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烟霞幻化风云争
皇朝大多信佛,孩子出世前最好都要让得道高僧算一挂,就同佛珠开光一般,开过光的孩子生来就聪明伶俐,相貌也好。
澹若生的是皇长子,自然是无比重视,由济斐寺请来得道高僧,专为皇子算卦做法。这高僧名唤斐净,不过三十来岁,据说自幼得上天提携,在寺庙三十余载,精通佛法经传,名望甚高,凌驾于主持之上。
澹若在莲霄宫原就修佛近三年,对佛道颇有见地,与斐净聊的畅快。这倒叫淮川暗暗吃醋,不过对方是个出家之人,他也不能太小气。只每每见着,都要陪澹若一坐半天,搂着她听佛。
按着规矩,禅师要连讲七天的佛经,等母亲仙境一开,做三日法事就算成事。斐净连来三日,第四日,翡鸢借说爱听佛经,也整日带着宫女来莲霄宫坐着听禅打坐。大约是听说皇上常伴着澹若听佛经,讨了好来的。
皇上虽忌怀着翡鸢用打胎药陷害澹姬一事,但翡鸢极爱缠着斐净阐述佛理,这么一来,倒叫澹姬和斐净之间生出不少距离,他是乐见其成,不再多言。
今日早朝过后,淮川来探视一回,原该是澹若较为亲近淮川,翡鸢竟极不识好歹地借口姐姐怀着孩子,不好多操劳,将亲近皇上的活计全数抢去。留澹若独独站着,不知如何是好。好在淮川心底还有些许清明,硬是将她扣在怀里。翡鸢不好多说,只得连澹若一起服侍。
这事,虽是她占了上风,可就这一来一往,也够叫她委屈难受的。翡鸢若是明个分寸还好,可偏她不是这样的人物。这不?禅师一走,她就套起近乎来:“姐姐,你说这佛经多好,令人心静气宁,神安魂定。”
神安魂定。说得轻巧。这翡鸢虽使不出什么入流高明的手段,但变得极快,一套一套地求着人的好,求着人心的痒处踩。
“是吗?”澹若轻拈一粒佛珠,来回在指尖指缝处游走,“这佛经,你倒是比我参得透,参得明白。”
轻言细语,澹若注视着手中佛珠,只眼角稍稍瞥她。翡鸢惊察不妙,吓坏了,忙赔礼:“是妹妹说胡话了,这本就是为姐姐准备的,妹妹只是沾了点点光末。”
澹若浅笑,“翡鸢,光末好看吗?”
一个不经意,佛珠自手中重重砸在珠盘之中,沉沉一声,翡鸢连同这声音,惊慌跪下求饶:“姐姐。翡鸢只是想陪伴姐姐几日,并无他想。”
当她是三岁孩子一般欺哄呢!“这光末要是我身上的就好。若是别人身上……”借诵经礼佛的名义,时时将目光投注于淮川身上,光明正大到她想装作看不见都不成。这是莲霄宫,翡鸢在哪做什么都不打紧,就是不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在莲霄宫里头,意图勾引她的夫君。外面的一片天地她已不争不抢了,是如今,翡鸢倒欺负到里头来了。
“姐姐……”
“这声姐姐叫得好,我薄命的妹妹已死了二十年,你要想做,倒不妨一试。”
话到这分上就再没回旋的余地。翡鸢拭去满面泪痕,由宫女搀扶着,悻悻跪安,摇摇晃晃出了殿去。
澹若定定坐了许久。这听佛就剩了明日,她原是可以忍让的,免得人传她小气。可翡鸢时时有意无意的举动搅得她心神难安,这般对肚里的孩子也不好,这几夜,她常常半夜惊醒,精神不济,这才动了心思,狠了心地将翡鸢赶出。
翡鸢踏出莲霄宫便朝皇后住处赶去。
“殿下吩咐办的事情,已然妥当。今日澹妃娘娘受不住,将臣妾赶了出来。”
皇后听后大喜,连连夸赞翡鸢办事利落。
“你早些回去安歇。记着明日看好了时辰,去给皇上报信。”
“是。”
斋戒诵经的最后一日,澹若清净地听了一天佛经。斐净讲经很是生动,平淡无奇的故事从他口中说出,分外动人。斐净讲述佛祖的故事时事至一半便是晚膳时分,澹若的三餐是照时照点耽误不得的。无奈,将平儿遣去传膳,盼着斐净速速道来,今日能将这故事听完。
真传膳进来了。斐净吞了半口话没吐,留一个结局待明日再说,教澹若难受得不行。可内宫是不许男子进出的,斐净虽是和尚,最多也就到日暮时分就必须送出宫去,不然,瓜田李下,宫廷大忌。
百般无奈,要平儿送斐净出去,斐净推辞,说是让平儿留下照顾她用膳,自己回去便可。澹若深知斐净性子,就顺了他的意,没多加相送。
澹若有一口,没一搭地用着晚膳。为了明日的法事,淮川今日出城受礼去了,用济斐寺的圣水洗净繁华,大概还要些时辰才能赶回来。偶尔一人用膳,看着满桌的菜色,都是她爱吃的,就是提不起筷子使不上劲。
没一会就吩咐撤膳。可就此时,翡鸢来了。
这翡鸢,胆子越来越大。可毕竟两人同为贵妃,品级无异,她也实在不好就这么给人下马威。笑脸相迎,同她坐下。
膳食一道一道撤走,没一会,空荡荡的莲霄宫剩了她与翡鸢,还有平儿与翡鸢的近身宫女。
澹若正了脸色,想看看翡鸢是在耍什么宝。
翡鸢脸色苍白,言语含糊,就是死赖着不走。不管澹若明示暗示几回,她都充耳不闻,继续坐定了等着。
最后惹得澹若生气不已,“皇上今日未必会来,你大可回去。”为的不就是见淮川一面。
翡鸢听后,脸色更白,支支吾吾:“姐姐……你误会了……妹妹并不是为了……为了皇上而来。”
“那是为了什么?”总不会是她吧?
翡鸢跪下,连连叩头,“我知晓姐姐恨我,怨我,不信我,因我害过姐姐一回,可妹妹真知晓自己错了。今日,妹妹只想补偿,求姐姐你再让我多陪您一会,只一会,妹妹就回去。”
“我要安歇了。”澹若实在拗不过。这翡鸢,在人前就朝她行这么大的礼……
原猜想再不识趣也就到此为止,可翡鸢竟再拜,“姐姐累了就先睡会,妹妹再守一会就回去。”
让翡鸢跪着守在大厅,她舒舒服服地回去睡觉,这想法好是好,可是行不通,等淮川回来,还不知想成什么状况。
澹若无奈,只好坐着陪她等。
淮川啊淮川,你早些回来,早些让这痴情女子见你一眼好回去安睡。
渐渐,哈欠频起……
是夜。淮川进莲霄宫时,并不是独身一人。他身后跟着皇后、宫里掌管礼数的嬷嬷。平儿大叹不妙,忙推醒了趴在桌上沉沉睡去的澹若。
淮川原先算得上温柔的脸见状,瞬间沉寂冷却,口气自然也不好了些:“先回屋添件披风。”
澹若觉着怪异,可也说不上为何,先照从地进屋添衣裳去了。
皇后不依,“皇上。”
澹若脚步定了定。
淮川脸色更沉,一言不发。皇后不敢多言,沉寂一旁。澹若停住的脚步继续迈开,朝内屋去。
等她换了件厚实点的衣服,再添了件披风出来时,形势大为不同。淮川正中,皇后位左,尚未离去的翡鸢位右,掌管礼数的嬷嬷摆着招牌似的冰脸站在皇后身侧。
这阵仗,来意不善。
澹若看向淮川,想从他脸上套出些什么,可还没来得及,皇后就先发话:“澹妃你可知罪?”
皇后真是不死心,给人冠罪的方式层出不穷。澹若自认行得正走得直,不惧不怕,直直跪下后,答:“澹若不知皇后所谓何事?”
“你还装傻!”
澹若一头雾水,低头不语,也不好明说:我是真傻,不是装的。
皇后一拍桌子,风范气度全数丧尽,“装得真像。斐净禅师今日进了你莲霄宫后再未出来。澹妃,你可知日暮之后私会男人的罪过有多重?”
私会男人?这么重的罪名?看来皇后这回是真要置她于死地。
“日暮时分,斐净禅师就已出宫。”看皇后的神色,是证据十足了。
“守宫门的侍卫可是说没见到斐净禅师。”
“皇后殿下要是不信,尽可搜查莲霄宫。”
“现在搜查又有何用,斐净禅师的尸首在你宫门口的池塘被发现,验尸官说才死了不足半个时辰。”
幽会,杀人,数罪并罚。她现在的身子,什么罪名都不是罪过,可若是摊上个私通男子的罪名,是连她肚子里的孩子都会受连累的。
“澹若自认无愧于天地,求皇上明察。”
皇后阴恻恻一笑,“澹妃,你说你无辜,那你何必昨日怒气冲冲地将鸢妃赶出莲霄宫,不许她一同来听佛经,怕就是为了与人私通便利。”
一句,将澹若的罪名扣得更死。
澹若一句都反驳不得。确实是她赶了翡鸢,可却不是为了这桩。
淮川看了半晌,“先赐座。”
身边小太监明了,忙挥手要人搬了椅子给澹若。
皇上进门至今未责备一句,只是顾着澹若身上的衣裳少了,缺椅子坐了。这回她可不依,“皇上,澹妃是待罪之身,不用这般有礼。”
淮川照旧,不愿听的就一言不发,一边的小太监将椅子放好,平儿扶着澹若缓缓坐下,还不忘细细调整了椅垫舒适度。直叫一旁皇后火气冲天。
相比之下,澹若心情舒适许多,坐相也舒坦起来。
淮川见这场景,似笑非笑,毫不像兴师问罪的架势,还闲散地支起下颌,一脸兴味,淡淡问一句:“澹妃可有证据为自己辩驳?”
“没有。”她淡然置之,“斐净禅师是得道高僧,乃是超脱俗事之人,怎可以一般男子评断了事?硬说妾身与斐净禅师有私情,那是可笑之至。”整整衣服,理理衣摆,正了神色,“澹若自幼养熟读闺训,与男子素无往来,斐净禅师在皇朝威望甚高,又岂会是流连红尘俗事之人?皇后说这话,是失了皇家体面,也是失了自己体面。”
一番话有理有据,斐净禅师是淹死在池子里,并非在澹若的寝殿找着,这点就有很大不同,皇后知晓这罪难定,可这么好的机会也难寻,不依不饶,“既是如此,还有一事也巧合得很。禅师前些日子来都平安无事,就是今日你独独一人见他,他就出了事,这怎不让人怀疑?”
千错万错都怪她昨日无理取闹地将翡鸢赶了回去,这事她也没告诉淮川,就怕淮川逼问,她忍不住说出是嫉妒之故……沉默四溢。
皇后在心底那只狰狞的兽笑过千回万回,面上还只得摆出同情惋惜的架势,向皇上微微俯身,“皇上,这事蹊跷得很,还是先将澹妃收押,由臣妾稍后审过再报。”
“斐净禅师是万民瞩望的下任国师,他死了,乃是国事,不用皇后操心。”
一句没提私会一事,只单纯计较斐净禅师的死,这么说来,皇上是压根没信斐净与澹妃幽会,又想像前几回一样包庇澹妃,不了了之。
皇后自然不会作罢,重重跪下,“皇上。斐净禅师一事是国事,夙宁不好过问,可澹妃一事,为正后宫风气,请皇上交由臣妾处理。”澹妃肚子里的孩子将近七个月大,这么大的孩子,再不除去,那就只好等着他出世了。皇长子。这三个字太可怕了。若是将来变成皇太子……一阵恶寒。
皇后义正词严,掌管礼数的嬷嬷也掐好时机跪下,“皇上,这事本是皇后职责所在。澹妃娘娘操守有待考究,请皇上明鉴。”
淮川原本缓和的脸色一青。这些奴才敢这么逼迫他!他没叫皇后起身,语调冰无比冷:“澹妃肚子里怀的是皇朝第一位皇子,任何事情都待孩子出世后责问。”赶走翡鸢,斐净禅师离奇死亡,这一件件,他都可以私下问澹姬,不必劳动他人。
皇后一步不退,俯身大拜,“皇上,祖宗礼法如此,还请皇上多多担待。”
给了她面子她还不知领情。淮川正欲发作,好好将皇后训斥一番,恰恰此时,一旁静听无音的翡鸢忽地跪下,“皇上,今晚晚膳过后,澹妃娘娘都同翡鸢一起,哪都没去,亦没见过斐净禅师,此事翡鸢可以作证。”
皇后双眼发红地盯着翡鸢。这个胆小怕事的丫头竟敢在背后捅她一刀,吃里爬外地给澹妃作证。
淮川阴沉的脸色稍霁,“皇后殿下可是听见?”
皇后咬牙切齿,有了人证,她说什么都是白搭,微微颔首,“臣妾听见了,是臣妾太过注重礼教,一时不察,冤枉了澹妃,还望澹妃海涵。”
一场闹剧,自此拉下帷幕。澹若大度地与皇后寒暄几句。皇后一计未成,早也不想留在莲霄宫,急急寻了借口回去。可偏淮川还成了心地不让皇后好受,皇后尚未离去,他就没了礼法地搂紧了澹若,直叫皇后怒红了双眼,愤愤跪安。翡鸢脸红,亦不好意思地跪安回宫。宫女太监就更加识相,悄然退下。
慢慢,偌大的宫殿里就只剩下她与淮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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