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钺最大的酒楼揽月楼之所以成名,不只是因为它的规模,更由于它是文人雅士最常聚会之处,久而久之,揽月楼便形成了这样的规矩——将无人能应对的对联或媲美的诗句悬于厅内,若是有人能胜得了这任擂主,不仅著作可以得以宣扬,而且这月在揽月楼的消费也可全免。
台上说书的先生唾沫横飞,绘声绘色地忘情盘述着东秦南临西洛北钺四大国名将的英雄事迹,这些在平日里可是众人的焦点所在,然而,今日台下却没有人响应。
“瞧见没,瞧见没,这可是离王府公子月的专用信函!”众人纷纷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看究竟。
“是的,真的是公子月的信函——这信封上的一朵白茶花我认得,前些日子,城郊的清道子就收到同样的信封。”人群中,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连忙证实。
“吴兄说的可是画圣之称的清道子?”众人皆叹。
“正是。”
也不知道何时开始,这启都的大街小巷传遍了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月玄机,人都道公子月。他神秘非常,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据说他总是一块方巾遮去了大半个容颜。但是尽管这样,丝毫不影响他的声名。
话说两月前,太子门客摆客揽月楼,酒足饭饱之后,众人开始吟诗作乐,其中以智者闻名的杨若子望着窗外明月,诗意上心头,吟出“新月如弓残月如弓上弦弓下弦弓”的妙对,众人纷纷自愧不如,突闻一声和缓的清音,伴着那一袭如云白衣步入——朝霞似锦晚霞似锦东川锦西川锦。他的手臂微微扬起,手袖一处绣着淡色的茶花,简单清逸。
那日在揽月楼昙花一现后,翌日,那位白衣公子再次出现在揽月楼,亲自提笔,为揽月楼写下一笔对联,轰动一时,成为启都才子言语中的焦点。
思及此,众人转身看向大厅墙壁上悬挂的那幅字,铁画银钩,恰到好处——笔里乾坤身外物,壶中日月袖底风,横批“醉逍遥”。留笔——月玄机,一旁是简单几笔勾勒的一朵白茶花,静静地绽放。
从那以后,不断有消息传出来,这公子月以文会友,结识多少能人异士,还有不少人慕名而来,一时间,洛阳纸贵,仿佛能收到白茶花的邀请,那便是天下才子的荣幸。
“本少爷问你买,拿来。”推开人群,一下人模样的人抢下刚才书生手中的白茶花信封,谄媚的递到那说话的男子面前。
那男子生的倒是文雅得很,就是眉间显露轻浮。
“少爷,给。”
“哼——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不就是一张破信封吗?用得着你们这些书呆子在这众星捧月般的小心翼翼吗。”王子乔轻哼了一声,脸上尽显不屑。
“你知道什么,这公子月的信函可是千金难求。”众人也纷纷责难。
王子乔没想到自己这一举会引起公愤,当下便怒道,“这钺国之内,启都之中,只有我王家才是真正的圣贤,他一个小小的谋士,能比得上当今圣贤右相?!”
众人当下瞠目结舌,难不成眼下之人是相府的人?也对,右相门生遍布朝堂,大抵为官文人,大都敬他如师。
“哼——一群有眼无珠的笨蛋。”愤然甩袖而去。
“少爷,少爷,你等等我啊——”
“少爷,你这是去哪啊?”
“信封上写着哪。”
“是离王府。”
“那就去离王府。”
“少爷,不成啊,相爷说了不让你出去惹事生非,你这去离王府干吗?二皇子可不好惹。”
王子乔一脸不爽,停住脚步,“你没看到啊,这月玄机已经欺负到我王家头上来了,难不成还要我俯首称臣不成?别以为仗着有离王府撑腰,就可以显摆起来,就算是东宫太子也要让我爹三分。”说完,头也不会的拿着那张请帖往离王府大步走去。
下人一看势头不对,赶紧往相府通报去了。
落英树下,那一抹悠然的白色是谁?他凝眉神思,他遗世独立,他一身白衣不惹风尘,他低眉信手,一曲醉清风续续弹来……
王子乔愣愣地盯着那音律婉转处,他脸上覆纱,单只坐在那一株山茶花旁,就仿佛这满眼的阳光全是为他而耀。
一曲作罢,他轻拈袖口,“陆兄(假设刚才那被抢书生的姓氏)既然来了,何必站着,不如亭中一叙。”
王子乔又是一怔,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立马变得骄纵起来,“哼——我以为这公子月能有多大的本事,文人都争相一见,见到了也就不过如此,原来是个见不得光的东西。”
我抿着唇轻笑,“月某自认相貌丑陋,入不了眼,才用纱巾掩去,那是月某有自知之明,而陆兄却以貌取人,与等闲之辈也并无差。”
“你!哪有人能自认相貌丑陋的。”他嘀咕了一声。
“恰恰我就是那个人。”我笑道,端起茶壶,斟上茶,递到他面前。
“明人不做暗事,本公子不姓陆,我姓王,王子乔。”
“天子乔,必将存也。天地除开,万物生衍之意。”我若有所思,绽开笑靥,“好名字,想必令尊对你期望颇高。”
“你怎么和我爹说的一模一样。”
“呵呵……月某只是实话实说。”
“那你倒是说说看,我今年中不中得了状元。”
“王兄得状元为了什么?”
“自然是报效朝廷。”
“既然报效朝廷,未必就非得中状元。老百姓眼里最重要的不是当今朝廷有多少官,而是民生问题!国土之完整,国内之和平,才是百姓安康的首要前提……”
“好一句老百姓眼里最重要的不是当今朝廷有多少官,而是民生问题!国土之完整,国内之和平……”来人轻掠胡须,思绪道。
“爹,你怎么来了?”王子乔立马站了起来。
“想必这位就是公子月。”老者走到王子乔身边,狠狠瞪了一眼,低声道,“臭小子,又来惹祸,还不快跟我回去!”
“我哪有惹祸,我正和公子月聊得开心。你继续说下去啊,我还没有听完。”
“在下拙见,论国土之完整,首功应推二皇子不错,但是若论国内之和平,放眼这满朝文武,最体恤民心的要数右相王遏。”
众人皆愕然。
“何处此言啊,小兄弟。”王遏眯起双眼,上下打量起他来。
“世人皆知左相善弄权术,把持朝政,而右相却一味忍让,为何?以右相的贤才,不是斗不过左相,而是恰恰为了这“民生”二字,若是真的两虎相争,恐怕朝廷之上便永无宁日,朝廷永不宁日,城中百姓水深火热,那边境上的兄弟又怎能安心杀敌,这到头来苦的亦是百姓啊,只是右相的心思,又有多少人能猜出。”我叹惋。
许久,诺大的花园内愣是没有一点响声,“子乔,回府。”
“爹,他说的好像真的有些道理……”王子乔已经从王遏突变的脸色中看出了些端倪。
“公子月,就此别过。”端起那杯早已凉掉的茶,一饮而尽,临行前瞥了我一眼,转身便让仆人驾着王子乔出了王府。
“哎,公子月,你等着,我还会来找你的,等着啊……”王子乔大喊道,似乎完全忘了刚才的初衷。
我轻轻抿起我面前的茶,悠然自得。
“他果然来了!你怎么料定他一定会来?”契烈从暗处走出。
我但笑不语,若是我真那么神机妙算,我就不会在王府苦苦等了一月之余,之所以初到启都便锋芒毕露,一方面是为了拉拢钺国的文人雅士,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吸引他王家人的注意。
“哎?他们怎么就这么走了?你不是说能留住王遏的吗?要知道太子当初为了拉拢王遏,投其所好,送出不少珍宝,他依然与太子党若即若离,你如今就说这么几句话,还妄想他能理你?”
“离王府人多眼杂,堂堂右相若是和离王府的谋臣谈笑风生,不知道隔日传到太子耳朵里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那你就让他这么走了?”
“王遏官居右相,什么样的珍宝没见过?身边阿谀奉承的人还少吗?却唯独缺一个能交心的人。放心,他已经喝了我的茶,有来有往,还不够?”我反问,看他一脸木讷的模样,恐怕一时半会还想不明白,随即起身,拍拍他的肩走开。
朋友易得,知己难求。王遏还会来找我的,我唇边的笑意渐渐扩大。
“不好了,不好了,秦将军又犯事了,又被刑部侍郎给抓了!”听到这个名字我真是头大,这个月都第几次了,他还真是不消停……
“右统领,我们走。”
“好,我们这就去刑部。”
我微微撇过头,纳闷地看向他,“我有说过我们去刑部吗?是去揽月楼。”
“可是,可是,秦将军他不是被抓了吗?你……”
“不就是关两天吗,我看是刑部的待遇太好,以至于他乐此不疲,看来,清官就是不好——不会用用大刑吗?难不成那些器具都是摆设,唬弄小孩玩的?秦将军在里面吃得好,睡得好,自然也就有第一次犯事,第二次犯事……右统领,还愣着干吗?二皇子让你跟着我的时候,好像说明白了——一切听我指示!那,我们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