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大清相国魏裔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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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好的,好的,今儿个晚饭就请魏师傅给下官炖咱们自己钓的鱼吃,让下官一饱口福,再好好地宿上一夜。由于公务在身,下官明日就得启程了。”李光地与魏裔介对话间,小船已靠近了岛亭。

魏裔介拴好小船,二人携手上亭,一人持一钓竿,放漂静钓起来。

这时,夕阳已映红了二人的双脸。柔柔的湖水,半开的荷花,似乎带来了一片纯洁与安谧。只见魏裔介双腿盘膝,气定神闲,在湖边席地而坐,手端钓竿静观湖面,颇显姜太公的风范,显得格外淡泊宁静。

李光地平时很少垂钓,也不成想今日偶得机缘,内心愉悦万分,他双眼紧盯着湖中的水漂,期待着它马上沉下,赶快钓上一只又肥又大的鲤鱼来,一顿美味佳肴岂不近在眼前……

李光地想着想着,口水险些流出来了,不由砸吧了一下嘴儿。

李光地越是着急,鱼儿越不上钩。李光地就不断地扭脸朝魏裔介这边看看。这边的魏裔介却大有收获,一连两条大鱼上钩。

李光地看到,不免惊喜,半开玩笑道:“到底是你家的湖水你家的鱼,连鱼儿也向着你呀!”魏裔介抑制不住内心喜悦,冲着李光地笑道:“李大人,你好口福啊!今儿个这鱼可都是冲你来的。”

翌日,李光地辞别魏裔介,嘴里还带着鱼香……

这香味不仅是一顿美餐,而是深醇的师恩和友谊。而这师恩和友谊又恰似一杯美酒,愈久弥香,愈老愈醇……、

魏裔介魏阁老刚刚过完七十大寿,口中老牙突然阵阵作痛。俗话说,牙疼不算病,痛起来能要命。阁老一连几日用药,却不见好转,牙疾反而加重,双腮浮肿,饭食不进,精神大损。这年整个冬季,阁老常静坐内室,足不出户,谢绝一切来访。

转眼,春节到了。

大年初一头一天,家家户户忙过年。魏阁老晚辈们一大早纷纷登门,来向他磕头拜年。魏阁老看着家族祥和、百姓安康的乡村年景,不免又回想起十六年前的京都生活,忽强打精神,撰写下了一副发自肺腑的对联:

乌头宰相归林下,十有六年,常思乾乾翼翼;

白发书生庆青春,七十一载,宁忘战战兢兢。

对联写好后,魏阁老即令家人贴于大门两侧的门柱之上。

春节过后,魏裔介牙疾恶化,日复一日,偶有吐血,神情恍惚。魏裔介平日精神健旺,虽年至七旬,仍耳聪目明,灯下读书常至深夜。为子弟讲解书义,或批阅艺文,常奋笔疾书,目下十行,壮年者可都比他不如。因牙疾,常用药未果,致败血停滞于内。虽如此,还常唤子弟至病榻前,尤其常唤三子魏荔彤来他身边,诵读诗书,自娱其乐,魏裔介天性好学至老不倦。

魏裔介冥冥中似乎自知死期将至,特遗命家人刻其友杨犹龙《吊武侯诗》于其墓石上,诗曰:

定军山下路,丞相有孤坟。

故国空流水,荒阡足暮云。

君才自十倍,天意竟三分。

行客年年过,莺啼不可闻。

康熙二十五年(一六八六年),农历四月初五。

虽是初夏,天气却格外闷热。静谧的夜空没有一丝云彩,繁星闪烁不停。

县城内的百姓人家吃过晚饭,便三五成群地聚集在十字街口,或在自家门口摇着蒲扇,纳凉聊天。蚊虫早早地跑出来觅食,趁人不注意,偷偷叮咬一口,就溜了。有的叮住不放,刚用蒲扇驱赶走了,却又“嗡嗡”地飞来了。蝙蝠倒像这黑夜里的精灵,自由自在地在低空穿梭。

夜深了,城边的柏树林里,不时传来令人忌讳的猫头鹰的叫声,“咕咕儿——”,叫声悲戚,瘆人。

百姓们陆陆续续关门闭户,歇息了。

这时,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闪烁着刺眼的光芒划过夜空,骤然间城内被照得亮如白昼。转瞬,那颗流星不见了,无声无息地陨落了。黑夜依然恢复如初,死一般静寂。

县衙里传来一阵报更声,“梆,梆梆”——

子夜已过,丑时。

魏裔介在其故里柏乡县的府宅中正襟危坐,安然辞世。

噩耗逐级上报。直隶总督于成龙接报后,对这位仰望已久的名臣贤相的病故深表惋惜,即刻驰马疾奔京都,上报朝廷,向康熙帝奏明阁臣魏裔介病故一事。

康熙帝闻报,对这位生前因疾还乡后一直未被自己起用之臣的去世,愧疚不已。

康熙痛惜道:“魏裔介天生耿直,学问深醇,涉足政坛,遂登台鼎之司,嘉言素著,皆关国计民生。出则为国家之硕辅,处则为作述之大儒,中流砥柱,业藏名山,功垂竹帛。年未老而引退,学至老而弥纯,清范勤节,纵其一生屡献嘉谟。”

康熙遂派礼部官员携白银千两来到柏乡县,依照大清礼制,代御祭葬魏裔介。

一月有余,礼部又依照惯例,在朝堂之上提请皇上为魏裔介赐封谥号。康熙帝听了礼部奏请,思忖片刻后即对诸臣言道:“朕在想魏公裔介已逝月余,应为魏爱卿封何谥号为宜呢?”

“启奏皇上,不应赐封魏裔介任何谥号!”与魏裔介向来意见不合的李之芳突然又站了出来,驳斥道。

“李爱卿所言,是何道理?”康熙不禁追问。

“皇上,魏裔介在朝时,先帝顺治爷因朝政之事曾两次削其爵位,这充分说明魏裔介在朝时对我大清朝有违逆之举。为尊重先帝之意不应为魏裔介加封谥号。”李之芳躬身言道。

“皇上,依下臣之见,魏裔介自入朝以来就一心为着大清基业着想。他一直在帮着皇上建典立制,使大清国能够稳步发展。他为国心切,以所以建言颇多,建言多了不免就会有所失误,所以那两次因其建言失误而被皇上削爵,实属正常。这总不能以此为由,而夺其谥号吧?再者魏裔介之举,与那些整天无所事事,事不关已高高挂起,对勤贤之臣说三道四、指手画脚或遇权贵便阿谀逢迎之庸臣恶臣相比,要好的多吧?所以下臣认为,那两次被先帝削爵之事不应成为夺去魏公裔介大人的谥号之由!这反而说明了一心为国的勤贤之臣魏公的与众不同之处。所以臣下认为应及时给于魏公裔介应得的谥号。”徐乾学站定铁姿,朗声言道。

为给魏裔介追授谥号一事在朝堂上争论不休,一时有些僵持。

满大臣明珠阴森着脸走出来,低头对着康熙帝施礼言道:“皇上,据卑职所知,魏裔介在朝时,处事强硬,为人强悍,实好生事,且在本朝供事时还有私升家人之过,根本就不把众朝臣放在眼里,处事常常依已唯行,伤及朝臣的感情利益。更有甚者他处事不顾及皇上的尊严,常常先斩后奏,让先帝因其之举时常大伤龙颜。就此臣下认为,不应为其追加谥号!”

明珠这位新上任的满大臣之言实属是仗着如今自己作为满臣之首,皇上的重臣,在有意地附合着多年来一直在横加指责魏裔介并与魏裔介有敌对情绪的汉臣李之芳所言。因为明珠这位狡臣实在不愿意看到如今的康熙帝因给魏裔介追加谥号,而会重新再树立起已故魏裔介在朝中的形象,树立起这位在朝曾经红极一时,权倾一时的汉臣的形象,害怕康熙帝及部分臣子因此而再循规蹈矩,再次亲近起汉臣,而以此疏远满臣。害怕在当朝又冒出第二个“魏裔介”来,害怕满臣因此失权,所以明珠才这么违心地反对着。

听到此,这时站在一旁的汉大臣,魏裔介的弟子李光地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他压住众口向皇上进言道:“皇上,已故魏公裔介,天生耿醇,学识渊博,心系民生,克勤克俭,为大清国操劳一生,在朝总是站在大清国黎民百姓的角度,处事无所避忌,从不计较个人得失。就是这样一位百年不遇的贤臣,如果得不到皇上应给的谥号,这会使其在九泉之下郁郁而不得志的,会使其家人及大清国的各阶层民众会因此而对国朝有所怨言。据臣察看魏公裔介,他是继宋代欧阳修之后唯一的先为谏臣,后升宰相,且历职长久而有所作为之臣,堪称史界良臣楷模。皇上就这么一位贤臣难道就不应该及时给于其谥号来以此告慰其灵魂,安慰后人吗?”李光地看着康熙帝,态度和善却言语激昂有力。

康熙帝随即陷入沉思。可底下的臣子们乱开了,有的直言应马上给魏裔介封赠谥号;有的则以各种理由来阻止皇上给魏裔介封赠谥号。这些阻止的臣子大多是先前因魏裔介在朝处政时伤及过他们的切身利益,所以百般阻扰。朝堂顿时你一言我一语地对辩起来,辩声此起彼伏,一浪盖过一浪,个个争得面红耳赤,康熙帝见此情景,有些为难,遂摆手言道:“关于给魏裔介封赠谥号一事,暂且放一放,它日再议!”

魏裔介这位堪称“天下文官祖,三代帝王师”的名臣良贤,终没有得到康熙帝应给予的皇封谥号。

时间一晃三年过去了。一日深夜,朝中大臣李光地正在睡梦中,突然被一场恶梦所惊醒。他醒来后心慌不止,气喘嘘嘘,夫人不禁为他轻轻拍打胸口,擦拭额头汗珠。李光地心有余悸地对夫人回忆起刚才的梦境:

一日上朝路上,我恰遇恩师魏裔介站在路边一动不动,只是用一双慧眼在注视着我,看得我好不自在。我便想放慢脚步去叫恩师,可其他朝臣都步履匆匆地入殿了,唯独我与先师落在了后面,上朝时刻既到可先师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看就要迟到挨罚了,我便向先师使眼色以示快快上朝,可先师似乎不解学生之意。一时把我急出了一身冷汗,情急之下,箭步来到了恩师身旁和悦地告诉恩师,快点入殿吧,否则就要迟到了。可先师好像丝毫听不懂我的言语还是站在那里看着我,一动不动。当时急得我无耐地给恩师跪下,大声冲他喊到快请恩师上朝!可恩师还是一如常态一语未发,一动不动。难道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得罪恩师了吗?联想到此,我一时在恩师面前表现出心虚、内疚、胆怯,心怦怦直跳,都快跳出来了。情急之下我猛然被恶梦惊醒,醒后才知是一场梦。

先师已离世三年,可转念一想,今日正是先师的祭日。

“噢……对,今日即是先师祭日,莫非是先师托梦于我。”李光地神情恍惚,自言自语。夫人拿来一块手帕,不住地擦拭着李光地额头上的汗珠。

“对,绝对是恩师托梦与我。”李光地似周公解梦般,坚定自己的推断。

“恩师此时托梦与老爷,是不是老爷在什么地方做得不妥?对先师有什么亏欠?”夫人关切地对李光地反问道。

“是啊,先师已逝三年,一生光明磊落,诚实敦厚。可逝后至今没有得到皇上应给予的谥号封赠。先师在九泉之下,灵魂岂安?遂托梦于我。不行!明日早朝我要向皇上谏言,为恩师讨得应有的功名。”李光地义正言辞,夫人在一旁默默点头。

翌日早,李光地起床洗涮完毕,便草草地用餐后朝皇宫走去了。大殿庄严肃穆,文武百官皆在,却鸦雀无声。又到了奏本之刻,李光地面对百官再次向康熙帝提到了关于魏裔介封赠谥号一事。此语一出,大堂又现骚动。那些因魏裔介在朝施政而得罪的对敌,继续从中作梗,极力阻挠康熙帝对魏裔介的封谥。

朝堂因此又乱作一团,康熙帝左右为难,难以定论。康熙想,朕何必再为一个已逝之臣,而让当今朝局因此而动乱,影响君臣关系,贻害朝政呢?想到此,康熙帝再次对此事摆手推罢。

自此,魏裔介这位忠良贤臣在康熙朝终没有得到应有的谥号封赠。

一朝天子一朝臣,转眼到了雍正朝。

雍正,这位勤奋好学、事必躬亲的皇帝,因资政之需要,时常翻阅先帝在位时众臣工的奏折、著作,从中汲取学识和智慧。在众多奏章、典籍中,雍正帝发现魏裔介在当时所呈先帝的为国为民的治国方略极为宏深高远,不禁为之叹服。为此,雍正帝于雍正十年,亲自主持仪式把先臣魏裔介的灵牌和画像请入京中的贤良祠内,以示永久祭奠。贤良祠正是魏裔介当年提议修建的,如今他也来到这里并与诸多已故先贤良臣做伴了。这位曾为大清朝呕心沥血、功勋卓著的名臣的灵魂多少也得到了一丝安慰。

至乾隆元年,乾隆皇上念及先朝重臣魏裔介及尚书汤斌等,逝后久久未邀易名之典,遂颁诏追授魏裔介谥号——文毅。后人又称其魏文毅公。

乾隆二年四月二十二日,乾隆皇帝为魏裔介之墓亲赐碑文:

朕惟国家立纲陈纪,必有端亮之臣赞襄辅弼,懋佐鸿犹,用克勋著严廊,名标史牒,褒崇优渥,典礼攸宜。尔魏裔介天资耿直,学问深醇,初拔职于词垣,旋腾声于给谏,谠言频上,皆关国计民生;正论时陈,要在褒忠劝学,擢君宪长,益励风载,遂登鼎鼐之司,允称盐梅之任。年未耆而引退,清范常垂;学至耄而弥纯,嘉言丕著。即酬庸于祀典,更追锡以隆名,表厥生平,谥为文毅。于戏!蹇谔良臣端属照朝之梁栋;老成硕辅,卓为庶尹之仪型,膺兹宠渥,不亦休欤。

乾隆皇帝遂派钦差大臣携谕旨及碑文,直至直隶总督府,再由直隶总督府、真定府、赵州府陪同赶至柏乡县衙。

柏乡县衙及时通知魏家后裔,魏氏宗亲互传讯息,皆喜出望外,全部随知县出城叩头恭迎钦差大臣,并接取皇上谕旨和钦赐碑文。钦差与知县商定,即日起遵照皇上旨意,按大清御制扩修阁老墓,精心选取上等石料和工匠镌刻碑文,雕塑石生,并筹备盛大祭奠仪式。当天,钦差与知县还请有关方士选定了黄道吉日,并将筹备事宜写成奏疏,禀告皇上。

两月后,公祭之日到期。

柏乡县城西南三里许的圣德村之西的御路之旁,一座旧坟刚刚被修葺一新,规模比原来整整扩大了一倍。

坟冢之上,草木葳蕤,松柏苍翠。

笔直宽阔的墓道之上的汉白玉石牌坊高耸入云,成对的石人、石马及石兽,栩栩如生,列次墓道两侧。

清初重臣魏裔介的魂灵即安放于此。

乾隆皇帝钦赐碑文被镌刻在一座高大雄伟的墓碑之上。遥望过去,这座墓碑巍峨耸立,碑额上方的两条螭龙腾挪盘旋,呼风唤雨,气势磅礴。墓碑两旁,数根白色旗幡高耸空中,随风摇曳,低回哀鸣。数丈黑纱挽幛悬于旗幡之间,肃穆直垂,悲婉伤怀。

墓道之上,则黑压压地站满了文武百官和乡绅名士,挤满了柏乡及周边县域的百姓父老。文武百官个个手持三炷香火,神情凝重哀婉,轮番缓缓上前,焚香于墓前的香炉之内,遂后退三步,躬身向已故前朝宰辅魏裔介吊唁垂念。回想起阁老的卓越功勋,不免挥泪如雨,唏嘘不已。

黎民百姓个个肩挎竹篮,手持香烛,自觉地排成长长的队伍缓缓地向墓碑挪移。绕墓三圈,焚香、烧纸、上供、叩首、祭拜……

浓烈的烟雾弥漫了整座墓地,纸灰如飞絮般纷飞在柏乡城西南的上空。

百姓们祭奠完毕后,却又蹲坐在那些石人、石兽旁,久久不肯离去。

与此同时,紫禁城内忽然走出一列皇家仪仗。

原来是乾隆皇帝的车辇驶出,径直向国子监贤良祠驶去。乾隆皇帝及随行的文武众臣到达贤良祠后,皆神情肃穆,轻步进入祠内。乾隆皇帝屏气凝神,从左向右,一一静观祠内所有先臣灵牌后,独独来到魏文毅公灵牌前,驻足凝视良久。

乾隆接过太监点燃的三炷香火,恭敬地向魏文毅公牌位深深地鞠上一躬。

众臣也随乾隆帝一起躬身垂念,以示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