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头化石出沱江,蜀人始祖在资阳。
地灵人杰有三贤,王褒盛名千古扬。
这首小诗,道出了蜀人起源于资阳的一种民间传说。资阳地灵人杰,汉有三贤。三贤者,乃东周辅佐三朝帝王的政治家、孔子的音乐老师苌弘;西汉宣帝的谋臣王褒;东汉光武帝和明帝治下的政治改革家、汉朝制定礼仪的专家董钧。这个话本,单表王褒其人其事,读来也是饶有情趣。
话说西汉昭帝始元7年4月(公元前81年),益州(治所在今成都)资中县(今资阳市,治所在今雁江区雁江镇,北周改资阳县)昆仑乡墨池坝,一处庄园哀乐奏鸣,哭声缭绕,此处正举办丧事,死者乃墨池坝一大户之主人,姓王名翀,字有才。原来这王翀年方二十八岁,知书识礼,得祖上荫蔽,广有良田200余亩,耕夫若干,使女数名。王翀十七岁娶妻余氏,隔年生一子,名王褒,字子渊。王翀少小读书,腹中颇多经论,曾任昆仑乡蔷夫(乡长),后任廷掾(汉时县里一个小官)督管乡事。王家世代单传,无兄弟姐妹,王翀二十六岁时,父母双亡,遗下良田200亩,无人管理。王翀即辞官回家,全心农耕,亦做儿子王褒的老师。
王褒天资聪明伶俐,口齿极佳,四岁识字,五岁即能吟诗。王翀尤其重视,对王褒百般呵护,细心调教,希望其成就大业,光宗耀祖。
昭帝始元五年秋,王翀突觉身体不适,浑身乏力,骨节奇痛,初时乡野游医把了脉,抓了药,煎服数日,病势却一日更比一日严重。后到县城,访了名医,病势仍是一天不如一天。换了几个先生,均无济于事。渐渐地,王翀肌肉萎缩,骨节肿大,最终卧床不起。夫人余氏不肯放弃医治,四处奔走,遍访名医,仍然毫无起色。家中先是变卖牲口,后又出卖田土,减少家奴,眼看祖上遗下的良田已去之大半,生计维艰,家将破败。王翀不忍因自己之病痛散尽家财,遗祸妻儿,遂一条绶带,将自己缢死于床头横梁之上,时年二十八岁。
王翀即死,族人俱来奔丧,不想却另生支节。族中有人称,王翀病入膏肓,卧床不起,且身无缚鸡之力,岂能立身起吊!必是余氏眼见王翀病势严重,拖累已久,心怀厌恶,故而置其于死地。
妻谋夫命,当是死罪,此事重大,族人有主张报官者,意欲置余氏于死地。余氏大呼冤枉,自我争辩,其子王褒年仅九岁,亦证母亲未曾加害父亲,族人不得信口雌黄。然族人众口一词,俱称王翀死得蹊跷,必有他故。
余氏有口难辩,哭倒丈夫灵前,几番昏厥,不省人事。王褒伏于父亲棺椁之上,大恸失声,哭诉道:“父亲在天有灵,就睁眼看看我和母亲孤苦痛楚吧!父亲你撒手而去,却叫我和母亲受此不明痛苦。尤其是母亲,有口难辩,背了谋害夫命的罪名,必是死罪,倘若父母双亲离世而去,我王褒怎能存活于世。既如此王褒不如就此一死,随父而去!”
王褒呼号恸地,以头撞棺,几欲寻死。余氏从悲恸中醒来,急忙抱住儿子,母子相拥相依,抽噎不止。
且说这伙族人,原与王翀并非骨肉至亲,王翀家富,广有良田,衣食富足,族人多有眼红者,暗地里嫉妒不已。如今王翀英年早逝,留下孤儿寡母,遗下许多财产,族人便欲图其财,故意找茬,企图赶走余氏母子。
话说余氏娘家,原也是隔江相望的一家大户,然而家道渐次破败,早已撑不起世面。王翀死了,自有族人料理,余氏娘家人自然是说不起话,因而也就委委琐琐,不甚了之。及至王氏族人传出话来,称王翀之死,余氏有谋害夫命之嫌,余氏娘家人自然小心谨慎,避而远之,不敢多言。
族人中主张报官者众,即便有同情余氏母子的,因慑于众人之威,亦只能唯唯诺诺,只说:“此事固是蹊跷,但亦应慎重处之。毕竟亡人已去,当为活人着想,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于是,有族人站出来,道:“王翀已死,不能复生,如果穷究死因,必要惊动官府,颇多麻烦,弄得不好,还会人头落地。为今之计,还是族中内部处置为好,众族人在此,各人拿出意见,看是如何处置才好。”
一番话激起族人众议,各有己见。有说:“余氏年少,日后必要改嫁,莫若就此择定人家,早早嫁出,这事便了了。”
也有说:“余氏嫁与不嫁,由她娘家定夺。她若不嫁,叫其娘家人把她领回,不究其谋夫害命之责,就算便宜了她。”
更有人说:“既是有谋夫害命之嫌,定要报官,究其罪过,绝不轻饶!”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族中年长者站了出来,道:“即使余氏有谋夫害命之嫌,此事也应暂不穷究。如今之计,只问余氏,是择人另嫁,还是回其娘家。如择人另嫁,族人倒可帮忙,物色人家,及时嫁出即可。如回娘家,即叫娘家人将其领走便是,王翀一应丧葬后事,自有族人为之打理,外人不得插手。”众人皆说:“就这般办理,好使王翀早日入土为安。”
于是,众人动问余氏,余氏哭道:“我生是王家人,死是王家鬼,既不再嫁,也不回娘家。王翀虽死,其子王褒理应继承祖业,延续王翀一家香火。我虽女流,但我有责任为夫守孝,更有责任抚养儿子成人。如要我改嫁,或回娘家,除非我死!”
小儿王褒也说:“父亲虽死,有我王褒,自当继承王家香火。我母亲矢志不嫁,也不愿回娘家,我当伺奉我母亲,为我父亲守孝。我和母亲必当相依为命,不可拆散!”
族人见王褒年纪虽小,口气却很强硬,一时间不知如何处置为好。几个心怀叵测的族人暗中商量道:“这事儿由不得小小年纪的王褒,我等族人,必须拿出主见。余氏不肯改嫁,但绝不能把她留在王家,当应及时赶回娘家。否则,便以谋夫害命送官,绝不挽留。王褒年少,不懂世事,我等族人理应为他管好家业,由不得他自作主张。为今之计,必先撵走余氏,安葬了王翀,其他事宜容后再处。”
族人商议已定,便再三逼问余氏,到底是择人再嫁,还是自回娘家,若两者均不选择,那就送官,官府必以谋夫害命定其死罪,何去何从,着速定夺!
族人步步紧逼,余氏悲愤万分。无奈余氏暗暗忖道:“如果抛下儿子,自回娘家,褒儿年少不谙世事,必要受族人欺负,难以长大成人。即便自己改嫁他人,褒儿认他人作继父,好便好,不好也将受欺。看族人的意思,无论是我改嫁他人还是回去娘家,他们都不会让褒儿与我同去。他们只有留住褒儿,才能留住王家财产,族人把我当眼中钉,肉中刺,一心要赶我走,意在占有王家财产。留住褒儿,也就留住了王家财产,日后再慢慢折磨褒儿,瓜分财产,这才是族人的真正用意。”
虑到这一着,余氏又想,族人疑我谋夫害命,声称报官,却又假装慈悲,迟迟不去报官,看来报官是假,真实意思还是要赶我出门。莫若心想横了,主张他们报官,官府来了,再作道理。
于是,余氏向族人哭道:“妾与夫君婚后感情甚好,并无半点介蒂,绝无谋夫害命之心。夫君久病不起,实是痛苦,为不拖累我母子,才走此绝路,若是贱妾谋夫害命,你们尽可报官,官府勘验亦是妾谋夫害命,那时自当依法受死。贱妾就此等候官府定夺!”
余氏此举,真还令族人大出意料之外。族人知道,王翀之死,并不真是余氏谋害所致,如果惊动官府,必定要作断夺。王翀曾在官府公干,定会有人为其主持公道。果真如此,报官乃万万不可。若不报官,余氏拒不离开王家,这又如何是好。此时族人面面相觑,皆无良策。有人眼见无利可图,便托词家中有事,告辞而去。也有人无缘无故,不辞而别。其意均在于让王翀尸身停放于厅堂中,不予过问,看余氏寡母孤儿如何安葬。
族人这般做法,更表明了余氏的猜想不假。余氏想道,族人袖手而去,以为我余氏就无能安葬夫君,真是岂有此理!我余氏娘家不是没人,托褒儿他舅,请些帮忙之人,好歹要把夫君安葬下去。于是,余氏给娘家捎去口信,叫王褒他舅请些帮工速速过江来,以便安葬王翀。
然而,口信捎了一次又一次,却不见王褒他舅过江来。余氏纳闷,正不知何故,却有邻人告知余氏,说王褒他舅本已过江而来,但途中却被王氏族人阻了回去。并声称,王家有的是人,轮不着他人来料理王翀之后事,如果他人要插手王翀后事,必要他头破血流。王褒他舅慑于王家族人势力,不敢前来。所请帮工,也都惧怕,纷纷掉头过江去了。
闻听此信,余氏更是悲愤不已。看来王姓族人非要逼她离家不可。她心已决,拒不离家,如若离家,不如一死。余氏哭倒在夫君灵前,几欲撞棺而死,但却舍不下幼小的儿子。褒儿年幼,无能自立,如果撒手而去,岂不正中族人下怀。族人是有心要欺褒儿年幼,霸去财产,置褒儿无所依靠。如此两难境地,余氏万箭穿心,再无他计,哭倒夫君灵前,肝肠欲断。
就在此时,有族人引了一名四十余岁的汉子,前来求婚。汉子自称张俊,沱江对岸人。他上无父母,下无子女,单身一人,急需有个女人过活。闻余氏丧夫,急于择夫另嫁,故而找上门来,愿与余氏结为连理,白头偕老。余氏见这张俊,尖嘴猴腮,吊眼鼻歪,活脱脱一副地痞样,看了就恶心。因而余氏厉声斥责道:“我余氏原也是大家闺秀,到得王家,乃是有头有面,何曾见过你这等二流地痞。快快滚出门去,不要在此讨打!”
小小年纪的王褒见母亲斥责张俊,自然也就痛恨,拿起一把扫帚,即往张俊面上扫去,嘴里嚷嚷骂道:“狗才快走,不走便打死你!”那张俊一边退出门去,一边嬉笑道:“褒儿不可如此,继父还会再来!”
张俊自讨没趣,慌忙退了出去,跟来的族人却对余氏说,此张俊了无牵挂,可能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族人劝告余氏,就嫁了张俊,早早安葬了王翀,让王翀入土为安。如此停尸厅堂之中,难道要其尸臭不成!
族人还说,张俊既有意于余氏,想必绝不会就此罢休,改日他若邀约旁人前来,抢了余氏回去成亲,岂不尴尬,还是余氏自己顺了张俊之心,大家欢喜多好。
族人这番劝说,自然撼动不了余氏。然族人的话,倒提醒了余氏。如果张俊果真叫来一帮人手,强行抢婚,可又如何是好。日前就曾听说,江对岸娘家人那边,有一女人死了夫君,亦是死活不嫁,结果夜半被人抢去,至今去往何方都不知晓。假如张俊也来抢婚,可如何是好!
想到此处,余氏顿觉心惊肉跳,不寒而栗。夫君停灵已是三日,无人安葬不说,一旦妾身被张俊抢去,更不堪设想。左思右想,余氏不觉又是一场大哭。
哭过之后,余氏又想,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难道就这样眼见着夫君尸臭。族人原先声称要报官,如今却又不报官了,无奈妾身自去报官如何。但转瞬又想,自己乃女流之辈,足不出户,何以报官。想来想去,余氏想到了让儿子王褒去报官府。但褒儿毕竟年幼,家离县城十几里,途经荒山野岭,一旦褒儿有个意外,岂不断了夫君香火,我余氏不仅无了依靠,更是王家罪人。
然而,如果不是褒儿前去报官,又有何人能为妾身分忧。左思右想,余氏最终还是孤注一掷,决定遣儿子进城报官。为防不测,趁着夜深人静,余氏把王褒叫到身边,如此这般向儿子讲述了家中困境,叫儿子天明时抽空子进城报官。余氏教给了儿子诸多躲避他人的法子,千叮咛万嘱咐儿子倍加小心,定要将官府请来。王褒喏喏应声,表示不负母亲重托。
次日余氏传出话去,打算安葬了夫君便回娘家去,但要族人们立下字据,保证儿子王褒生活有着,因而希望族人前来商议相关事宜。族人闻听此信息,纷纷前来,于是就在王翀灵堂商议起来。就在众人热议之际,王褒依了昨夜母亲嘱咐,早已悄然离去,就连余氏也不知何时不见了王褒踪影。
族人的商议很是郑重其事。大家都争着要抚养王褒。意思亦很明白,抚养王褒是假,占有王家财产乃真。因此众族人商议来商议去,总也统一不了口径,反而相互侧目,尔虞我诈,各打各的主意。商议了半日,也没能做出决定。见时辰已久,余氏估摸王褒早该走出若干里程,于是便借故呼唤儿子,唤了良久,不见王褒回应。余氏急忙房前屋后寻找,自然还是没有王褒的影子。余氏故意大放悲声,哭天抢地道:“儿啊,你往哪里去了!你可不能有个三长两短,一当有个三长两短,当母亲的怎么向你九泉之下的父亲交代!你父亲尸骨未寒,你要再有个三长两短,为母可又怎么活呀!”
余氏呼天抢地,哭得天昏地暗。族人们一时间也慌了手脚,赶快四处寻找王褒。余氏借机冲族人呼号,说族人逼她母子走绝路,而今儿子不见了踪影,定是某个族人坏了良心,加害了儿子,因而冲族人索要儿子。被索要的族人害怕担责,纷纷躲避,实在躲不去的,却只好忍让着,声言:“这不是正在寻找吗?娃儿家耍心大,说不定正在某处玩耍,早晚都会回来。”
余氏哪里肯听,仍是见了族人就索讨儿子,弄得族人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躲,怕余氏真要怀疑到某人头上,找不回王褒,担个谋财害命的罪名可就麻烦了;不躲,又总被余氏追着索要儿子,声言不把人交出来,就要报官。官府真来,族人便要受责,追究起来,恐还要受罚。眼见先前几个找碴儿的族人,这节骨眼上还真的害怕起来,若王褒真有个三长两短,其罪责真还难以担当。
这余氏,哭着向族人索要儿子,心里头却也暗暗担心,儿子毕竟年仅九岁,若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如此真不该让儿子独身前去报官。然而内心又巴不得儿子立马就带了官府的人来。一时间余氏内心五味杂陈,方寸大乱。想到夫君辞世后这几日的光景,不觉真的悲从心来,趴在夫君灵前,又是好一阵痛哭,直哭得肝肠俱断,昏晕不醒。
且说族人正在纷纷寻找王褒,听得余氏昏了过去,众人更是惶恐不安。有年长且富于经验的,急忙掐余氏人中,灌姜汤。余氏从昏厥中醒来,仍是痛哭不已。眼见着日已西沉,月上东山,还不见王褒踪影。族人为之惶恐,余氏更是为之心焦,深恐王褒有什么意外,禁不住又是一阵晕眩,一头又昏了过去。
要知王褒何时归来,且听下回再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