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我这副惊诧的神态,低低地笑了,“这出戏少了谁都可以,唯独不可以少了朕。若是没有朕的出演,岳卿这招当真是一招险棋。”
“快走,快走,真是的,慢吞吞的干什么,难不成还想藏些私物?”
“赵宣你这个卑鄙小人,老夫当年如何待你,你竟然恩将仇报!”
“说什么废话!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皇帝身边的红人、内阁大学士蔡礼蔡大人哪?我呸——你就做梦吧,老匹夫!你也有今天,我赵宣早就想像今日这样扬眉吐气的活着了,当年去月家抄家,你个老不死的捞尽了好处,末了,只给我留下些残羹冷炙,还不够塞你爷爷的牙缝……”
“赵宣你!”
我刚踏进蔡府的门槛,便听到了一阵喧闹嘈杂的声音,昔日蔡府的风光已成明日黄花,替代它的是入眼的萧条之景和消沉的人。
“大人,这边请——”萧瑾命我负责监督蔡家抄家事宜,我跟他要了兵部侍郎阮东潜随行。
“嗯。”我冲他微微点头。
“哎哟,大人您可来了,下官在这已守候您多时。”京师府尹赵宣一个眼尖,见我与阮东潜进府,立马换了副姿态,笑眯眯地颠着肥硕的身躯一路小跑过来示好。
我淡然一笑,“有劳赵大人了。”
“哎——哪的话啊,岳大人才是为我南临鞠躬尽瘁,为皇上鞍前马后,真是我南临的栋梁之材啊。”
我扫了他一眼,这张谄媚的嘴脸,让人觉得恶心。
“我呸——都是些阴险狡诈之辈!”蔡礼愤恨地瞥了我一眼,狠狠道。
“埃,我说你个老不死的,还敢嘴硬,这可是岳珏岳大人!你也敢放肆,我看你是不受些苦,便不清楚自己现下的身份,来人啊,给我掌嘴,打到这老家伙说不出话来为止。”
“赵宣你竟然敢这样对老夫!”
“啪——啪——啪——”一声声清脆的巴掌声不绝于耳。
我不耐得挥了挥手,“拉下去吧,赵大人何必跟这等劣民计较。”
“呵呵……还是岳大人说得有理,说得有理。”赵宣巴结道。
我瞥过头去,随意捞起一个青瓷花瓶,强压着心潮澎湃,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看来,赵大人这次收获颇为丰富啊,这蔡府的宝贝还真不少。”
赵宣见我目光停留在手上,误以为我对手中的花瓶感兴趣,便道,“是啊,收藏着不少绝世奇珍呢,但这美玉、翡翠、玛瑙、象牙之类的琐物加起来,恐怕都够寻常百姓过好几世都不止。就说岳大人手上的青瓷花瓶吧,这个翠竹图样的花瓶可有上好几百年历史了,当初,这还是在月家抄家时,给蔡礼那老匹夫给坑去的。”
“哦?哪个月家?”我喃喃问道,目光却从未移开瓶身。
“我南临还能有几个显赫的月家,不就是世代为将的那个月家。”赵宣道,“听说啊,这个花瓶可是月群生前最喜欢的东西,说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我的心底一阵悲怆,因为这是当初娘亲送给父帅的礼物,娘亲总说父帅品质高洁,唯有这翠竹才能与之相匹,可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岳大人若是喜欢,拿两件去就是。”
“那岳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笑道,说着,便将花瓶递给了身旁的阮东潜。
“对了,赵大人,这些东西可都登记好了?岳某还要一一比对后,拿着这收据给皇上过目呢。”
赵宣满脸陪笑,凑近我低声道,“岳大人,你说这次我们负责抄家,何必如此辛苦呢?没得功劳,还累得要死要活的。”
“哦?”我故作诧异道,“那依赵大人的意思是——”
赵宣见我心动,便直言道,“岳大人,这次抄家共得了四十三万两银子,你我兄弟不能白来啊,不如这样,下官也须上下打点,少不得银子开路,大人您呢,和阮大人也须对皇上有些表示,你我各分十万两,另拿出一万两打点,将剩余的银两上交,大人意下如何?”
我一听,故作吃惊道,“赵大人,这可是贪污的大罪啊,若是皇上知道了,重则是要杀头的,更何况,我岳某不曾娶妻,也无家小要养活,要那么多钱也没用,倒是赵大人您,听说九个侍妾个个都是能花得主,这女人用起钱来,就是少不得,这些钱还是赵大人收着就可以了,小弟决不会说出去。”
赵宣脸色一暗,连声道,“岳大人,岳大人,这钱不拿白不拿,要是岳大人嫌少,你我不妨再商量商量。”
我暗忖,这钱,若是我不拿,他敢拿吗。
我左右为难,面带犹豫。
赵宣见状,赶忙拉上一旁的阮东潜道,“岳大人,您不为自己想,也要为随行的阮大人想想啊,这……总不能让兄弟们白来吧。”
阮东潜见我不收,亦故作推辞。
我沉吟片刻,见赵宣着急的那模样,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便不甚情愿地说了句,“那就依赵大人说的做吧。”
赵宣如释重负,抹了抹额上的汗,道,“改明个,我让人兑换成银票给岳大人送上府去,也省得落人口实。”
我心底勾起一抹冷笑。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我整了整官服侧跨一步出列,道,“启禀皇上,微臣有事启奏。”
“哦?岳卿何事啊?”萧瑾眯着眼问道。
“敢问皇上,我南临律法是不是有这么一条,官员若是贪污五万两以上者,情节严重者,斩立决?”
朝堂之上议论纷纷。
“不错,的确有这么一条,这是太祖皇帝进城之时制定,为的就是反贪治吏,免得坏我南临根基。”
“那何种情况称得上是情节严重?若是对随行官员进行重金行贿,可算?”
“自然算的。”
“微臣斗胆再问,如果官员屡犯其罪,而不知悔改者,又当如何?”
萧瑾略一思考,便道,“理应罪加一等,犯者斩立决,没收家产,其家属悉数流放或是卖入奴籍。”
我低埋着头,掩去嘴角的笑意,镇定道,“微臣告京师府尹赵宣,执重犯蔡礼抄家之职时,自行贪污十万两白银,并同时向本官行贿十万两白银,这是今早由其府上的管家送到我岳府的银票。”我将一沓银票递给李德重,望了眼萧瑾道,“此为物证,更有与本官随行的兵部侍郎阮东潜阮大人作证。”
阮东潜被提到,亦是款款站出列承认。
“本官觉得这赵宣胆大妄为,十万两百银可不是小数,想必之前也有所为,便对其管家严加审讯,果不如臣所料,那名管家交代,赵宣也曾在六年前对月家抄家时,也用了同样的手法,欺上瞒下,贪赃枉法。”
萧瑾双眉紧皱,朝堂之上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好一个赵宣,不过是小小的京师府尹,竟做出如此胆大妄为的事来,置我律法于何地!”萧瑾愤然而起,怒道,“岳珏——”
“臣在。”
“朕命你带人将赵宣暂行关押,交由刑部审讯,朕倒要看看,这朝堂之上还有多少人收了赵宣的好处,多少人替他欺上瞒下,打点上下,连朕也敢欺瞒!”
“微臣遵旨。”
“岳珏,你这个混蛋,你居然倒打一耙!好你个岳珏,算我赵宣看错人了……”赵宣由两三个侍卫强行押着从我身边走过,那咬牙切齿的神情,我看了不禁想笑,若是说冤枉你了,我无话好说,只怕是我杀了你,全城百姓都要替我叫好,你在京师府尹一位上数十年,大小建树没有,若是论起鱼肉百姓,无所不用其极,若是我可怜你,谁去可怜那些被你坑害的人。
“带走。”我挥挥手道。
“是。”
我深吁了口气,遣走了随行的阮东潜,便往状元府回去。
刚至门口,身后便传来一道熟悉的唤声,“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我一怔,收复好慌乱的心态,平静地回过头,笑意殷殷,“卫丞相身体恢复的可好?”
卫临煊似乎比印象中的又瘦了许多,可以想象这些日来,他的日子恐怕并不十分如意。
“峥儿,你还要杀多少人才满意?”
“哼——”我冷笑,“若是说到杀人,我手上的鲜血比得上卫丞相您吗?”
卫临煊黯然的垂下头去,“是我对不起你月家,可是,我不希望你再一步步身陷下去,这几日以来,你杀了多少人!你真的高兴了吗?”
“我只杀该杀之人。”
“蔡礼在回乡的途中遇刺身亡,赵宣也即刻将被斩首,他们罪有应得,可是那些家属怎么办?他们是无辜的,你却将他们全部流放边界苦寒地带,或是卖入奴籍,这些人也是九死一生。”
“卫丞相什么时候变的菩萨心肠了?当初杀月氏族人的时候,恐怕也不曾手软吧。”每说一句,我的心便刺痛一下,月家在我心底已经戳出了一个大窟窿,每每想起,总是撕心裂肺的疼,我知道,这种伤痛是怎么也缝补不了的。
“峥儿你——”
“不要说了!我决定的事,没有人可以改变。”
“峥儿,若是杀了我,可以让你放弃报仇,我可以立即死在你面前。萧瑾是在利用你,他不过是想收回他的权利,肃清他执政路上的障碍,才会纵容你如此罢了,你的所作所为,他未必不知道,你我都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
“战争不曾结束,没有所谓的胜者。谢谢卫丞相的提醒,我与他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与他交手,岳某自然会小心行事,还望卫丞相多保重——因为岳某的名单上也有你!”我见他踉跄了几步,脸色惨白,我不作停留,转身便进了状元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