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有女连自珍
“意卿,如何,梓童的头疾可治好否?”
“陛下,皇后患的是心病。”
“心病?”
“心病还需心药医。意之已奉劝过皇后,赠皇后心药一剂,端看皇后愿不愿意好了。”
武宁四年,春初,皇后病重,皇帝下了皇榜,广求天下异士,治愈皇后者,封侯加爵,不在话下。
这日黄昏,天际边一大片霞光泼墨般游走,桔黄的余晖打在巍峨宫墙上,两侧青甲武士执戟而立,眉睫间俱是明暗阴影。
一辆华盖轻车驻足宫门口,紫衣广袖的丞相大人一脚迈出车厢,一眼看过去,只见那清癯青年一袭泛白青衫最是平常不过了,可是宇文谦这生却再也没有见过有人能把青布衫穿得这样飘逸,意态风流得如若有阵风定像是要飞走似的衣袂猎猎。
“嗳,你们怎么这样不讲理,我要进去找意哥哥,拦着我作甚!”
这声音如此低,却又字字清晰,带一点鼻音,游丝般钻入众人耳内,宇文谦只觉印象深刻,像是从未听过这样动听沉静的少女嗓音。
是的,少女,这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套件男式青衣,一束高马尾,左以沉香木簪,光洁额头下,是两颗紫葡萄般晶亮的黑眼睛,凝神看牢你,该瞬间宇文谦通身气力好像被这一眼吸光,恨不得倾身过去,嘬她眼珠子,看是不是甜的。
宇文谦缓缓踱过去,双手叠在蟹爪菊纹样的长袖里,他人长得高大,这样侧着头留神,配上一张异域所特有的深邃面孔,那温柔的眼神,极具欺骗性,不愧是帝都第一黄金单身汉。
“见过丞相大人!”两侧青甲武士敛容,横胸,欠欠身,做派忒恭敬。
宇文谦虽然是看着守门宫卫,却像是在问那青衣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卫士们面面相觑,相互凝噎,“……”
宇文谦又转过头,定定睛,这才近距离地端详着身畔这人,咦,往常他只道这世间再无人能出连意之左右,意之此人,最是温雅莹润,得他一分意态,已是相当难得了。而这人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清癯异常,随随便便一站,周遭景物仿佛逐分逐厘退成一幅写意山水,白山黑水,清到了极致处。
宇文谦停驻半晌,一脸沉郁,紧紧眉头,若不是这人气质迥异,他都要错觉是董后站在面前了。
像,太像了,除去三年前溯水河畔那个冒牌货,世间居然还有这等相似肖像的人儿,太太太离奇了。
而宇文谦确信,董后其人,刻下应在撷芳殿中卧病不起。
“你是谁!”近乎诘问了,宇文谦难捺激动。
“你又是谁!”青衣人一眼横过去,嘟嘟嘴,“你们城里的人,怎么这么蛮不讲理,若非意哥哥在这里面,我才不会来呢。”
“意哥哥?”宇文谦一动。
宇文谦又趋身近她身畔,倾着脸,鼻端里闻到一种类似连意之身上的那种禅香,轻如梵音若有若无,让人犹觉温暖与心安。
电光火石间,宇文谦想到了一个人,“连意之的师妹,你!”
“咦,你认识意哥哥?”
宇文谦微微一笑,柔声道:“何止认识,我们还是同一个主子底下做事呢。”
“啊,太好了,你快快带我进去!”
宇文谦哂然,“小师妹,若不是今日得空遇上我,难不成你便一直待在宫门口不走了吗,皇宫重地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你倒是天真得很,若是国师大人晓得他的嫡亲师妹因冲撞宫门而下狱,那末,脸上的表情,想必精彩得很!”
“嗳嗳嗳,你好啰嗦,说了这么多,我只听出四个字,幸灾乐祸,你到底带不带我,我怎么知道皇宫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好不讲理,我都说了要见意哥哥,偏偏不睬我,过分!”
这人一脸忿忿然,跺跺脚仿佛随时都要抬脚就走的架势,宇文谦看得好笑,又觉得有趣,倒是个妙人,也只有连意之这样的人才能养出这等无垢之色。
“走吧。”宇文谦挥挥广袖,紫衣青年站在宫内青石大道上,背后是一大片连绵起伏的红瓦飞檐,漫天红云之下,这人含笑而立,“小师妹,随我来,见你意哥哥去。”
“小师妹?”青衣人忙不迭穿过两侧青甲武士,拨开相交长戟,直奔高冠锦衣的青年,跺跺青石板,瞪道:“你才小师妹!你全家都是小师妹!我叫连自珍!意哥哥都没叫过我小师妹,你叫得?”
宫阙九重,漫天云彩照射下,一条笔直大道直通朱漆铜环的角门,青年且走且停,时不进驻足凝望身边这人,分外温柔,“连自珍?嗯,在下上讳宇文,单名一个谦字。”
“谦谦君子吗?”连自珍一双晶璀眼睛睇他一眼,哼道,“嗤,我的名字是意哥哥给取的,取其自珍自惜之意,怎么样,意哥哥可疼我呢。”
“你也随你意哥哥的姓,连?”
“怎么,我姓不得,我醒来以后,什么都通通忘光掉,意哥哥认我做他师妹,跟他姓也是应当的。”
“喔——”宇文谦恍然,“难怪!原以为是我孤陋寡闻,连老国师收了个女徒弟都不晓得,原来,你师父是连意之。”
“意哥哥觉得当我哥哥就好了。”
“一口一个意哥哥,连自珍,你可真不害臊,这么大个人了。”宇文谦故意道,见连自珍着急,都觉得好稚气,“那时,嗯,我去接你意哥哥时,自珍,你怎么不随他一起进宫来?”
“啊,原来是你这个卑鄙小人,你你你,叫我和意哥哥分开这么久,整整一年多,我可从来没跟意哥哥分开这么久过。我去南山采药,接到纸鹤传书,意哥哥嘱我再去南山极南处采一株千年雪莲,一来一去,深山高岭,耗了我老大功夫,月亮都涂黑的时候,可是意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啊,我可实在想念得不得了……”
“想念得不得了?”宇文谦细细咀嚼这几个字,极其突然地,一种心酸电击他心。青年打眼过去,远远地,“太阿殿”三个擘窠大字高悬檐上,宇文谦惆怅极了,“你们师兄妹,感情倒是极好。”
太阿殿整座殿堂都是以巨大的条状玄石砌筑而成,殿内宽敞古朴得几乎毫无装饰,桌椅几案俱是石制,凉滑似水,没有锦垫软被只需坐上片刻便冷到牙关发紧,再坐久了,脸色便变成汉玉白石一般的青白颜色。
鲜于宁内力发寒,倒也耐得住性子坐,青年裹着一袭绣金龙纹的黑丝衣裳,衣袖空了空,较之从前,倒是略略清减了许多。皇帝没有束冠,乌发散开,苍白的脸容,瞳之中沉着暗影,仿佛些许悒郁总无法抹去。
鲜于宁支着石桌,大殿空寂,壁角一盏青灯影影绰绰,他的脸容身足隐在阴影中,鲜于宁敲敲指节,清越声不绝于耳,这样幽冷,石桌好像已经内里都结了冰。
鲜于宁的声音响在寂落落的大殿里,也像是结了冰般,薄薄凉凉的:“意卿,我,欸,梓童如今每夜魇起,精神实在衰弱,我……极是担心她的。”
“……”
连意之从殿角阴影中缓缓步出来,罩一袭薄衫,柔软的布料紧贴他身,勾勒出青年修长而肌理优美的身形,乌发白衣的青年,清淡眉目俱是烟笼般轻愁。连意之席地而坐,支着横几,分明没有燃香,然而鲜于宁鼻端里却弥漫着一种薄冽冷香,至顶至足,该刹间他一阵清醒,觉得心旷神怡,数日来纠结于心的苦楚也稍稍减了三分。
连意之长长广袖伏地层叠犹如繁花半开未开,只见青年伸出一只长而纤秀的手,取来案上清酒,斟了一杯,摇两摇玉盏轻轻道:“皇后这是心魔,我,也无能为力啊。”
“心魔?”鲜于宁低喃,细细摩挲袖角绣金纹路,整理着,“梓童到底在害怕什么,忧虑什么,忌讳什么……我不懂,我钟爱她,她独冠大周后宫,稚儿是唯一的大周太子,一切都是这样完满,荣耀和权力,爱情和地位,种种总总,该有的,都有了,能给的,也都给了。意卿,难道真真要应了情深不寿这四个字吗?梓童梓童,你可知,我只要你同我并肩,一起看这大好河山,我只要你啊……”他的声音,像一把常年未校的胡琴,低沉喑哑而无限哀伤。
连意之动容,一杯酒举到唇边,深觉苦涩,却是再也啜不下去了。
连意之:“陛下,容我逾越一句,作为一个以皇帝为职业的夫君,你对得起她了。”
鲜于宁缄默。
“消不消受得起,这无上荣光瀚海深情,要看她有没有福了。”
“怎么没有福,朕是皇帝,金口玉言,朕说梓童受得起便受得起,梓童若没福报,朕折寿给她!”
鲜于宁拍案,霍然而起,背着手踱来踱去,冷峻面孔上流露出止也止不住的焦躁,一个箭步凑到意卿跟前,恨恨道:“说到底,说到底你还是不肯把舍利拿出来!”
连意之搁下玉盏,撑着额际,连连苦笑,“陛下,不是我不肯,而是舍利已经用掉了,这世间仅有的一颗太阿舍利,被我用掉了,便是陛下生噬了我,我也无法变出一颗来。”
“你!”鲜于宁踉跄后退,退了再退,切齿道,“你你你!”
他指着连意之,点了再点,点了再点,“好,非常好,再好不过了!连意之!你用掉了,居然跟我说,舍利被你用掉了?怎么用的?给谁用的?这个人是谁!便是剥这人血肉,朕也要取出舍利精华。梓童的命,比朕,比你,比这天下任何一个人,都要金贵千千万!”
“剥、她、血、肉?”连意之打眼,钉看武宁帝,一字一句截金断玉,“你确定?陛下,你若见到了这人,你敢保证,你下得了手?你若明白她是谁,也许,陛下,你会剥开自己的血肉骨髓都不足以平这恨海情天啊。”
鲜于宁惊愕,“国师,你什么意思,你的大神通,是不是预料到了什么?说,你倒是说说看,是谁,这个人是谁?”
连意之缓缓站起来,趋身近前,一张清瘦而秀洁的面孔凑到武宁帝眼前,一双莹润柔和的眼瞳里,明明波涛汹涌,然而却是无数话语无从说起,这样这样忧伤,“她……”
“意哥哥!”
蓦地,一把年轻女子沉静而略带鼻音的嗓音插了进来,凝固而窒息的氛围中,对峙的皇帝和国师霍然循声望过去,殿门启开一线,这人俏生生地踱了进来,带着帝都的夜晚凉风中特有的湿润水气。显影般,这人的脸容轮廓手足逐层逐次从阴影中浮现出来,异常清癯的眉目,一笑起来,眼睛弯弯,眉毛弯弯,明明是二十出头的大姑娘了,却总带着少年人的稚拙,令人一望之下,好感顿生。
“珍珍!”连意之惊呼,“你怎么在这里!”
连自珍嘟嘟嘴,“我怎么不能在这里,我找你来啦,意哥哥好像不高兴我来,嗯?”
“谁带你进来的!”连意之一脸愠色。
“宇文谦,”连自珍回头招招手,蓦地咦了声,道:“宇文谦,你怎么跑了?”
殿外,石阶之下,紫衣青年站在寂寥天幕下的偌大中庭里,空气中传来植物辛辣的清香,宇文谦打眼深深凝望那洞开的门扉里,光影渐渐吞噬掉连自珍的身影。青年看了又看,看了又看,良久才掉头离去,一步一步再也没有回眼,纵然连自珍在背后轻轻唤,宇文谦,宇文谦,你怎么跑掉了?
我怎么跑掉了,我怕再不走,一见到昔日同袍如今情敌,见到连意之,我怕掩不住满腔杀机。
宇文谦终于明白,原来有些感情真真是有始无终无从解析,其源头比一见钟情更不可捉摸。
也许,早在四年多前,溯水河畔,那人艳光丽色,一眼掠来,青年文士只觉气力被那一眼吸光,十六岁的少年,还未长开的样貌被重重脂粉遮住,今趟他竟没有认出来,原来,伊与伊,都是同一个人。
要叫他这样狼狈退场,宇文谦抓住菊纹广袖,走得很稳,也很快,渐渐消失在夜色幽微的重重宫闱中。
连自珍一步一步踏着玄石地板,抱着胳膊哆嗦道:“意哥哥,你这里好冷。”
四下寂落,空旷得可以听见回音。一盏青灯如豆,光影斑驳陆离,连意之站在一隅,仿佛隔世一般遥远,触之不及。
“珍珍,坐这里。”连意之招招手。
连自珍雀跃般踮着脚尖跳过去,一把扑到意哥哥身上,吊住他脖子,深深吸口意哥哥身上的味道,这才洋洋道:“哥哥,你不生珍珍气啦?”
哥哥?
珍珍?
轰轰轰,该刹那时光隆隆后退,小小少年伏在他身上,头颅埋在他颈间,衣上发着幽幽皂香,轻轻唤,哥哥,我是珍珍。
[你也亲亲我,我们是一家人。
啊,你不是我哥哥啊。
宁生,幸会。]
回忆灭顶而来,年轻的武宁帝面白如纸人不胜衣,趔趄了再趔趄,像是负荷不了某种重量,一而再后退,退了再退。
下意识地,鲜于宁转过身看,他背脊上当然什么也没有,可是,鲜于宁分明觉得火炙般剧痛难忍,那把三尺青锋,插在他第四对肋骨之间,伤及左肺翼。
“珍珍?”鲜于宁脸庞上锐利的线条像绷紧的弦,说不出的克制忍耐,“你叫珍珍!”
“陛下,这是我师妹连自珍,珍珍长于乡野,不懂宫廷礼节,如有冲撞之处,还请陛下宽恕。”连意之抱着珍珍,摇两摇她,温润声音里止不住笑意,“调皮,挂在我身上,成什么体统,快快拜见陛下,说陛下圣安。”
“陛下圣安!”连自珍跳了下来,忙不失上前欠欠身,一手绞着绣有同色藤纹的青布袖角,一手挥了挥,“陛下圣安再圣安!”
咳,连意之啼笑皆非,“说什么胡话,珍珍,还不快退下。”
“至珍,且慢——”
几乎是条件反射,连自珍霍然抬头,打眼过去,这才看清大周年轻的皇帝是什么样子,如被雷殛,连自珍捂着左胸蹬蹬后退,喃道:“痛痛痛!”
刹那间自珍脑门突突跳,太阳穴隐隐作痛,一片空白的脑海里零星片断电闪般一掠而过,有什么东西好像要从她心底深处咆哮出来,这张大理石般冷峻的面孔,矜淡高孤的眉目,刚一进入她的视网膜,该一刹,像是触动了某种机关。自珍左胸剧痛,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她的胸口当然什么也没有,可是,自珍却分明觉得有刃从左肺翼刺来,剧震难当。
连意之扶住珍珍肩膀,迭声道:“哪里痛哪里痛?”
自珍站直了身,歪歪头,留神凝望鲜于宁,这样专注,两颗紫葡萄般的黑眼珠,鲜于宁瞬息有种嘬上去的欲望。
隔着一条横几,隔着一段红尘,寂落落大殿里,明灭影绰的灯烛照耀下,是这样静谧而幽凉的氛围里,已经彼此重逢却不知道这是重逢的青梅与竹马这样对视着。
二十岁的连自珍,已经长开的五官身足,套件青衣,简直清癯到了极致处,鲜于宁困惑了,甚至是困扰地蹙蹙眉,某一种瞬间,他分明觉得面前这人就是董至珍,在他眼睛失明处在黑暗中踯躅生望的时候,那个陪伴他的少年珍珍。
他分明觉得。
可是,这人看他的眼神,却是陌生得可怕,一点记忆也无。
他不知道。四年多前,在溯水王帐里,纵然洗去脂粉,伊一派清隽秀致,然而在凌晨幽微之中,从血腥杀戮中回来的、被愤怒和震恨冲昏头脑的鲜于王,赠她一剑穿心。而时间是最伟大的治愈师,中间错过的年华,叫她长成清癯的青年,他竟不知道,此时的连自珍,是彼时的冒牌货。
而鲜于宁确信,更名为至宝的珍珍,此刻正躺在撷芳殿的乌木大床上,精神被心魔折损得厉害,累他心力交瘁。
“好奇怪,陛下,我一看到你,就觉得心痛。”连自珍侧着脸,非常非常困惑,甚至是困扰的,这样这样无辜。
鲜于宁点点头,极轻极轻道:“我也觉得心痛,我一看到你,真是奇怪,莫非你会下蛊?国师的师妹,果然不同凡响。”
鲜于宁点点头,“至珍,你叫至珍?倒是与梓童少时闺名重叠,居然也长得这样像梓童,若非两个人气质大相径庭,倒是顶顶像梓童的胞生姐妹,简直匪夷所思得很,离奇得很。梓童是百年才出一个的美人,天下居然还有第二个,不不不,加上之前那个冒牌货,是第三个,咦,国师,你这个师妹,四年前,可曾来过溯水河畔,不不不,不可能,明明叫我一剑穿心,鲜于宁剑下,从不留情,尸骨早该死透了。”
鲜于宁一再点头,像是强调,又像是自我肯定,神情惘然得令人不敢触摸。
连意之将手搭在珍珍头上,不紧不慢不温不火悠悠道:“陛下,你误会了,我这个小师妹,可不敢跟堂堂大周皇后重名,自珍一名,是取其自珍自惜之意,是我连意之的一片殷殷之情。”
鲜于宁“喔”了声,似是被某种东西打击得厉害,晃晃身,高大的黑衣青年摆摆手,“你们师兄妹重逢,定要许多话要说。朕,也不打扰了,我要看看梓童去。”
武宁帝恍恍惚惚,连本来的目的都忘掉了,什么太阿舍利不舍利的,至要紧看看梓童去,天天天,世间还有这等相像之人,一定有什么关键的地方,是被他忽略掉的。
厚重门扉阖然合上,再也无法看到踯躅而去的皇帝那寂寥清削的背影。
连自珍怔忡。
至寂静之中,连意之意态闲适,坐在横几旁,斟一杯酒,啜了一口,又一口,这才幽幽道:“到底还是叫你给碰上了,珍珍,我本不愿你来啊。”
玄石地板坚硬冰冷,初春的夜,凉意袭人。自珍爬过去,蜷在意哥哥怀抱里,闻到熟悉的馥冷香,这才打个呵欠道:“意哥哥,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困了?”连意之发笑,胸膛起伏,笑声震得自珍耳膜嗡嗡响,连意之撩起珍珍一束乌黑长发,把玩着,“一晃都几年了,你长这样大了,珍珍,可我还是清晰看到该日溯水尽头处,沙石上你闭目横陈,胸口破了一个大窟窿,要叫我这样修补啊。”
连意之轻轻将手掌搁在珍珍左胸上。没有心跳,也没有起伏,这里面填着一块东西,珍珍到底还是活了下来,而且,我把你照顾得很好,已经是非常好了。所以,我怎么会让你再经受一点点伤害伤心伤痛呢,珍珍,无论往昔那人多爱你多钟情你,无论昔年回忆多美好多温暖,我也不允许你再回头看一眼的,我们,一起,看这山川和日月,河泊和星辰,只是我们。
连意之取来酒盅,直接将酒对牢珍珍嘴巴灌进去。
自珍迷迷糊糊,淌了一脖子水酒,自珍皱皱眉,不满道:“意哥哥!”
连意之抱着她摇两摇,哄道:“喝点酒,暖暖身子,这里太冷,你睡不惯。”
自珍凑过去,亲亲意哥哥鬓角,“我垫着你睡。”
连意之苦笑,“你当我是抱被啊。”
自珍眨眨眼,一股子天真稚拙气扑面而来。
连意之埋首,唇齿温热,扫她颈间酒意,扫了又扫。
自珍格格笑,推推意哥哥,咕哝:“痒。”
连意之抬头一看,没有看到星星和月亮,只有太阿殿黑黝黝的殿顶。
可是只要珍珍在怀抱里窝着,连意之都觉满目生辉,好不欢喜。
连意之拍拍珍珍背脊,“做个好梦,珍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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