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的牢房,阴沉,冷酷。刚进牢区,就可以看到各式的酷刑,罗列在角落里,烙铁上的火焰时不时地上窜;旁边的架子上,皮鞭,藤条,都是浸过盐水的,‘啪嗒、啪嗒’的滴落在泥石地上。
“娘娘小心,这边请——”狱卒谄媚地笑,引我至最深的那间牢房。
“你下去吧,没有召唤,不要过来。”我嫌他碍事,早早将他打发了。
伊娜仍是国宴时的那身素白舞裙,飘逸地覆在茅草上,第一次见她身汉族的服装,却是端庄,高贵,翩若惊鸿。
“伊娜——”我对着她唤道。
她略侧眸,只瞥了一眼,道:“你来干什么?看我的落魄吗?”
“不是的——”我的眼睛有些酸涩,迷糊了视线。
“中原的人假仁假义,我早该明白,我只是悔不当初,为什么会救你们?”她靠着牢房,自嘲地勾起一弯冷决人寰的笑容。
“那天——我听说将军府被查封了,那布都坦斯呢?为什么你会来中原?”我走近她,与她隔着牢门,直面地对视。
“为什么?”她阴冷地狂笑,凌厉的眼神刺向我,道:“你们做了什么,还要我来重复吗?既然有胆量做,现在何必假惺惺地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们只是拿走了‘配给图’,并没有做其他伤害你们的事啊。”我回想当日情景,城门封锁,将军府查封,不知为什么会牵连到他们。
她从怀里掏出了一物,掷出了牢房,滚落在肮脏的地上。她蔑笑道:“你还认得此物吧。”
我拾起它,是她送予我的三色石,曾被我们扔进了皇宫的寒池中,怎么又会出现?我握着它,道:“其实我们那次去阿兹国,就是为了传说中的那株‘七巧玲珑’。也是万不得已,才会把它扔进皇宫的那个潭中。”
“若真如你所说,为什么要留下那封书信,嫁祸给将军。我视你如姐妹,为什么你不跟我坦诚相告,却在背地里设计我们。”她的手紧握着隔木,指甲嵌入腐浊的烂木中。
“隐瞒身份是我的不对,但那个什么书信,我一点都不知。”我握上她的手,却被她无情的挡开了。
“那你就该去问问,你们的那个皇帝,多么高明的计谋啊。‘暗自往来,通敌卖国’,他留给我们的,是这沉重的八个字。我发誓过,不惜代价,为将军讨回你们欠他的。”她信誓旦旦地说道,如此得恨入骨髓,咬牙切齿,让人颤栗。
“昨晚丛林里的那个男子,是左相,对不对?”我记起了那一幕,问道。
她冷冷地笑了,道:“你想从我身上打听什么?我一个字都不会告诉你的。你走吧,我以后都不想再见到你。”
我捏着那块石头,诚心地说道:“自你我相识相交,我并无半分虚假。”
她闭目,不屑地笑僵在唇边。
我将她赠予我的三色石藏在身上,最后留下一句,“对不起——”
一连几天,宫中淡漠如水,只有偶尔传来的铮铮步伐声,预告着皇宫的警戒。听说皇上曾去刑部探视过伊娜,听说崇德殿后院的侍卫已经撤了,听说左宰相上了辞呈……一连串的事,悄然无声得在进行。于无声处,干净利落的解决着层层障碍。
“娘娘,别伤神了,”暗香换了种兰麝,气味清淡,“今日宫里恢复了常态,娘娘出去走走吧。”
我抚摸着三色石,已是光洁如玉。我收进紫檀匣子里,问道:“宫里对那件事,可有什么传言?”
“还未有什么传言,不过听人说,那个王子要回去了。”暗香在宫中的脉络甚是畅通,小道消息也有七分可信。
“那个刺客也会被带回去吗?”我最关心的莫过于此。
“应该是吧,因为皇上至今都没有下过一道关于行刺事件的谕旨。”暗香揣度道。
我盈盈起身,撩开茜纱罗影,“陪我去花园逛逛。”
信步在长堤,心绪畅然,廊桥纵横,湖石叠落,蹬道盘曲,正是幽静宜憩。银在,香樟,幽竹,半掩着前头的溪涧,听得涓涓细流声,闪动着水银般的异彩,‘天光云影共徘徊’。
“婕妤娘娘——”忽听有人叫唤,回眸寻觅,山水湖光下,异族男子正蓝眸相视。
“王子有礼了,”我侧身一福,淡笑道:“王子也有雅兴游园?”
他垂视,脸上被竹枝笼罩了一层阴影,“满园春光,媲美仙境,妙哉!若不观赏一番,有失此行。”
“王子似乎对中原别有兴趣,之前是药理,现在是园林。”我和他漫步在湖堤的甬道上,闲聊笑谈。
“此行,小王更是另有收获,收益匪浅,”他侧目凝望,如宝石般的眸子让人心颤,复又对视着我,道:“今生都不会相忘。”
我微微一怔,忙垂下眼睑,笑道:“如此旖旎的风光,自然是让人铭记。”
他略停下了脚步,浅笑,道:“小王只是遗憾,未能早些相识……罢了,小王明日将回去,若是娘娘哪日有兴致,小王倒是欢迎娘娘来我们大漠绿洲,别有风味。”
“王子客气了,若有机会,定要去叨扰的,”过了水榭,我吞吐,道:“我有一事想问王子,但似乎有些冒昧了。”
“娘娘且说无妨。”他跟在我后头,不知觉中,处于嶙峋假石之中。
我深思着,道:“不知那日的刺客,可否会与王子一道回去?”
“这是自然,皇上已然应允了。”他含笑道。
“那我可否求王子一事,”我唇微启,见他颔首,心中一喜,忙笑道:“就请王子务必保她周全。”
他诧异,问:“娘娘把小王弄糊涂了,这是何故?”
我淡淡一笑,道:“王子不必多问,若王子真想知道,那就是‘缘分’吧。还望王子应允。”
“既然如此,小王先应了娘娘。娘娘尽管放心,小王自当竭力。”他眸光闪闪,如泛秋波,言语诚恳。
他心念杂事,同行了几步,又道:“小王还有事,要先告辞了。”
“王子走好。”我福身送他。
有了他的承诺,心中安定了不少,惬意地观赏着水涧石壁,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心境与来时大不相同,步伐也放慢了。
行至一处名曰‘昂霄’的假石后,隐隐中听得山后一个细声,钗光萦动,若隐若现。
“娘娘,那边的人都办妥了,永福宫今日刚换上那种熏香。”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了,我向身后的暗香看了眼,让她噤声。
“怡王那儿——”
“已差人去了太医院,怡王一会儿就会去永福宫,一切都准备好了。”
“那人可靠吗?不要被认出来才好。”
“娘娘放心,到时大乱,没人会追究那个不起眼的太监。”
我躲在一处,只听她们远去的声音,对暗香道:“她们说的熏香,就是你今日换上的?”
“奴婢不知——”她惊吓地跪倒在地,连声摇头。
“你先起来,”我感觉到了阴谋的气息,忙令道:“你快去太医院,先拦下怡王,千万不要让他来永福宫。”
“是,奴婢这就去。”暗香起身,向太医院小跑而去。
我不知道淑妃具体在策划什么,今日的熏香中,定藏了古怪。我不敢迟疑,向永福宫走去。我既已知晓,定当小心从事,永福宫不会已发生了什么大事,隐隐中心中极度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