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胭……跟我走,跟我走,跟我走……”最后只剩这句呢喃。
“你走吧……走吧……求你……”
戚少爷突然一下将玉胭扑倒:“至少……给我最后一个留念……”
玉胭用力去推他,但戚少爷借着七分酒意已不是玉胭可以推倒的。
“以卿!以卿!”
衣服却是一件件地被扯开。
“以卿!你闹够了没有!”
一个巴掌。
戚少爷的脸顿时红肿。
酒醒。
只剩哭泣声。
戚少爷站起来,理了理衣服,转身离去。
两年后,戚少爷又有了第二个小少爷。
玉胭肺痨而终。
那年立春,戚少爷拿出那件水白的服,慢慢地走到阳光下。身后是两个孩子的吵闹和哭泣声,时光仿佛被拉长。戚少爷一抖那衣,衣服上洋洋洒洒落下细碎的玉白色的灰尘。
青春翻过了墙头
文/黄明星。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枕边的MP3已经空了电,耳朵让耳机堵得有些生疼,手机还紧紧抓在手里。
翻身,摸索着打开手机键盘锁。
凌晨两点,时间像个出嫁离家的姑娘,久久不愿离去,一步三回头。
手指倏地划过屏幕,苍白的光刺得眼睛生疼,发出去的信息依旧没有回应,就像被抛进河底的石头。打开名片夹,一个个带着笑意的名字迅速划过黑夜,发现没有可以打扰的人后只好把手机丢到一边,辗转反侧着,任由心里的空虚像黑夜一样在这小小的空间里肆无忌惮地膨胀。
老罗在床下轻轻地踢着床板说你也没睡?
醒了,你呢?
孤枕难眠。
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终于在快天亮时闭上了眼。
第二天傍晚抱着“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伟大思想的老罗喷着香烟对我说要不然我们出去通宵吧?
我没有拒绝,是因为所谓的兄弟之情还是因为自身的空虚需要干些什么来填补,以便让它坍塌出更大的陷阱?我不知道。
因为年轻,我们总是想做些什么特别的事,好的坏的,好等到以后安分了疲惫了还能想起那段激情四射的时光。
也许是因为年轻,才会走得义无反顾。
我和老罗计划着一下晚自修就从西墙翻出去,等第二天再从门口混进来。
学校的围墙奇高,必须几个人合作,于是我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强子。
强子是我们舍友,也是跟我和老罗一起升上高二的高一同学,强子是个文艺青年,至少他这样认为。他的偶像是诗人海子,因为海子他还取了一个特文艺的笔名:河子。
河海是一家嘛。每次他跟我们说起这笔名时都要骄傲地抬着头把鼻孔对着我们解释一番。强子姓黄,为此他为自己做了一首气势磅礴的诗——《黄河》。
“啊!黄河,你又黄又大,啊!黄河,你又大又黄。”
强子是个勤奋的人,他的勤奋表现在他的写诗上,一般在课堂上他都是处于写诗或者准备写诗的状态中。而老罗则大部分课堂时间是在睡觉,至于我,一部分时间是在玩手机看课外书,剩下的一部分时间则是在看老罗睡觉。
结果高二时,我们不负众望地被编到同一个班。
我和老罗在墙角下讨论着翻墙姿势,然后看见强子摇摇摆摆地向我们走来,后面还跟着牙签。
牙签的本名叫雅倩,是我们高一的学习委员。高一开始的介绍会上,老罗看着一个冬瓜状的物体在讲台上低声低气地说大家好我叫牙签后硬是趴在桌子上笑了一节课。后来我们才知道她叫雅倩,雅倩的雅,雅倩的倩。
高一时老罗是个让老师头疼的学生,爱迟到,爱在课堂上睡觉。而雅倩是班干部,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那时候雅倩就坐在老罗后面,和《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里的沈佳宜对付柯景腾那样,只要老罗一捣蛋就操起东西戳他的后背,所不同的是沈佳宜用的是圆珠笔,而牙签除了用圆珠笔,有时候还用圆规,久而久之,老罗每一件浅色衣服后面都出现一片黑红相间的圆点,黑的是墨水,红的是血。
老罗还有个英文名字,是我和一大群认识老罗的人结合他的实际情况起的,跟香港歌手陈奕迅一样,叫Eason,广东话音译——烟神。之所以称他为烟神,是因为烟鬼这种浅薄低级的名词已经无法衬托出老罗在吸烟界的修行。他随时可以从耳朵后,从口袋里甚至从钱包中掏出香烟来,也可以在几米开外便能精确无误地闻出你吐出的香烟是红河还是红双喜。甚至跟我们打篮球时口里都扑哧扑哧地叼着一根烟,结果五个主力没一个敢上前防守。
雅倩总是一次次地走在我们前面苦口婆心地说不要喝酒不要打架更不要抽烟。
老罗在后面一边感动得涕泪齐下一边回过头四处问我们借火。
高一暑假放完后,我们发现雅倩成功地摧毁了众多女同胞的心理防线,她从冬瓜变成了冬瓜条。再后来,她从冬瓜条瘦成了名副其实的牙签。
我和老罗、强子在采用了手托肩扛,踩背甚至踩头等多种方法后终于登上了墙头,我骑在墙头上,心里隐隐不安,就像有爆炸趋向的气球在心里一点一点膨胀。
后来我看《艋舺》时在想,蚊子坐在即将翻越过去的学校围墙时是不是也像我一样不安。
我们得意地回过头去才发现雅倩在摇着头,带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从容地从墙角的一个给施工工人进出的尚未上锁的小门走出去。老罗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好久才憋出一个字:靠!
当我们进退两难时,强子将他的幽默和聪明才智发挥得淋漓尽致,他说要不我们跳回去然后再从小门走出去?
当晚我们在外面打牌上网,像脱笼的小鸟尽情地享受着难得的自由。
强子说岁月是把杀猪刀,萎了葡萄,黑了……后面的话强子没有说完,就被红着脸的牙签用一只烤鸡翅塞回肚子里。我们一边缅怀过去缅怀童年一边憧憬着未来,就是不提现在。任由愧疚和烟酒一起烂在肚子。
万事开头难,我终于明白了这话的含义,每次想要翻墙出去时内心总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可每次都是名为愧疚的小人光荣牺牲在巨大的孤独下。
我老罗和强子在别人挑灯夜读的时候翻到外面去。我们打游戏,上网,溜冰,用一切娱乐来填满心里的空虚。但是,原来空虚,并不是所谓的忙碌就能填满。
后来我们在塑料跑道跑完两千米倒在草坪上休息时,强子提出要制约外出。
我没有说话,老罗也没有,他只是扑哧扑哧地抽着烟。
开始时是四个人,然后是三个,后来是两个,再后来是一个。
老罗总是在我们睁开眼时从外面拖着疲倦的身子回来。我和强子都没有说什么,其实老罗心里的陷阱比谁都要大,所以他才会用一根又一根的香烟来填补,所以他才会在无数个安静的夜里四处找人聊天,然后倒在第二天的课堂上呼呼大睡。
这种日子维持了好久,直到他和雅倩走到一起。
当他和雅倩牵着手出现在我们面前时,老罗已经几个星期没有碰过香烟。他龇着有些发黄的牙哈哈地说这不是爱情的力量嘛。
之后的日子老罗跟雅倩走在一起,我则跟强子在一起走,二组,二人,各种各样的二。
我和强子开始一点一点地努力学习,而老罗也很少抽烟或者课堂上睡觉。我享受着这种波澜不惊的生活,直到强子告诉我老罗出事了。
从强子哆哆嗦嗦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大概地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一个自修后的晚上,老罗和雅倩跑去操场约会,当他们在树下接吻时被巡逻的领导发现,老罗为了掩护雅倩逃走而被捉住,结果第二天雅倩在教导处对找她来对质的领导说他不是我男朋友,我昨晚一直在宿舍,不信你问我同桌。
处分在事发后一个星期便发了下来,由于老罗不老实交代,一个人把责任揽上身,且不良影响较大,被处以劝退处分。
听到处分广播后最激动的是强子。他把牙签找出来,当着全班人的面朝她吼:
“为什么不敢承认,亏他那么喜欢你,他为你做了多少你知道吗?你为什么背叛他?
你对他伤害有多大你知道吗?”
他声音过于激动,以至于吼出来的话变成了呜咽。
雅倩一直都是冷静理智的,这次也不例外。她说一个人是退学,两个人一样退学,我妈妈她……强子没等她说完,便拉着我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其实我能明白为什么强子会那么激动,一直以来,他都是喜欢雅倩的,尽管他竭力隐藏,但是他对她说话的语气,他看她的眼神,都早已经出卖他。强子是个懦弱的人,在面对比自己优秀的人时总是无法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所以他写诗,一首一首地写,把他的欢,他的喜,他的悲,他的伤全部揉进字字句句里。当一直喜欢的甚至崇拜的人突然成了背叛者。心里竖立起来的雕塑也就在瞬间坍塌。
当晚强子喝得酩酊大醉,当最后一个空酒瓶滚落在地上,强子趴在我肩膀哭得脱了型,直到睡着。
老罗走时,只有我和双眼浮肿的强子去送他,当老罗拖着行李走上车时才意识到,离别,来得如此之快。
汽车带着老罗渐行渐远,逐渐在瞳孔里淡成一个黑点,就像一个句号。
那么,都结束了吗?
老罗走后,我们升上高三,强子突然变得安静起来,他不再在课堂上写诗,而我的成绩也一点点提高,我们没有再去翻墙,也没有再逃课。跟雅倩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好几次我和强子在路上看到雅倩迎面走来时,强子总是有意无意地把头偏到一边。
心惊胆战地走完三百个兵荒马乱的日日夜夜后,高考如期而至。
高考前的几天,高三全体停了课,强子早早离开了宿舍,去向不明,当我一圈一圈地围着跑道跑步时,我看到了雅倩,她穿着一条黑色的轻纱裙,露出白皙的颈部和消瘦的锁骨,头发散落下来,被轻佻的晚风撩起——就像一只飞舞的黑天鹅。
她塞着耳机,悬坐在升旗台边缘,侧着脸望向不远处的围墙——那个我们曾数次放纵青春的地方,会不会在下一秒就有人从墙的那一边翻回来?
我从球场边的临时小卖部买来两罐冰冻可乐。
“拿,给。”我把其中一罐递到她面前。她回过头,眼里闪着若隐若现的尴尬,但很快便释然。
我坐在她身旁,扯开拉环,按捺已久的激情瞬间喷薄而出,就像我们狂乱的青春。
她把可乐举到我面前,笑着说干杯,为我们的高考,也为我们即将告别的狂乱的青春。
听着雅倩那文艺的祝福,我突然想起了强子,那个文艺小青年,雅倩,不知什么时候起,你已经被我们潜移默化了。
当冰凉悉数进入我体内后,我点燃了一支烟,一闪一闪的,忽明忽暗地在宁静的夜里盛开着颓唐的红花。那些憋屈了三年的压抑,那些日复一日的狂乱与不安,一起被我呼出,浪荡在空气里,随着晚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星爷,也给我点一支吧。她说。
我没有拒绝,当刺辣的气体肆无忌惮地占领她的口腔时,终于忍不住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你说这甜不甜酸不酸,倒是辛辣得要死的东西他怎么就那么爱抽呢?她没有说名字,但我却知道她说的是谁。
当香烟第二次占领她口腔时,她突然把头靠在我肩膀,倾泻下来的黑色瀑布遮住她精致的脸。从她眼里夺眶而出的眼泪濡湿了她的脸,濡湿了我的肩膀,也濡湿了那些我们曾肩并肩呼啸而过的几百个日日夜夜。
毕业后,强子背着他的作家梦去了北方,而雅倩则凭着她优异的成绩和一个交际网广阔的妈妈去了一所不错的大学。
开学前老罗找我出来聚了一次,他黑了也壮了。当晚我们就着酒劲聊学校聊上网,聊大学聊社会,最后话题不约而同地回到了雅倩身上。当我告诉他雅倩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时,他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嘴里不断嗫嚅着那就好那就好。随即引颈把一瓶满满的酒喝得底朝天。
后来我醉得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中只听见老罗一遍遍地喊,老板,牙签呢?
我的牙签呢?怎么还没来?
2010年,台湾电影《艋舺》像一阵飓风横扫整个亚洲,我坐在黑暗的角落里看着别人在上映着他们的喜怒哀乐,恍惚中,我觉得在荧幕里哭哭笑笑着的人是我们。老罗是志龙,一个外表无比坚强内心却柔弱的人,受到打击会一个人躲在角落偷偷难过,强子是黄万伯,一个感情的弱者,即使喜欢,也因为缺乏勇气而把它深埋在心底最深处,雅倩是和尚,一个最冷静最理智的人,但也是因为她的冷静理智而让她成了别人眼里感情的背叛者,至于我,我想我是蚊子,那个坐在墙头上会惶惶不安的,那个一直站在外围叙说着别人故事的人。
当片尾曲想起,字幕缓缓升起,我多么希望看到这么几个字——未完待续。
一如我们脚下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