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此时,只听撵车外一阵号角响起,鼓声紧随而至,震撼人心——南临的皇室狩猎的围场终于到了!
我低下头去,任眼前那抹浅银色一手轻勾着怀里的佳人,径直下了撵车,我心下稍稍宽松些,也许是我多虑了。
随后,我轻轻撩开锦帘,外面的阳光灿烂,没有了遮蔽的东西,晃得人刺眼,我微眯着双眼,低下头看了眼颇高的撵车,本想寻一下李德重,就见一只骨节均匀的手印入眼帘,近的仿佛能看清他手心的纹路。我目光一诧,抬起头望向他——
阳光下,那抹浅笑和煦如风,“岳卿,把手给朕。”
我怔怔地矗在原地,明知不能,面对如此浩大的排场时,却无法断然拒绝,只见那些随行的官员纷纷往这边投来目光,有惊诧的,羡慕的,还有暧昧不明的……我一时间失了主张,而他那只手已久停在半空中,动作不失优雅地对着我。
正当我左右为难时,一道意想不到的声音窜入耳膜。
“微臣迟迟而来,还望皇上恕罪。”
那道声音虽响,却略显沙哑,独特之处让人过之难忘。
“卫卿平身,狩猎仪式尚未开始,卫卿还不能算是迟到。”萧瑾笑道,丝毫没有撤回右手的意思。
“谢皇上恩典。”卫临煊挺身站起,从身后的小厮手中双手捧上一物,“皇上,微臣此番觅得上好的弓箭一副,乃是前朝素有巧手之称的王蒙的遗作,微臣特将此弓献于皇上。”说罢,又是上前数步,倏然单膝下跪,双手奉上那张气势骇人的弩弓,呈到萧瑾眼前。
世族子弟中有人热衷射猎的,此刻已按捺不住心情,激动地低声叹道,“果然是王蒙之作,虽不是精雕玉琢,弓箭的威力,取决于弓的好坏,而弓的好坏,取决于弓身和弓弦,弓身越硬,则射出的箭越远,也越直,越有力,当然,威力也就越大,卫丞相呈上的这弓可算是弓中之翘楚。”
萧瑾脸色稍敛,再看已是笑意如常,他不动声色地将右手收回,亦是极为重视的伸出双手从卫临煊手中接过弓,还不忘道一句,“卫卿,真是有心了。”
此时,不知刚才跑哪去的李德重气喘吁吁的跑来,“皇上,老奴已经照您的吩咐将惠妃娘娘安排在围场附近的行宫休憩。”
我目光投向他时,李德重立马神会,低头哈腰道,“岳大人,老奴伺候您下车。”
我点点头,终于解了方才的尴尬局面。
随后的请君擂鼓——作为开始今年的春猎之响;到随后他翻身上马,意气奋发的持弓而去,萧瑾目光再未移到我身上,我倒是可以稍稍安心些。
我见萧瑾领着众人策马扬长而去,我的脚步暗暗往后挪动,挤出原先的人群,我一人形单影只的退后,只希望不要有人留意我便好,我继续往后退,退至护卫军之后,刚想长舒一口气,身后一道尖锐的唤声传来。
“——咦?岳大人怎么还在这呢?皇上带着大路人马可都走了,状元爷若是再慢些,恐怕就赶不上了,这狩猎的乐趣也少了一半。”李德重自身后走来,卑躬屈膝道。
“李公公有所不知,岳某乃一介文人,羞愧得很呐,岳某不会射骑。”我故作惋惜。
“哦,原来是这样,不碍事,皇上吩咐谢秦谢侍卫与岳大人随行,这皇上可是对岳大人礼遇有佳,谢侍卫可是皇上近边的人,任谁都不能随意差使,哪怕是皇后娘娘也一样。此番春猎皇上特地召唤岳大人一同,若是待会皇上发现岳大人不在近身时,恐怕会不悦。”
我暗自忖道,这李德重是何许人也?能在萧瑾身边伺候的人,眼色自然不差。恐怕这回我是想躲也躲不了,我就说那萧瑾怎么就这么容易的放过我呢?原来还有后招。
我眼睛往他身后瞄去,那人一脸冰霜的站在身后,目不斜视,完全将我忽略,倒是让我对他多了几分好奇。
“皇上真是想的周到啊——”我强撑起笑意。
“那就请岳大人与谢侍卫一同上马吧。”李德重道。
“本官这有一匹小马驹,性情温顺,即便是不会骑马之人,也可以驾驭,如果岳大人不介意,可以上来一试。”
今日稀奇的事倒是一桩桩的来了,先是这卫临煊迟到,萧瑾百般刁难,然后卫临煊及时出现,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解了我和萧瑾间的尴尬局面;如今他不随着萧瑾的大队人马去狩猎,反倒在我身旁,替我解围……
我勾起唇角,冲他淡然一笑,他晃了晃神,神色稍显局促地瞥过头去冲那木头人道,“谢侍卫不介意卫某与你们同行吧?”
木头一手拿剑,双手环胸,冷淡道,“随便。”转身便上了马。
一路只听到嘀嗒的马蹄声,我眼角扫了眼右手侧的谢秦,心底暗叹,还真有如此耐性的人,这一路就没见他说过一句话,看过一个人,就连眼睛也不曾眨动……
“方才多谢卫丞相。”
“谢我什么?”他淡淡道。
“多谢卫丞相为岳某备了坐骑,也为了刚才献弓一事。”我目光紧随他而去,他低埋着头,不见他的脸色,亦是猜不到他心中所想。
“我能为你做得很少,”许久,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暗伤的缓缓道出一句,转过头看向我,“即便万事做全,恐怕也不能弥补一次的过错。”
我一讷,总觉得今日的他有些让人难以琢磨,“卫丞相说笑了,你并未有什么对不起岳珏,又何来弥补过错之说……”说这话的时候,我双手紧勒缰绳,恨不得将它撕扯下来。
“你难道真的非要跟我这般讲话吗?”卫临煊眸光一暗,语气多了几分恳切。
“那你要我怎么做?我对卫丞相百般客气,忍让,卫丞相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难捺心中不平,讥讽的话脱口而出。
“你还是未变,依旧那么直率,爱恨分明。可笑,我竟然迷了双眼,慕云能认出你来——可是,我却没有。”
“你——”血气冲上脑门,难道说慕云一早出去,便是去了丞相府,他掂量再三,终究还是去找卫临煊帮忙?如果是这样,那边解释得通了,为何卫临煊会迟迟而来,为何他会为我解围。
突然眼前一亮,锋芒必现,我心里暗道不好,方才太过专注于卫临煊的一举一动,以至于并未发现身旁的异样。
眼见锋芒落下,我却不得不坐以待毙。
哐——那羽箭被打落,不知何时,卫临煊手中已多了把软剑,击退箭矢,用力之强悍,使箭矢插入土壤半支以上。
此时,林中传来些许动静。
“什么人,胆敢在皇室的围场内放肆!”卫临煊飞身一跃,脚踩着地面,冲林中喊道。
“丞相,岳大人交给你。”谢秦说罢,身形一动闪入林中。
倏然,从地底下卷土而上数个黑衣高手,双手执剑,目光执意,能想到挖地道入围场,看来这些人为了杀我,的确动了些心思,我轻笑,不动的坐在原处,我倒要看看——卫临煊,你能护我到什么程度,若是就此死了,倒是还省我一番脑筋,脑中虽是这般想,但是真的直面“死”这个词时,我的心却隐隐刺痛了一下……
“杀!”黑衣人一声喝,只见那些人似一张网张开,各个方向袭来,将我俩团团围住。
我冷眼一扫,她倒是聪明了些,这些人的身手比上之前的那些,天壤之别。卫临煊如果想护一个毫无武功可言的岳珏,恐怕不易。
软剑手中紧握,他眉间轻拧,全神贯注于眼前,突然脑中闪过一个狠毒的想法,如果现在我自他背后出手,他必死无疑,而且还可以在护卫军到来之前,对他们说突遇刺客,卫丞相因护我而遭不测,死无对证,果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全身惊觉一阵寒意,我亦是被脑中的这个想法给吓了一跳,我没有背后伤人的习惯,若是为了我月家的血海深仇,也不可以吗?
还是你——月峥,根本下不了这个手?我困惑了……
“小心!”
我一惊,只见其中一个黑衣人大刀阔斧地向我袭来,我本能的身子一侧,躲过锋芒,右腿侧挑,正中他手腕处,刀刃应声而落,我双脚平安着地。见到卫临煊眼中的惊诧时,我想,他应该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长剑呼啸,犹如蛟龙飞旋而上,翩翩白衣,穿行自如,仿佛行云流水般顺畅,不见剑锋,人却已纷纷倒地。几十招内,一人一剑将眼前的黑衣人悉数绞尽,仅留下刚才袭击我我,而被我踹倒的一人幸免于难。我目瞪口呆,从未见他真正的出手,原来不出手便罢,一出手杀意顿起,风起云落……
那黑衣人眼见同伴个个身死,双眼煞红,横到向他砍去。我眼神向他瞥去,我知道那人觉既不是他的对手。
迅雷不及掩耳,那人迅速往卫临煊身处靠近,他身形未动,只是怔怔的看着我,我看见了,我亦是替他焦急,可是,我却始终没有如他那样为他喊一声“小心”——而是愣愣地望着他,望着他罢了……
“呃——”他轻哼一声,眉头皱紧,一手护着腰间诺大的伤口,一手剑指地面,强撑起自己受伤的身体,眼神却迷茫地看着我,丝毫不为所动。
我心下一紧。
那黑衣人未曾料到他不作反抗,更没有想到我会见死不救,怔怔的矗在原地。几番跃跃欲试之后,他的手臂,腿上,腰间,背部已多处刀伤,鲜血直流……
如今,入眼的那人已不是那个南临京师那个风度翩翩、一袭白衣、朝堂得意却依旧面带郁色的状元丞相——他也只不过是一个血肉模糊的躯体罢了。
我双手紧握成拳,眼直直地望进他那双忧郁的眼眸,此刻,他的眼底竟然有了一丝笑意,仿佛终于解脱了一般,灵魂真的能洗涤吗……
“啊——”为首的黑衣人见形势颇佳,放大胆子打算作最后一击,那宽厚的刀刃横斩而来,卫临煊不加理会,那双温柔的眼神轻轻地笼罩着我,小心翼翼,万般柔顺,那眼底尽是满足。两两对视着,无语,仿佛已置身围场之外,也许我和他之间曾无需任何繁赘的语言多加修饰,只是“若君不负,我必随君”——曾经的那一道心声却已经随风而逝……
他的唇角轻轻勾起一丝笑意,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如此释怀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