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十六岁的夏天
如果不是因为一次次可怕的梦境,楚玄羽绝不会允许自己在二十岁之前去找秦朗月。可是,那梦境一次比一次清晰,她必须要阻止这一切。所以,她不告而别离开九方山庄,去找好久不见的秦朗月。
她没有告知任何人自己的去向,只是一股劲儿地冲到了秦朗月的公寓,所以,当门打开,一个陌生的女子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才想要落荒而逃。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秦朗月早就有了心爱的女子?
那女子从头到脚地打量她,带着迷惑,“你找谁?”
她紧握双手,提醒自己只有十六岁。十六岁的她是没有办法与一个成年女子争夺秦朗月的。
“蓝芙,是谁?”熟悉的声音打破了两人胶着的眼神,她抬眼望去,看到了蓝芙身后的秦朗月。
他穿着熟悉的家居服,对于她的到来惊诧莫名。
这一切昭然若揭,她问都不必问也看得出,他们的关系匪浅。秦朗月曾几何时以这样放松的方式出现在别人的面前,更遑论一个女子面前?
“是我,秦朗月。”她看着他,用力咬住发颤的牙齿。她是要祝福他的,可是,忽然之间,祝福他与另一个女子,变得那么困难。
蓝芙对于她对他的称呼皱起眉,看向身后的秦朗月,“朗月,这位小美女是哪位啊?”
秦朗月看向她,“哦,是我的一个妹妹。”
“从来没听你提过,”蓝芙口气酸酸的,“你最好说清楚你到底还有几个这样的妹妹,以防再有人找上门来的时候,我成了最傻的那一个。”
“蓝芙——”向来冷静自持的秦朗月居然有些慌张。
她咬着牙,用力抓住自己的裙摆。他爱上了这个女子,像全天下所有恋爱中的男子一样,他在乎这个女子,在乎到行为举止与平时截然不同。
“秦朗月,”蓝芙拿起自己的皮包,口气冷漠,“我先回去了。等你和这位妹妹叙旧完毕,再和我联络。”
“蓝芙,你听我解释——”秦朗月没有理会还在门口呆立的她,追着蓝芙跑出公寓。
她定定地站在原处,刻意忽视他离开时有些懊恼的眼神。慢慢地抬起脚,她将行李包拿进公寓,然后巡视他公寓的每一个角落。
一切如常,秦朗月还是从前的秦朗月,公寓还是从前的公寓,可是,这里再也没有属于她的味道。这里的一切已经属于那个叫做蓝芙的女子,一个年龄刚刚好,身份也刚刚好的女子。
放下行李包,她自己给自己倒上一杯冰水。她很自觉地用了一个纸杯,考虑到秦朗月也许并不喜欢她用他的情侣杯。
她捧着冰水走上阳台,看着楼下两个纠缠的人影。秦朗月不厌其烦地做着解释,而蓝芙尽其所能地发着脾气。看到这样的画面,她的脸上居然挂起了笑容。这就是她日思夜想的秦朗月,这就是使得她夜不安眠的秦朗月,这就是恋爱中的秦朗月。
不知过了多久,秦朗月终于失败而返。她在阳台上看他垂头丧气的模样,然后微微地笑。
秦朗月走进公寓时,她还在阳台,喝着冰水,看着蓝芙的汽车驶离小区。
他叹口气,看她的背影,“你怎么会来?”
她回头看他,摇头,“没什么,来住一阵子。”
他皱起眉,“老爷子知道吗?”
她摇头,“你如果告诉他,他就知道了。”
他烦躁地一口气喝一杯冰水,“你回去吧,我最近真的很忙,没有时间陪你。”
她笑,“没关系,我不会影响你的。”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刚才也看到了,我们因为你吵架,我很不开心。”他别开头,躲开了她的眼睛。
“可是,”她慢条斯理地开口,“去年过年的时候,你说我想你的时候可以来找你。现在,我想你了。”
他背对向她,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他咕哝着说:“那是去年的我。今年的我也许不是那么想的。”
她仍是笑,“对不起,我当真了。可是,我不会走的,即使她为此与你分手。”
她违背了自己的初衷,她错了,她根本无法给他祝福,她的心里只是不停地在说,他是我的,他是我的,他是我的。而她,无力阻止。
“九小姐,你为什么不可以体谅我一下?”他轻吼,眼中盛着懊恼。
她笑,轻启唇瓣,“秦朗月,对不起,我就是这样刁钻的楚玄羽。”
秦朗月的公司位于市中心一栋高层建筑,通体的玻璃看起来富丽堂皇。楚玄羽赖在他的车上跟他来到公司,而且亦步亦趋,不肯离开半步。她看得出他很懊恼,可是,她毫无歉意。
一路经过的员工,不停地向他问好。她毫不在意地接受了他们的注视和诧异。她几乎可以猜到那些员工会怎样大肆渲染她与秦朗月之间“不可告人”的关系。
终于走到办公室,待她进入后,他愤愤地按上房门。她被困在他和门板之间,他瞪视她,“你可不可以离开?难道你看不出来,你的出现让我一夕之间变成了一个觊觎未成年少女的采花大盗?”
她看他,笑,“你有吗?”
他的脸沉下来,“这个玩笑不好笑。”
她悄悄地踮起脚尖,头稍稍向前推近了几分,“秦朗月,你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沉不住气?我的出现让你如临大敌,是不是你心虚了?从前,你毫不介意的。”
他看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然后开口:“你马上离开。”
她笑着摇头,“我从不毫无缘由地出现,也不会毫无缘由地离开。”
“那么,你的目的是什么?”他抚着额头,感觉头痛不已。忽然之间,她好像换了一个人,不再是他身边的那个楚玄羽,而是又回复成很久很久之前那个斜睨世间的十二岁女孩儿。
她审视他偌大的办公室,看着宽大的落地玻璃之后的湛蓝天空,“站在这里,会不会被对面的人看得一清二楚?”对面不远处是一座五星级酒店,无数个窗口正对着他的办公室。
他看她,“当然不会。这些玻璃都是特殊设计,外面不可能看得到里面。”
“是防弹玻璃吗?”她笑着问。
他忽然皱眉,恶狠狠地说:“你在说些什么?”
她假装听而不闻,走到鱼缸前面,看着里面的游鱼,“快来看,秦朗月,一只小鱼被困在水草里。”
“怎么可能——”就在他靠近鱼缸的一刹那,一枚子弹精准地射中了鱼缸。他很快去拉她,却被她推开。
怎么可能?他明明用的都是防弹玻璃。可是,一个缺口似乎明确地在告诉他,有人对他的玻璃动了手脚。
他低头看向倒地的楚玄羽,发现她全身沾满了水草,他很快拉起她,却发现她的左肩被子弹穿透,血流不止。
这就是她来的因由吗?因为她可以预见这一切,所以,她突然跑来?
“楚玄羽,你给我醒一醒。”他摇晃她,拿手帕捂着她流血的伤口。
她缓缓睁开眼,疼痛让她的表情有些扭曲,好一会儿才聚焦看清他,“秦朗月,你怎么不叫我九小姐?”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吼着,抱起她冲进他的休息室,然后很快拨通了私人医生的电话。
她忍着疼痛微笑,“我十二岁的时候你就说相信我,现在,你是不是真的相信我了?”
“你这个傻瓜,你干吗跑来送死?”他将她放置在床上,看着鲜血染红了雪白的床单。
她痛得全身颤抖,却还在笑,“我梦到有人打中了你的鱼缸,然后血溅了出来。我希望倒下的那个人不是你。”
他没有看她,着急地撕开她的上衣,露出她光裸的肩膀。
她看他,“不要看我,秦朗月,我还未成年。”
“你到底在发什么神经?”他大声吼着,借以掩盖他无法冷静的事实。
她看着流血的肩膀,笑得有气无力,“秦朗月,我就要死了,你会不会哭?”
急忙赶来的医生冲进了休息室,他被阻隔在外,只有哀伤的眼睛没有离开过她的身上。她不会知道的,因为她终于昏睡过去。她想,她会死不瞑目的,因为,在她的葬礼上,他一定不会哭。
睁开眼睛的第一个瞬间,她希望知道自己去了天堂还是去了地狱。
她哪里也没有去,她还在人间,而且秦朗月就睡在她的病床边。
她看着他的睡脸,想起十四岁时她彻夜未归的那个晚上,他也是像这样睡着,满身的酒气。然后,他打了她,他将她送回了九方。那是他们分开之前的最后一个夜晚,而她,没有在他的身边。
如今,她真该离去的。因为,他一定守了她一整夜。她担心他终其一生也不会这样陪她一整夜了。
“秦朗月,我祝你幸福。我以后再也不会纠缠你了。”她笑着低喃,忍着身体的疼痛。她答应自己,只要他活下来,她就祝他幸福。
她的手轻轻滑入他的头发,惹醒了他。
他睁开血丝横生的眼睛,定定地看她,眼神中夹杂着她无法读懂的信息。她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如何能读懂一个二十八岁男子的心思呀?!
“还好吗?”他看着她,“要不要叫医生?”
“我是不是该回去九方了?”她摇头,淡淡问着,觉得因为微微地移动扯动了肩部剧痛的伤口。
“别动。”他轻声叹道,“楚玄羽,你到底要我怎么是好呢?”
她轻轻地笑,“你什么也不用做,反正我也从不指望什么。”
他左手抚着额头,看起来慌张而无措,“楚玄羽,楚玄羽,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为什么你要让我亏欠你?”
当一个人无法爱你时,你对他的好就是他对你的亏欠,他不会觉得愧疚,只是觉得负累。她想,她已经成为他的负累了。
她笑着,“秦朗月,你并没有亏欠我,我救你是一种天性。亲人之间的付出是不算亏欠的。”
他握起她的手,“玄羽,你告诉我,你希望我做些什么?”
她希望他永远留在他的身边。她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很想要任性地一吐为快,可是,他做不到。他爱着蓝芙,她答应自己她是来祝福他的。
她看着她的手被他温柔地合在掌心,低声开口:“陪在我身边,不用太久。只要我的伤好了,我就回九方。你,就不必再觉得亏欠我了。”
“这样,就好了吗?”他直视着她。
她闭上眼睛,假装困倦。不要,不要这样看她,她会错以为他其实是在等着她开口,等着她开口要他永远地留下来。
“对,只是这样。”她别开头,看着窗外刺目的艳阳,“天气真好,很快,很快我就会好起来了。”
然后,在她怔愣的当口,他悄悄吻上她的额头,“玄羽,谢谢你。”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突然流出泪来,为什么她没有死掉?如果她死掉的话,她得到的就不只是一个感谢,而是一个伤痕,一个深深烙印在他心里的伤痕。那样的话,他就永远都无法和她划清界限了。
“怎么了?”他擦去她的泪水,“为什么哭了?”
她咬着唇,用力制止汹涌的泪水,摇着头,“只是太疼了。”她的心,真的,真的太疼了。
“要不要叫医生?”秦朗月有些慌张。
她摇头,谁也帮不了她,谁也救不了她。也许,等到她习惯了疼痛,她就再也不会觉得痛了。
秦朗月缓缓抚着她的脸颊,带着心疼,“玄羽,对不起,是我让你受苦了。”
“朗月,”忽然响起的声音让他收回了投注在她身上的眼神,“这些铃兰这样放好不好?”
她别开头,看着蓝芙捧着一大束铃兰。她的眼神与蓝芙的眼神在空中相撞,蓝芙给她一个很不友善的笑容。冷冷的,令人心颤。
“花瓶有点漏水,”秦朗月接过花瓶,看着地上的一路水渍。
“那你去处理一下吧。”蓝芙自然地支走秦朗月,顿时,房间里只有各怀心思的一个女孩儿和一个女人。
蓝芙走到她床边,居高临下地看她,“你喜欢铃兰吗?我帮你买了铃兰。”
她抿着唇,看着这个趾高气扬的女子,“谢谢。”
“看来你并不喜欢铃兰,”蓝芙笑,“你喜欢什么花?我明天帮你买。”
“我不喜欢花。”她垂下眼,皱起眉。她讨厌这女子试探的神情,仿佛看透了她的内心。
蓝芙诧异地挑眉,“你不喜欢花?为什么呢?”
她没有回答,可是,蓝芙却自顾自地说下去。
“乌克兰有个美丽的传说,说是很久以前有一位美丽的姑娘,痴心等待远征的爱人,思念的泪水滴落在林间草地,变成了芳馨四溢的铃兰。”蓝芙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可是,我猜,那个姑娘一定没有等到她的爱人,才会使得所有的铃兰都有毒。”
她睁开眼睛看向蓝芙,发现她坐到了她的床畔,“楚玄羽,听说,你十二岁的时候朗月照顾了你两年?”
她咬住干涩的嘴唇,不肯承认蓝芙轻易看透了她。
蓝芙笑,“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让我这样如临大敌。可是,看到你出现的那一瞬间,不管是你的眼神,还是朗月的态度,都让我深深怀疑,你们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我猜对了吗?小妖精。”
“你猜错了,”她状似无意地笑,“秦朗月大我十二岁,他真的——太老了。”
“是吗?”蓝芙起身,笑笑地看着她,吐着清晰的字句,“那么,告诉我,你凭什么愿意为他死?”
她紧紧抓住床单,想要阻止自己的颤抖。
“不要笑得这么无辜,我知道你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可是,你来不及了,你真的来不及了。也许,等到我厌倦了秦朗月,等到我们离婚之后,你刚好可以做他的下一任情人。”蓝芙高傲地说着,带着魅惑的笑容,“你知道,有毒的东西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那么你呢?你没有毒吗?”她突然脱口而出,连阻止自己都没来得及。
蓝芙还在笑,眼睛却极度冰冷,“我有毒,可是,没关系,因为他爱我。”
秦朗月刚好捧着铃兰进来,发现两人正在怒目相向,“怎么了?”
蓝芙靠到秦朗月身旁,亲热地揽着他的左臂,“没什么,只是,玄羽不喜欢铃兰,因为铃兰有毒。”
“是吗?”秦朗月看着铃兰,“那我把它拿走。”
蓝芙突然吻上秦朗月的唇,在他唇边呢喃:“朗月,我爱你。”
他怔愣当场,错愕的眼神里闪着光芒,“蓝芙——”
没有听完他的回答,蓝芙就拿起皮包,然后看向她,“玄羽,我走了,明天我还会再来看你的。”
她睫毛低垂,根本不想去看蓝芙脸上胜利的笑容。对,蓝芙说对了,她的确来不及,来不及得到他的爱,更来不及阻止他爱上任何一个女子。
秦朗月很殷勤地将蓝芙送出病房,她默默地躺在床上,默默地想着,终于,她没有任何一个理由留下来;终于,她开始相信秦朗月是为什么迫不及待地送走她。如果连蓝芙都看得出她的企图,那么,她怎么瞒过聪明绝顶的秦朗月?
从病房外再度进来,秦朗月走到她身边,缓缓伸手抚开她紧皱的眉头,“怎么了?”
她用手推开他的手,轻轻地吼:“秦朗月,我拜托你,不要对我好,不要管我是不是流眼泪,不要管我是不是疼痛,也不要管我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秦朗月,就让我一个人,就让我们从此没有任何关系,好不好?”
“你怎么了?”他双手捧着她的脸。
“求求你,离我远一点,好不好?”她流着泪,用仅有的力气苦苦哀求着。
他看她,一点一点擦去她的泪水,“玄羽,你希望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她忽然之间放声大哭,她什么都不要,唯一想要的是他的爱;他什么都可以给,唯一不能给的是他的爱。
只因为,他爱蓝芙。
终于,最后一次,她只能走了。最后一次,坚决地舍弃他的温柔,舍弃他的关心,也舍弃对他的任何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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