了?去你娘的蛋吧,袁某人不干了!主意打定,当天就收拾行装,然后打发人向吴大澄告了个假,乘便船就回了国。时间是光绪十年年底(1885年初),袁世凯虚岁二十六岁,实际才二十五岁。吴大澄急忙把袁世凯告假和日本人的态度用电报的形式报告给李鸿章。李鸿章经过与幕僚商量,马上向吴大澄明确了四点办案步骤:1、原则上以查办“乱党”为主,不与日本人闹僵,亦不与日本开衅;2、由袁保龄负责调动方正祥(庆军正营参将)一营赴韩,驻守马山浦;3、由丁汝昌率超勇、扬威两快船,驶往马山浦,支援陆军;4、由丁传谕袁世凯、吴兆有等,不得妄动,等候查办。李鸿章这么做,不过是怕法日联手,共同对付中国。日本也很看重日中有关朝鲜的这次交涉,当时日本国内群情激昂,大家都对竹添公使的失策感到不满。有人甚至向外务省长官井上馨提出把竹添免职的要求,希望能利用这次机会与法国联手,狠狠教训一下大辫子中国。美国与英国、法国的驻日公使一看机会难得,也马上纷纷行动,怂恿日本对中国开战,还说必胜无疑。一时间,对中国开战的论调响彻云霄。日本的情形,都被中国驻日公使黎庶昌通过各种形式报告给了李鸿章。当时中法战事正酣,李鸿章可不能上日本人的当。伊藤博文此时已回国出任内阁首相,外相由井上馨担任。他二人此时是何种心态呢?他们此时已经达成一致:不管美、英等国是何种态度,只要中国“保障朝鲜国独立”,他们就尽力避免与中国作正面冲突,愿意和平解决。这时,太政官大书记官伊东已代治又进言:暂且不论变乱曲直或竹添的责任,先派大员赴韩处理善后问题。伊藤博文于是把一切都放下,先打发井上馨赴韩,辅佐竹添开展对华、对韩的交涉谈判工作。吴大澄直到现在也没有真正看穿日本人的心思,仍日夜担心日法联手共同对付中国。吴大澄要对袁世凯下手,其实是想讨好竹添,因为竹添此时最恨袁世凯。吴大澄甚至天真地想:只要袁世凯倒了,竹添肯定就高兴了;竹添一高兴,估计就不会再对中国开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