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风云明灭踪迹销
澹若在莲霄宫闷了两天,淮川狠下心不来哄她,她虽知晓自己耍弄心机在先,蛮不讲理在后,可惯了他的包容,自然是不会先去向他讨饶。
这可就苦了夹在中间的太医。皇上吩咐要好好照管澹妃娘娘,可澹妃娘娘却因皇上心生郁结,这些天都郁郁寡欢,这模样对肚里的孩子和母亲都不好,再加上澹妃娘娘肚里那孩子还差几日才到三月,算是头胎头期,心情更是躁郁不得。无奈他官小言微,生来就是听人差遣的命,只好天天开方子,日日瞧着担着小皇子的肚皮,夜夜盼着澹妃娘娘心情好些,皇上澹妃少闹些别扭,百年好合,可怜妻子还在家为他烧高香,求神拜佛,盼他平安。你说就一寻常拌嘴斗气,何必弄成这般?
替澹妃诊好了脉,又老调重提,说了几句要澹妃娘娘放宽心,好生照料自己的身子,多吃些,一人吃两人补的话,连他自己都唾弃自己词调平庸,白费口水。
澹若半躺在凤榻之上,一旁扶手圆润舒适,满手搭上,恰恰刚好,就着太医的唠叨,听着他收拾医盒的细碎声气,迷迷糊糊。
脸颊、颈项隐约触及的白老虎皮毛,像极了仅属于他身上那帝王紫的细软顺滑。指尖来回轻蹭几下,春日的温暖融进其中……
太医理好医盒,正欲踏出门槛,不甚放心,再一眼回头,见澹妃如他初初进门时,躺得舒适,渐渐笑开。想着是澹妃终是想明白了,这世上哪有后妃同皇上较劲的道理,想着自己就快苦尽甘来,笑得更开。
没想,自己就乐了不足一盏茶的时辰,乐极生悲一词叫他领略了个透彻。
见萧太医踏出莲霄殿大门,一眉清目秀年纪极轻的孩子伸手接过沉重的医盒。这孩子刚进太医院没几日,当初考医经时,那可是顶呱呱考第一的聪明孩子,前途一片大好,平日也伶俐,招人喜欢,就做了他的副手,闲来无事陪着他各宫各院地看看诊。
“师傅,澹妃娘娘身体如何?”
萧太医先是一惊,这孩子,平日瞧着他聪明,怎现在就糊涂地在人殿门外就问起娘娘病况来了?
萧太医再一想,澹妃娘娘约是睡着了,平儿也给他支去取药了,只答一句倒也无妨:“还好,还好,娘娘自小养得极好,只要几贴药服下,身子自然会好转。”虽说心底觉得无妨,但宫里摸爬滚打的年岁多了,惯了似的将话说得极为圆满。
小童点点头,说:“那就好,不然澹妃娘娘也太可怜了些,父亲被陈丞相气病在府,好几日没能上朝……”
萧太医急忙捂住那小童的嘴,这死孩子,真是活腻味了?敢在内宫议论朝政。太医心底还在庆幸着澹妃娘娘睡了,可眼前飘过的华贵衣袍,让萧太医软了双腿,直直扑到在地,“娘娘恕罪,小童不知轻重,竟在皇宫内院议论朝事,是老朽没教导好,娘娘恕罪。”皇上登基时专为后宫立了两条规矩,一条是后宫妃嫔不得与宫外互通消息,包括家族父兄。另一条就是无论人否,不得在后宫内院议论朝政。
澹若这时哪还顾得上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没理会萧太医,直瞪瞪地盯着那小童,问:“你说的可是真的?”前两日听皇后殿下说这些,多少有些不信,可今日……父亲是真一病不起了吗?
“娘娘,太医院隶属内宫范畴,亦不好与外人联系,这孩子只是拾人牙慧,随便胡说,作不得真。”
澹若哪还听得下太医解释,萧太医一个不留神,手抓了个空,就只留了澹若背影。
太医急忙站起,这要是让娘娘跑出宫去,怕是他有多少个脑袋都不够掉的,叫来宫人宫女朝着那道背影追去。
澹若倒没真傻得跑出宫去,此刻正是朝臣上朝的时刻,若是父亲真称病未来上朝,那只要问问几位与父亲交好的大臣,还是能探出些长短来的。
一路,宫女侍卫见了她无不惊讶,随后追来的萧太医一路不计形象地大喊大叫,就盼着澹若千万不要冲出宫去,叫皇上知晓了这事治他个罪名,也盼着澹若肚子里的小皇子命强韧些,不然,他怕是逃不过一死的命运。
内宫一路虽有侍卫,但见是澹妃娘娘,胆子再大也不敢阻拦,都成了摆设用的道具,一路虽此,紫宸殿外的却大不相同。紫宸殿隶属外宫,再加是皇上上朝休憩重地,守卫森严。侍卫尽职地将她拦下,但也只是微微用手臂挡住,兵刃都隐在身后。一名侍卫极为恭敬地劝阻:“娘娘,若是想寻皇上,容我等为娘娘通报一声。”
澹若试了几回,都没闯进去,无奈,只好摆起架子来,“让开!”
侍卫知晓这位澹妃娘娘是皇上宠妃,再说这娘娘还怀着孩子,害怕一用大了劲伤了……后患无穷,害怕归害怕,可也不敢坏了规矩,放她进去,只得推诿,将她小心翼翼地挡在殿门口。
没一会,萧太医带着一路吆喝着的侍卫宫女赶上来。
萧太医焦急不已,拭去额头冷汗,慌忙劝阻,“娘娘,那孩子方才说的真全是胡话,那孩子才几岁,哪知晓朝堂之事,都是道听途说的。”
空穴来风,必有缘由。
“我说了,让开。”
侍卫惊惶,“娘娘请不要为难小人。”
澹若气急,想硬闯,侍卫直接上前,用身子挡住前路,澹若往左,他亦往左,澹若往右,他亦向右,最后回过神,他还在正中,一步不差,在她面前。这防得倒是滴水不漏,严密得很。
火气充脑,溢满心扉,一把抽起侍卫隐于背后的刀,银晃晃的刀锋抵住他的脖子,重复一声:“让开。”
侍卫挺直了脊背,骨气极硬,“娘娘尽管动手便是,不用顾忌,能死在娘娘刀下,是卑职福气。”
澹若手稍稍一压,刀锋在侍卫脖子抹出一道血痕,“退是不退?”在死面前摆骨气,可笑了些。
“卑职说过,娘娘尽管动手,卑职既不还手,亦不退半步。”
这气势气度,不像一般侍卫。澹若终不可能真杀了这侍卫,神情一松,退了半步,将刀丢在地上。进紫宸殿,需得另寻他法。
接了侍卫匆匆来报,皇上在朝堂上一刻都坐不住,没等朝臣一一将大小事宜上奏,借口身体不适,早早下了朝。
才踏进花园与殿门交接,就见澹若用刀抵着侍卫脖子,后来虽将刀丢下,就那一阵,也够他惊慌的。
她还怀着孩子,就这般乱来,将自己的身子不当回事。
澹若稍侧目,就瞧见花园里站着的人——刚踏出朝堂,一身显眼刺目的帝王紫,在阳光下更是艳色闪闪,风华尽然,他总是这般好看,气色昭昭。想起自己方才的胡闹,见了他就不知如何是好,他定是生气了。
果不其然,那张冰冷淡然,时不时还浮着一抹温柔浅笑的脸,此刻僵硬得就像是那层面皮下有火在烧烤似的,一明一灭,不太真切。
他生气时就爱这样,明明气极,还隐去七分怒火,让人不好触摸。只除了三王爷亲她那回,那真真切切的怒气,叫她都有些后怕。
澹若想笑,想撒娇,想耍着赖讨好他,想叫他别计较这事,可脸上扯不出一点笑容,嘴角似是挂了千斤重锤……她好痛,是哪痛呢?也说不上来。只是痛,生痛生痛的……仿佛是谁要将她的骨髓抽离一般,痛。
淮川脸上一明一灭的愤怒似乎变成了惊恐,瞪大了双眼看着她,他是知道了她很痛吗?软软的身体,在倒下前一秒被淮川接住,细软温柔的怀抱,淡若游丝的青莲香气……
“太医,快叫太医!”
她果然是错觉,她犯了这么大的事情,淮川怎会不生气呢?听他的声音,分明是气急败坏,分明是怒火冲天。淮川,萧太医就在一边,你糊涂了吗?淮川,不要惊惶,你该是那样,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之人,不要露出一点惊惶,你是皇帝你忘了吗?皇帝就该是天底下最坚硬的一道墙,头耸云川,脚踏大地,背脊笔直。不要惊惶,淮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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