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深宫，一片静谧。偶尔有几对巡逻的大内侍卫走过，昏黄的宫灯映着几株灌木，影影绰绰。
一双凌厉的眸子审视着宫内的动静，在两队巡逻的侍卫刚刚走过去的一刹那，两颗石子轻易的弹在守卫在门口的两个侍卫的颈项处，那二人一声不吭，就定在了那里，看上去却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
翻身利落的进了屋，卷起的风又将身后的门轻轻关上，房内的人面对着他，端坐在书桌前，执笔阅卷。
“你终于来了。”淡定的声音，却不曾抬头看他一眼。
“你知道我要来？”只是轻轻的问，也不很诧异。
“朕等今天，等了很久了。”依旧淡淡的回答着，手上不停的圈圈点点，批阅着如山的奏折。
何青双手环抱在胸前，冷眼看着这个是他最亲，也最恨的人。十年了，弹指一挥间。他的鬓角已经染上了些许灰白，执笔的手也苍老了许多，时间在每个人面前都是公平的。
“你在等报应？”嘲讽的开口，等着看他动怒。
皇上终于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来看他，看着这个离别十年的儿子，严肃的声音却不怒自威，“你可知道，你这句话是大逆不道。”
讽刺的笑，何青却道：“我也知道，深夜擅闯御书房也是大罪！我更知道，我还是个通缉犯！”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恨朕？”有些疲累的声音，透着些许淡淡的无奈。
“难道你就不恨我？”何青反问的声音逸出唇角。
摇摇头，站起身来，走到一边的矮塌，坐了下来。榻上有一张雕梨花木的小桌，桌上摆有一副棋盘。
扬起眉，执起一枚黑子道，“陪朕下盘棋？”
“下棋？”何青挑了挑眉，旋即便会意的走过去，坐在他的对面，“我不会让你的。”
“好狂的小子！”皇上轻笑，指尖微用力，落下一子。
“你早已发现了我的踪迹，为什么不抓我？”何青不假思索的贴着黑子落下一颗白子，问出了一直以来心中的疑惑。
“你说呢？”并不回答，也不看他，眼睛出神的盯着棋局，分外认真的又落了一子。
何青抬眼看他，“我以为，你会为了那个贱人而杀了我。可是，你现在又想利用我。”
“哦？”轻轻的笑，却并不着恼，“利用你什么？”
“你老了，太子太仁厚，你需要一个下得手的人帮你铲除异己，稳固朝局。”何青只能揣测着他的心意，所谓君心难测。
摇摇头，皇上轻声叹息，“你们其实都沉迷在这个局中，就若这盘棋，朕执黑子，早已占了先机，你却又分心在后，怎能取胜。”
何青不以为然，“所谓先下手为强，可是却也有后发制人。博观约取，厚积薄发。观稳了局势，再一举拿下，我以为更能出奇制胜。”
“话虽不错，只是——”重重落下一子，皇上点了点棋盘道，“这局，早已在朕的掌控之中。你只拘泥于眼前这一角的利害，却忘了全盘的大局。”
看了看被吃掉的一块地方，何青皱眉道：“不安家，何以固国？”
“家者，于乞丐，乃一温饱之所；于百姓，乃心之漂泊所系；于君王，乃天下苍生安泰。”皇上幽幽的说，“国家，国便为家，家亦是国。自古帝王者，以国为家，唯己无家。为保国之安定，可舍一切。”
“包括妻儿？”何青不赞同的问。
“包括妻儿！”坚毅的眼神透露着不容置疑。
“为淫妃，抛爱妻，杀亲儿，也是为国之大家？哈哈，耸人听闻！”何青冷哼道。
漫不经心的又落下一子，皇上却道，“若妃，只是成了一只替罪羔羊。”
“什么意思？”何青不明所以，觉得这话颇有玄机。
“当年你还小，并不是很了解朝中的局势。”轻轻一叹，接着道，“你以为朕真的荒淫无度，老糊涂了吗？靖南王的野心，朕并不是瞎子。可他是朕的亲弟弟，朕答应了先皇要好好照顾他。对于他，只要不太过分，朕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知道？”何青有些惊讶。
微微一笑，接着说：“当年朕即位之时，朝中旧部大多是靖南王的私党，若不是老太后力挽，你以为朕可以安稳的坐这个位子吗？献若妃，是为了在朕身边安插一个眼线。朕就遂了他的心，让他看看朕荒淫的样子。朝中的势力岂是一朝一夕可以拉拢回来的，他的暗线又岂是一朝一夕可以拔根铲除的？”
“可是母妃的死，你难道没有责任？”何青耿耿于怀娘的逝去，不平的质问着。
幽幽的叹息一声，“青儿啊，你母妃的死，朕一直很内疚！”皇上有些伤感的说。
“内疚？你以为一句内疚就可以把所有的一切一笔勾销了吗？”何青有些激动的低吼。
“朕从来没有想过一笔勾销，也从来没有忘却过你的母妃。”皇上抬起头，凝视着他，“只是，孩子啊，身为帝王，也有许多的无奈。帝王的感情，永远不能只属于自己。”
冷笑了几声，何青有些怒意的说，“身不由己，就因为一句身不由己，母妃送掉了大好的年华，埋葬了自己的生命。用她的一生来成全你的身不由己，你好自私！”
“朕，不能不自私！”并不生气，只是陈述着一个事实，“为了天下百姓的安居乐业，朕必须自私！”
“那么，下全国通缉令追杀我，也是为了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怎么听，何青都觉得他是在狡辩。
低低的笑，“你以为，如果朕真的要追杀你，会容你到今日，还创立一个在武林中举足轻重的荷叶山庄？”
“你——”何青一时哑然。
“你以为，朕如果真的要将你赶尽杀绝，会容你今日咄咄逼人的来质问朕？”抬起眼，一双相似的凌厉眸子盯着他，仿若透析一切的继续道，“你以为，朕如果真的那么绝情，何以会留下楚将军的遗孤创下天涯海阁？”
何青镇住了。
他知道，他真的什么都知道？难道说，曾经的种种都是错误的？他，怪错他了？
“为何非要灭了楚将军一门，他是精忠报国的忠臣啊！”何青对这点仍是不解。
“不！”否定的摇头，一字一句的答道，“他是个好臣子，却也是权力斗争下的政治牺牲品。”
“政治牺牲品？”何青惊疑的重复着这句话。
浅笑了一下，这一刻，好像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是一个慈爱的父亲，“等有一天，你站到朕这个位置的时候，就会明白了。”
何青却摇头道：“如果真要如此，我宁可永远都不明白。”
“有些事，由不得自己。”落下最后一子道，“你输了。”
垂下头看了看棋局，抬首道，“为什么要给迪云赐婚？”
“他是王爷，就要负起两国交好的责任。况且，据传羽灵公主冰雪聪明，美丽端庄，并不算委屈了他。”说得很理所当然。
“可是，他已经有意中人了。”何青轻轻的说。
“无妨，男人大丈夫三妻四妾，迎娶公主以后，可以再立侧室。”皇上不以为意道。
何青无奈的说，“他的意中人是靖南王之女。”
“哦？”愣了愣，旋即又笑了，“倒真是冤债。”
“我想，这个赐婚还是取消了吧。况且，以迪云现在的身体状况，怕也不宜成婚。”何青接着将萧迪云的伤势说了出来，只隐去了救羽灵公主那段未提。
皇上连连点头道：“原来还有这样一段由来。”
“那这婚事……取消了吧？”何青说着此行的目的。
“不，照常举行。”皇上却笑得异常狡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