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的格局和现代的故宫很相似,就是一个红墙黄瓦的大迷宫。才过了几道弯,我就分不清南北了,只能紧跟着前头领路的太监。夜幕中的皇宫静得可怕,走在幽长的宫道上,只是偶尔听到红烛爆动的轻微声。头顶的上空像是笼罩着一层瘴气,让人毛孔一缩,更觉得魑魅恐惧。
太监领着我们进了院子,女声女气地说道:“皇上已经在钦安殿等候王爷多时了,王爷快请进去吧。”
逍遥朝宫殿走了几步,又回头叮咛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出来。”
我独自等候在殿门外,听着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天空更加黑暗了,像是会在瞬间倾压下来。自从进了皇宫,内心一直惶恐不安,已经是五月天了,可我身上还是透着冰冷的感觉。我背靠着过道上的红柱子,用手搓了搓臂膀,突然,一个声音从远处慢慢传来:“我是冤枉的……”
心口一紧,像是看了部惊险的鬼片,怦怦直跳。我壮着胆,四周瞧了瞧,却不见一个人影。殿门紧闭着,昏黄的烛光透过纱窗,隐约得照到外面,留下斑驳的阴影。再仔细去听时,却没有丝毫的声响。我轻揉着太阳穴,许是今晚太累了,出现的幻听吧。
‘吱呀’,殿门大开,逍遥同刚才的太监一道出来了。太监清了嗓子,说道:“传皇上手谕。”
我一怔,忙下跪聆听圣旨。太监缓缓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夫霍兰医术精湛,今封为太医院首席女医官,专侍二皇子之恶疾,钦此。”
我又是一楞,从天而降的官冒居然砸在了我头上,这个朝代的女子可以做官的吗?直到太监说了第二遍的钦此,我才反应过来,磕头道:“民女霍兰叩谢隆恩,万岁万万岁。”
太监将明黄色的圣卷交到我手上,又躬身说道:“奴才先告退了。”
瞅着手中的圣旨,用胳膊肘推推逍遥,疑问道:“这个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你做官了呗。”他嘴角扯着一弯弧度,轻松地说道。
我刚刚还是个囚犯,转眼却搞来一身官袍,这不是太奇怪了吗?我又是惊,又是喜地问道:“那我要一直待在皇宫里了吗?我是几品的啊?有俸禄的吧?”
他淡淡地一笑,说道:“只是挂个名而已,没品,也没俸禄,只要跟在我身边就好。”
“又做义工啊?”我空欢喜了一场,原以为我还会青史留名呢,泄气地说道:“你好歹是个皇子,支使人都不给钱的啊?”
“我不是把我最值钱的玉都给你了吗?还不够啊?”他凑近我说道,暖洋洋的鼻息拂过脸颊,有股熟悉的味道。
我从怀里掏出玉坠,问道:“对了,这东西是不是有特殊的含义啊?”
“每个皇子出生的时候都有这么一块,代表皇子身份的。你说要开医馆,我想你或许用的着,就干脆送你了。”他淡泊地说道,如此贵重的东西,在他眼里也是可有可无的饰物吗?
突然间,觉得手中的玉有千斤重般,不是我承受得起的。怪不得豫王爷看到它时,会这么愤怒,他可能是误解了,以为我的‘逃跑’是为了大皇子,还接受了大皇子的玉坠。我将玉还给他,说道:“既然这么重要,你还是收回去吧。我想我现在也用不上。”
他的蚕眉一缩,略显怒愁地说道:“送出去的东西,我不会再收回。”
我的手僵在他面前,这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一时间尴尬无比。半饷,我才缩回了手,见他还是愁眉着,笑语道:“我收回就是了。”
他还真藏着点孩子的天性,马上就展颜了。
逃狱、被捕、进宫、圣旨……这一切来的都太快了,心中还是有很多不解。今晚藏着太多的秘密,我犹豫着,问道:“你怎么会变成皇子的?又为什么不愿回宫?还有……”
“这么多问题我怎么回答啊?你先跟我去个地方。”他制止了我的提问,反而带着我朝另一边走去。
黑夜即将过去,东方开始抹出一方鱼肚白,交携着如丝般的暖黄色。我跟在他身后,骤然间,我觉得他的背影是那么孤独,我们就像是两个浪人,一前一后,走在寂静的宫廷中。
他带着我进了一道拱门,指引着前面说道:“就是这里了。”
顺着他指的方向,是一个极普通的院子,与皇宫的奢华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这个院子也不算小,可只在院中央种着一棵树。树的四周用半米高的砖墙围砌着,树冠苍翠绿荫,树根虬枝错盘,浅褐色的树干上零星地系着几个锦囊。
他伸手轻轻碰触着其中一个锦囊,自语地感慨道:“这东西还在啊。”
“这里面是什么?”我见他满腹惆怅的表情,好奇地问道。
“不过是小时候的愿望,这么多年了。”他释然地说道,神色略微舒展了些。
“我可以看吗?”我抚上其中的一个锦囊,止不住内心的疑惑,总觉得像他这样的人,应该是洒脱而快活的,这样的他还会藏着怎么样的心事。
“看吧。”他只淡淡说了一句,就坐在了树下,百无聊赖地拿着片落叶,像是要从落叶里看出一个世界。
我随手取下一个,扯开紧扎着的囊口,一张蜷缩着的纸条掉了出来。我展开这张早已经泛黄的纸,上面的墨迹已经很淡了,但依稀还可以看清一行稚嫩的小字:希望父皇不再是皇帝。
我又换了几个看看,依旧是这句话,这就是他的愿望吗?我将锦囊重新悬挂好,在他身边坐下,问道:“你是皇子,别人羡慕还来不及,怎么还会有这种愿望?”
他苦笑一声,说道:“我跟你讲过,我母亲去世的那天晚上,我父皇最终还是没有回来,因为那晚,就是他迎娶太子妃的洞房花烛之夜。”
“太子妃?就是后来的宇文皇后吗?”我惊讶地问道,我记得,小红跟我说过,当初皇上是被迫娶姑姑的,难道说,一场婚姻害了三个人吗?
“你知道?”他点点头,又沉重地说道:“之前,我父皇很爱我的母亲,他给我母亲一个承诺,会让我母亲成为太子妃,将来就是一国之母。我那个时候身体一直不好,所以和母亲一起住在西郊的别院里。母亲过世后没多久,父皇就登基为帝了。而我也被带进了宫里,这棵树就是在那个时候种下的,是相思树。直到我九岁那年,病情加重了,父皇才派人把我送去师傅那里治病,就再也没出山谷了。那次,我进宫为你找花药,父皇却执意要我留在宫里,所以才耽搁了一天。”
听着他述说孩提的往事,仿佛一幕幕地在我眼前晃过,原来他逍遥的背后,却也有悲怆的过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他,有些记忆是一辈子的,任别人怎么说,任环境怎么变,都深深地刻在记忆的最深处。
“那你现在要留在皇宫了吗?”我问道,他会带我来这里,他会告诉我这些,也许他已经留下了。
“所谓的命案,其实根本就是要利用你引出我,我还能怎么做,天下都是他的,我能去哪里?”他说这话的时候,极其的惨淡,让人觉得他是那么的渺小,就像是沧海一粟,那么微不足道。
“你是为了我而留下的?”我猜想着问道,他不该生活在宫廷,更不该是为了我。
“我心甘情愿,与别人无关,你不要多想。”他辩解道。
他不是为了我,心里杂乱得很,是庆幸还是失落,无法道明。脑门一闪,从他劫狱到进宫,我一直没来得及问,开口道:“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出事了?又怎么会这么快赶来的?”
他笑而不答,起身掸了掸身上的浮沉,回望着我,说道:“走,天亮了,我陪你逛皇宫去。”
虽然心里还是万分的好奇,可他不答,我也没再问他。初晨时分,最是清爽的时刻,我一个骨碌站起来,笑道:“好啊,师兄这个导游可要好好干哦。”
“导游?”他念叨着,粗浓的眉毛一挑,拉上我的手就小跑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