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柒·欺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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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暮色四合。

相府。

管家脚步匆忙,快速地赶至书房,在商傲耳边低语几句。商傲大喜,随即沉声道,“快让他们进来!”

管家匆忙出去,不多时,传来窸窣的脚步声,三个戎装的将士被领了进来。

“末将见过相爷!”来人一起作揖行礼。

“众位请坐,此次烦劳你们不远千里赶来,实在有所惶恐。”商傲忙站起身来,吩咐一旁的管家,“管家,立刻着人为几位将军上茶。”

“相爷客气,想当初,若非相爷怎会有我等如今的地位?”三位之中年纪最大的廉将军,声如洪钟,“如今相爷有事相托,我等自当尽心尽力,万死不辞!”

“诸位言重了,我并未做什么,能有今天的地位,皆是诸位抛头颅,洒热血,驰骋沙场,立下赫赫战功换来的。”他淡雅地笑,笑容如春风拂面,“正因为如此,此次,若非万般无奈,我也不会飞鸽传书,令各位回京一趟。”

“相爷放心,我们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在城外三十里外分东西南北方位驻扎兵力,届时,只需您一声令下,即刻可以攻进玥珞城。”较年轻的陆将军豪言道。

眸色微沉,商傲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不置与否,“希望诸位将军切记,若一切真的无法避免,进城之时,切勿扰民。我只想全身而退而已。”

说话间,管家领着丫鬟端着茶水糕点走了进来。

“诸位将军路途劳累,先在此稍作休息,我还有事,先行告辞。将军们若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吩咐管家。”他扬手,然后转身离去。

寂静的七王府花园,月色朦胧,梅香依旧。没多久,身后传来轻微的声响,商傲转身,望向来人,“商傲见过七王爷。”

“嗯。”溟玥裔淡应一声,抬手,一道白光划过,商傲接住他递来的东西。

莹白玉佩,通体剔透,其上,大大的“商”字分外清明。

“相爷,本王问你,既然东方夭魂是你安置在皇帝身边的眼线,那么这宫中一切你都了如指掌了?”深深地凝了他一眼,溟玥裔问道。

“王爷是指什么?”眸中暗芒划过,他不答反问。

“相爷自当明白本王所指为甚。”

“那是意外……”商傲的目光柔和几分。

她,向来都是他的意外。一切理所当然的事情碰到她,都会变得意外。他怎知,她会留下一纸书信,不辞而别?见到书信后,他亲自带人出府,只为寻回她,却不想有人先他一步带走了她。而令他更加不安地是,带走她的人居然是……当今天子。

她的信,他知道,她早已恢复记忆。他却浑然不知,甚至还令她如此伤心。孩子,是不是早已成为她心头的痛?第一个孩子,她亲手杀死,第二个孩子,他却因为害怕失去她,生生地要夺去。他怎可责怪她不相信他?记起一切后,柒儿该是如何努力地掩藏起悲哀和伤痛,每日强作欢颜?

“那你应该知道,她在宫中过得好或者不好了?”

“是,东方和夭魂会保护她。而皇上,忌于目前的形势,必定不敢伤她半分。”话虽如此,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要花费多大的努力,才能克制住自己的心,不去记挂她,才能将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到当务之急之上。

“可是,你不要忘记,东方夭魂虽是你的眼线,但是在皇上面前,他们必须伪装起来,若他们无法保护到她呢?”

他不悦地皱眉,“王爷,您到底在暗示我什么?”目光一窒,他追问道,“难道东方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柒儿她……出事了?”

低眸,溟玥裔幽然道,“没有,她很好。本王只是……关心她而已。”

“多谢王爷对我妻子的关心。”

溟玥裔不语。

“言归正传。”商傲摒去心中杂念,“此次前来,是要告知王爷,‘内忧’已然准备好应对之策,不知王爷的‘外患’如何?”

“相爷放心,本王绝对不会有半点差错。”他微眯眼。

……就当作是为了她。

“那么,接下来,我们就安心地等待吧,等待你我‘对决’之时……”他儒雅地扬眉,眸底却暗潮涌动,“打扰王爷休息了,我告辞。”

“不送。”

月白色身影不作停留,立刻离去,行过几步,他停住脚步,温润的眸子凝着不远处倨傲的身影,似笑非笑,“王爷……您可曾想过为帝?”

心中一顿,溟玥裔眯眼看向他,意味深长。

泰然笑之,未及他回答,商傲转身离去。

几日后,宫中传来消息,恰逢皇帝最宠爱的袖妃生辰,皇帝决定在宫中大摆宴席,宴请群臣,并下令举国欢庆三日。然宴会前几日,春光明媚。

乾龙殿。

小顺子疾步地赶来,跪安,“小顺子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宫女正帮溟玥炫着衣,他轻笑着示意宫女出去。

“情况怎样了?”他翻好金色的袖口,闲适地瞟了小顺子一眼。

“回皇上,正如您所预料的……”他凑近皇帝身边,轻声地汇报着情况。

淡淡的流光划过他清澈的眼,他勾起嘴角,若有所思地说道,“小顺子,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联手对付朕?”

小顺子一惊,忙跪地,“皇上,您多虑了,您难道还不了解吗?相爷和王爷,两个人一直是死对头,更何况他们还爱着同一个女人,之前那么深的矛盾,怎么会说消散就消散?就算他们联手了又如何?您手上可是握着夫人这张王牌啊……”

他微眯眼,“也对。就算有援兵,他们总得先突破城门这一关。待到援军赶到时,他们还有命等着营救吗?哈哈……”他猖獗地笑,笑得面容狰狞,眼底哪里还有忧郁的蓝色?只剩下漫无边际的暗蓝,昏暗如海底之波,凌厉狠绝,“你先下去吧,这宫中尚需布置,让他们丝毫不可松懈!我要他们插翅难逃……”

“是,皇上,奴才告退。”小顺子退安。

他疲倦地揉揉太阳穴,眼中有几分沉思。

那一夜,到底是怎样回事?他明明记得自己去了舞袖殿,醒来之时却在他的寝宫,仔细思索却全然想不起来那夜的事情。袖说,是东方送他回寝宫的,那么他必是去了舞袖殿,在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呢?也许,他只有找到当事之人才能知道吧……

思及此,他大步踏了出去,径直前往舞袖殿。

未等走到舞袖殿,他便听闻一阵悦耳的琴音。低低落落,婉转悠扬,心弦被撩动,他不觉加快脚步,守在门外的宫女见到他,忙欠身行礼,却被他制止住。他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轻纱飘动,一抹娇红合着乐音翩然起舞,宛若破茧而出的蝶,展翅欲飞。绯色的水袖轻扬,柔若无骨的身段,扭动着,如春风之中,随风而舞的细柳,纤细婀娜。

淡定的乐音配合着她的舞姿,一丝一弦地撩拨着。而抚琴之人,面容素净,淡淡的忧伤与感慨,化作最柔和的表情,逐渐展现在她的脸上。那双素手轻轻地捻拨着,琴音便寂然流淌而来,就像细枝拂过平静的湖面勾起几多褶皱,又似春风扑面而来,徒留点点清香。

舞美,乐美,人更美。

舞者,琴者,纸醉金迷的大殿,构成一幅绝美的舞曲图。

心莫名地悸动起来。突然之间,他生起要将这眼前一切占为己有的欲念。

他看向素白的掌心,微微攒起,放下别于身后,不动声色地走近。

“袖的舞蹈还是一如既往地优美,而夫人的琴音,朕是第一次听闻呢……”

琴音渐止,袖妃停下舞蹈,看到他时,露出抹娇羞的笑容,盈盈地欠身。他走上前,自然地挽住她的腰肢,双眼始终望着万俟柒,“夫人还真是聪慧,不但棋艺精湛,这琴音更是如同高山流水,余音绕梁!”

“皇上过奖了,若非娘娘的舞姿令柒儿惊鸿一瞥,又怎会生出几分感叹,从而忍不住抚琴一曲。让皇上和娘娘见笑了……”她谦虚地颔首。

袖妃,几日相处下来,她发现,她是蕙质兰心的女子,果真如她当初所想,纯真烂漫,颇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之态。她恬静若水,温婉如诗。她对袖妃自是有几分好感。今日一时兴起,她便令宫女寻来古琴一张,做无聊时弹奏几曲,不想袖妃竟合着她的琴声跳起舞来,而且是宛若天人的怡然舞姿。兴致陡增,她舞得如梦似幻,她弹得如痴如醉!没有人察觉到他走进来。

她微抬头,对上他或探究或带着几分兴趣的眼神时,心中蓦地一惊。

在这宫中待得越久,她越觉得眼前的男子心思难测。他有着一双清澈地可以见到底的眼睛,总是无意地流露出淡淡的忧郁。可这恰恰是他最好的掩饰,若非夫君的防范加之那夜的情形,她怕是会被他的掩饰所欺骗吧。他的城府,他的心机竟是如此深沉,深沉得似一口古井,如不亲自涉水,怎知会如此幽深!

也对,这帝王家的人,有几个是简单的角色?更何况,皇子众多,他可脱颖而出成为太子,进而继位为帝。一个毫无心机的男人,一个被外界传为宅心仁厚的男人,要想在这政权之巅立足,谈何容易,岂是单单凭借权相的势力就可达到的?所以,他从来就不是简单之人。正因为如此,为帝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削除朝中可能会威慑到他的势力。

她望着他,心中思绪万千。

他也望着她,眸色难辨,心思难猜。

对视许久后,他率先移开了视线,望向怀中娇媚的袖妃,低语道,“袖,朕为你准备的生辰之宴,你可满意?若有什么不满意或者不喜欢的,直接告诉朕,朕立即要那些奴才们去改,去完善。朕要给你一个风风光光的宴席,朕要你那一天成为全场最耀眼的女人。”

因为,那夜后,他的身边就只剩下她了,而她将母仪天下。

袖,这样的安排,你可满意?

“对了,夫人……”他话锋转向她,“朕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夫人不该待在宫中,恰逢两日后,朕设宴招待群臣,相爷自是席上尊客,届时,夫人便一起出席吧,然后随相爷回府。夫人和相爷有什么误会,还是得尽早解决了,莫要拖延,拖延下去,只怕会影响彼此感情啊……”

他的话,句句在理,言辞恳切。

她却做不到相信他。一旦失去了信任,再美的话语,再诚恳的言辞,听来总会心生犹疑。

两日后……

那夜会发生什么?

宴请群臣,到时,夫君与七王爷都会到场吧,而面前的男人有着怎样的居心,那真的只是一场生日宴席吗?

她静然微笑,不泄露自己此刻的真实想法,“柒儿知道,多谢皇上的关心。”

安静的大殿,静立的三人,各怀心思。

断崖之上,四抹孤傲的身影。

“枫,摄政王接到你的传书后,已经暗中部署了一切。他令我们三人来协助你,同时带了五百精锐死士。樱,松和我业已熟悉王宫地图,我们的目标直指举行宴会的韶华殿,只要将天子以及那干大臣拘为阶下之囚,这溟玥王朝便在摄政王的掌控之中,到时候,你功不可没。”慕杨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慕枫微蹙眉,“仅五百死士?恕我直言,摄政王太低估王室了……”

那个七王爷,他的武功到底有多深厚,他至今不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便是必在他之上。更何况还加上帝都权相的势力,要掳尽朝中重臣并非易事。

“无需担心,这些摄政王已经考虑到了,他知道溟玥的国王意图同时铲除两大势力,唯他独尊。你我要做的只是坐收渔人之利,待他们两败俱伤之时,要擒王易如反掌。”

“可是……”

“怎么,这几年来,让你潜伏在他身边,你的胆量怎地变得如此之小?”他冷冷地瞥了眼慕枫,“莫要忘记,当我们自上千人尸体中走出来之时,便已经死过一次了,死又何惧?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不是我们死士应该有的态度。我们只是先锋而已,成功之后,摄政王将会亲帅八十万大军压境,一举吞并溟玥王朝!”

闻言,他微有几分恼意。

他怎会害怕畏惧,他只是想要一个万全之策。

“我知道了,我会全力配合你们的行动。”他敛去不悦,“他早已怀疑我的身份,不便多在此停留,先行告辞,若有什么变故,可暗中派人通知我,再作商议。”

他脚步移动,慕杨淡淡地凝着他的背影,缓缓道,“慕枫,你要知道,这溟玥的天下一夺,为女帝的将是绯晚郡主……”

慕枫身体一震,沉声道,“我……知道。”

慕枫一路回到月明楼,天色已近黄昏。西斜的晕黄之光斜斜地照在山巅之处的楼阁上,徒增几分迷离沉醉。他抬首,望去,一抹人影挡住了西落的夕照,金色的光晕,为她镀上柔和的光圈。青丝如瀑,倩影妖娆。

神思恍惚,似时光流转,他轻呼,“晚……”

“枫,你回来了?”甜腻的嗓音,与所看到的身影截然不同,他定睛望去,才发现站在眼前的是洛,而不是心中的……她。

她们的确有几分神似,就因着这些许的相似,他一直对她很好,甚至令她误以为,他对她有几分暧昧的情愫。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洛……”他回过神来,重新看着眼前的女子,“怎么了,有事吗?”

美眸疑惑地看着他,“楼主等你很久了……”

一丝愕然划过,随即转化为轻微的了然,他凝定心神,向着大殿踏去。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望着他的背影,她总觉得今日的他,似乎有着心事。刚才他的口中,分明唤着另一个名字。似乎是……晚?什么晚了?轻摇头,她跟着他的步伐走了过去。

殿内有几分阴暗。

一张雅致的桌子前,溟玥裔淡定地坐着,手中执着一只小巧的酒杯。看到慕枫走进来时,他优雅地抬眸,似笑非笑,“来了?”

“是,不知楼主找属下有何事?”他低首。

“请坐。”他并不回答,只是拿出另一只杯子,为他满上佳酿,“陪我尝尝最近新发现的美酒,如何?”

“是,楼主。”他坐下,眸中波澜不惊。

晶莹的液体,透出浅浅的酒香。

“可知道,这酒的名字?”他低首抿尽杯中之酒,任酒香弥漫,辛辣过后,是舒缓的暗香。

“属下不知,还望楼主明示。”他拿起酒杯,失神地望着。

“传说中有一种酒,叫做‘醉生梦死’,喝了以后可以忘记一切;据说它产在边疆秘土,藏于深宫大内,若无极大的机缘,难晤一面。”他缓缓道来,嘴角扬起,绽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巧的是,此酒也叫‘醉生梦死’,只不过,却不知道它是否就是传说的‘醉生梦死’……”

醉生梦死……

慕枫手心的力道不觉重了几分,“应该不是吧,要不然,楼主不是要忘记之前的一切?”

“或许……”溟玥裔雅笑,不置与否,“尝尝吧,不论它是不是,不可否认的是,这酒是好酒……”

“是,楼主……”他的心突然地沉寂下去,抬眸,对上溟玥裔含笑的眼,半晌,仰首,将杯中之酒饮尽。

清冽的滑湿液体顺着喉咙而下,所到之处,微带辛辣,后劲十足,辛辣过后,便余甘甜。

“如何?”

“很不错……”他摇首,试图看清楚眼前的一切,可视线不受控制地模糊起来。

“枫,你应该知道我的另一个身份吧……”溟玥裔瞅着视线迷离的他,慢慢放下手中的酒杯,“就如我知道你就是霜月国的四大护卫之首的慕枫一样……”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他扶住案几,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是。”

“是洛说漏了吧,我记得这楼中之人,只有洛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他的目光徐徐地扫向一脸诧异的洛。

“楼主,我……”她嗫嚅道。

“无碍,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他摇首,视线回到慕枫身上,“倒是你的身份,还有你的动机。可是,这么多年来,你在我的身边,为我做的事情其实很多很多,所以,我不忍心就这样除去你……”

“这酒真的是……”他眸子黯淡,嘴角噙着一抹苦涩的笑容。

其实,拿到酒的那一刻,他心中早就有了不详的预感。可是,他却无法拒绝,因为不确定。他不确定面前的男人知道多少,他更加不确定自己到底暴露了多少,只能一直装下去。他想过,杯中之酒的可能性,兴许真的是“醉生梦死”,又或者只是一杯掺有剧毒的毒酒。若真是如此,他倒宁愿是后者。身为死士,他的生命早就系于摄政王身上,死亦无所惧。只可惜,天不如人愿,这酒竟真的是传说中的“醉生梦死”。

喝下之后,他会忘记多少,是全部忘记,人生犹如一张空白的纸,还是忘记某些特定的部分?他会不会忘记……花丛之中,那抹倾城绝代的身影?

或许,忘记……也好。

他定定地看着溟玥裔,等待着他的答案。

“醉生梦死……”溟玥裔接着道,“我既然是七王爷,自然可以出入王宫。很凑巧的是,深宫内确有传说中的‘醉生梦死’。”

“那你……”他问,恍然之间,却明白了。

“你喝的是‘醉生梦死’,不代表我杯中的也是,难道你没发现,你进来时,我的杯中早已是满满的酒吗……”

话说到如此,已不需要多作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