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十六岁的冬天
秦朗月很好地履行了他的承诺，从楚玄羽伤愈回到九方山庄，他就与她再无联系。就像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他很尽职地充当着陌生人的角色。
快要放寒假的时候，楚清茉来通知她秦朗月今年大概不会回来过年了，因为他打算结婚。楚清茉说这话的时候，不停地揉着头发，紧皱的眉头看得出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锄草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看着身后的大姐，若无其事地笑着问：“二姐呢？二姐说今天有些桂花酿要出窖咯。”
楚清茉看她，皱着眉，“喂，你不要这副表情好不好？秦朗月要结婚，你就算不再爱他了，好在你曾经爱过他好不好？你不是应该去兴师问罪才对吗？”
她大笑出声，“大姐，我们快去帮二姐吧，不然她又会不舒服了。”
楚清茉还是无法释怀，拉住她的手，“玄羽，你告诉我，你喜欢秦朗月的事，真的只是我的错觉？”
她笑得更大声，“大姐，再不去就喝不到第一口桂花酿咯。”
楚清茉继续发挥着缠功，“玄羽，你真的不再爱秦朗月了吗？”
她但笑不语，爱，到底算什么呢？
楚清茉将一张请帖递到她眼前，“这是秦朗月和蓝芙的喜帖。他们没有邀请你。”
她咕哝：“那样很好啊，反正我也不会去。”既然他不欢迎她，那么，她绝对不会主动去破坏他的平静和幸福。她，再也不会成为他的累赘，让他为难了。
楚清茉忽然伸手捧起她的脸，“玄羽，明明是伤心的事，为什么你总是在笑？”
她仍然微笑，既然没有人会在乎她在哭，那么，她哭给谁看？她哭了谁可以给她安慰？大姐不知道，哭泣过后没人安慰是多么凄凉！
楚清茉拥她入怀，拍打着她的背，“玄羽，如果你想哭，就在这里哭。哭过之后就忘记秦朗月，去找寻你自己的幸福。别担心，还有大姐。”
一瞬间，她眼中的泪几乎夺眶而出。可是，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不要哭，楚玄羽，不要哭。
她推开楚清茉，笑着看她，“别担心，大姐。我并不是非秦朗月不嫁的。很快，我就会遇到一个更好的男生。他会比秦朗月更帅，更体贴，最重要，他会和我有一样的年龄，他会懂得十几岁的爱也刻骨铭心。”
楚清茉忽然觉得鼻头酸涩，第一次，她发觉这个小妹这样值得人去疼惜。可是，秦朗月并不知道。
“玄羽，你要快点长大，长大之后会有很多很多人来爱你。到时候就算秦朗月后悔了，你都不要理他。说不定，到时候他都已经成为一个糟老头，蓝芙也已经成了黄脸婆，可是，你还是大美女一枚。”
楚玄羽轻轻地笑，“谢谢你，大姐。”
“可是，”楚清茉皱着眉，“就算你以后会有很多人爱，秦朗月的婚礼你都不去兴师问罪吗？”
“大姐！”她忍不住咆哮。
楚清茉吓得赶忙噤声，可是，如果没有人去闹场的话，秦朗月的婚礼不就太无趣了吗？那么无趣的婚礼她还需要参加吗？
时间还很早。距离他的婚礼还有五个小时，秦朗月站在落地窗边，看着窗外的闪亮霓虹。还有五个小时，他就会成为蓝芙的丈夫。想到此，他突然觉得有些烦躁，想要抽一支烟。
他回头看向挂在衣架上的新郎礼服，想象不出作为新郎的欢愉。他一定是疯了，才会觉得自己结婚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门铃声忽然响起，让他手中的香烟都动了下。烟灰落在他的手指上，他感受到某种刺痛。
他按下应答键，吃惊地发现门外站着的是好久不见的楚玄羽。她怎么会来？在这样天寒地冻的夜晚？
他很快地打开门，“玄羽，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伸手将她拉进房间，从头到脚地看她。她看起来冻坏了，整个小脸泛着吓人的暗紫色。
她愣愣地看他，忽然接触到温暖她有些僵硬，嘴唇抖得厉害。
他拿起她的手不住地揉搓，拉着她走向卧室，“玄羽，我帮你放热水，你泡个热水澡，你先到床上暖和一下。”
她看他，咬着唇审视这装饰一新的房间，“你们结婚后要住在这里吗？”
他在盥洗室里没有应答。
她看着他的新郎礼服，忍不住伸手触摸礼服上精致的衣扣。她可以想象出他穿着礼服英俊的模样。他应该是感觉幸福的吧？
他从盥洗室里出来，看着她，“玄羽，你怎么会来？”
她微微地笑，“我来问，你为什么没有给我发喜帖？”
他抿着唇，别开头，“是吗？那一定是我忘记了。”
她看他，“秦朗月，你害怕我会搞坏你的婚礼吗？你真的太高看我了，我何德何能敢去毁掉你的幸福？”
他走到她身边，拉回她停留在礼服上的手，“你去泡个澡吧，你看起来冻坏了。”
“是吗？”她垂下头，“可是，我明明不冷的。”
他用一种她无法理解的眸光看她，“玄羽，听话。”
她看着他的婚床，看着上面铺陈的红色床品，满满的玫瑰花衬托出他就要与一个女人相伴终身的幸福。
“不了，”她走向门口，“我要回去了。我本来就不该来的。”只是，只是她没有管住自己的脚，所以，她发疯一样地跑来找他。但是，她绝对不会告诉他，此刻她的脚痛得钻心，但比脚更痛的，是她的心，她执念于他的心。
他拉住她，“玄羽，很晚了，到底是谁送你来这里？”
她咬住唇，幽幽的眸光看他，“秦朗月，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蓝芙好吗？她到底有多好呢？”
他别开头，“玄羽，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是不会在乎她好不好的。”
“也就是说，你爱她，爱得不觉得她有任何的不好，对不对？”她幽幽叹息，“是了，你爱她，所以，你要让她成为你的妻。你甚至怕我妨碍了你的婚礼，而没有邀请我。”
他不语，只是望着窗外的点点星光。星星很少，空气很冷。
她坐下来，盯着自己的鞋子。路上她不小心踩进雪融后的水洼，她的鞋上满是泥泞。她弄脏了他的地板，他居然都没有发觉。
“你的礼服帅极了，”她强迫自己开口说话，来化解快要使她无法呼吸的凝重。
他看向她，也看到了她的脚，“你的鞋子怎么是湿的？”
她缩回脚，微笑，“你看错了，我的鞋子只是有点脏。”
他走过去，蹲在她的面前，“玄羽，你到底怎么来的？只有你一个人来的吗？”
她无法阻止地任他脱下她的鞋，然后是她的袜子。她的脚已经接触到暖暖的地板，她却毫无知觉。
他的手贴上她的脚，“老天，你真的冻僵了。”
她低头看他，伸手抚上他的头发，然后轻轻开口：“秦朗月，你要幸福哦，很幸福很幸福才可以。”
他抬头看她，眼睛里盛着满满的心疼与愧疚。房间很暖，可是，她却冷得像冰。
“秦朗月，”她轻轻靠上前，“秦朗月，我不会破坏你的婚礼的，我只会祝福你。”她柔软的唇瓣慢慢地贴向他的额头，留下最后一个属于她的吻。
他如遭电击，愣在当场。就在他怔愣的当口，她伸手紧紧地拥住他，很紧很紧，因为她知道这是她一生可以拥抱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他没有动，只是感受到她的拥抱，然后看着纯白的新郎礼服。他要结婚了，新娘不是她，也永远不可能是她。
她没有去参加他的婚礼，可是，他的婚礼还是没能顺利进行。原因是，蓝芙突然宣布婚礼取消。
楚玄羽坐在楼梯上看着窗外萧索的日光，猜想着秦朗月的伤心与难堪。他没有结婚，她应该欢呼雀跃的，可是，她满脑子想到的却是秦朗月在婚礼现场手足无措的模样。他为婚礼做了那么精心的准备，可是，蓝芙却没有出现。她低头看着手中纯白的纽扣，忽然怨怪自己偷走了它。如果她没有偷走他礼服上的纽扣，也许他的婚礼就不会出意外。
她审视着空荡荡的老屋，想起四年前的春天她与秦朗月第一次在这里见面。本来，外公希望把这里卖掉，可是，她没有同意。这是她唯一坚持的事，也是唯一一件她忤逆了外公的事。她看得出外公很不高兴，可是，这个地方是她一辈子都要珍藏的地方。没有人明白她有多么感激四年前在这里见到秦朗月。他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拯救了她。
她打电话给伊菲索，才发现她已经去了另一个城市。她只得独自寄居在这样孤独的房子里。
大门传来咿咿呀呀的声响，她抬头望去，却不期然望进一双意外的眸子里。
秦朗月看着楼梯上的楚玄羽，她和四年前一样形单影只地坐在楼梯上，带着落寞的模样。
他走上前，两人之间隔着五个台阶的距离，“玄羽，我来接你。”
她看着他，紧紧地攥住手里莹白的纽扣。他的脸色很差，这引出了她的心疼。
“秦朗月，可以陪我坐一会吗？”她轻轻开口，“我想多呆一会儿。”
他慢慢地走上台阶，在她身前的一个台阶坐下，“玄羽，你怎么会想要回来这里？”
“秦朗月，”她看着他的背影，“你还记得四年前吗？我也是坐在这里，你告诉我，你要接我回九方山庄。”
他点点头，“我还记得你当时那么的镇定，让我吃了一惊。你根本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
她靠上前，头抵着他的背，“秦朗月，我永远都记得第一次看到你时你的表情，你像是看到了鬼。”
他低低地笑，“是啊，你那么小，却说那些吓人的话。”
“可是，自从我离开你以后，我再也不说那些吓人的话了。”她慢慢闭上眼睛，“因为，除了你，根本不会有人相信。”
他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那样很好，那样你会更快乐。”
良久良久，她都没有回答。他看着她的双臂慢慢环住他的腰，然后，他听到她的啜泣声。
“玄羽，你在哭吗？”他着急地问。
“没有。”她看着这空旷的房子，“这一次回来我突然发现父母死后我竟然一次也没有哭过。我以为是他们错了，他们不相信我，所以，他们活该。可是，现在我才发现，他们走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爱我比他们更多。”
“玄羽，”他蹙起眉头，“不要胡思乱想，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们一定希望你可以过得比从前快乐。”
“就是因为过去了我才发现自己是多么残忍，”她紧紧抱住他的腰，“我想要告诉他们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样子，可是，他们却已经听不到了。他们终其一生都希望我可以做一个听话乖巧的孩子，可是，我却从来没有。”
“玄羽，现在的你已经不一样了。”他的手握住她的。
她的泪染湿了他的外套，“秦朗月，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相信我吗？”
他沉默良久，然后轻轻开口：“我会，我相信你。”
她的拳头紧紧握住，手中的纽扣刺痛了她的掌心。
“蓝芙，还会回来吗？”她谨慎地问着。
他低下头，轻叹：“她说，如果一年以后她还没有回来的话，她就永远不会回来了。”
她沉默良久，“秦朗月，在蓝芙回来之前，我可以陪在你的身边吗？”
他的手抚上她的头发，“傻瓜！我是个大人了，不需要人陪。”
她抬头看他，“我知道。可是，我想要让你知道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他抹去她脸上残存的泪痕，但笑不语。
她的脸上浮起一抹笑，然后她牵起他的手，“秦朗月，我们回去吧。”
“不多待一会儿吗？”他看着被她握住的手。
她摇头，没有回头。既然一切从这里开始，那就静静地一直沉淀在这里。她幽幽叹息，低头看着地上的影子，在影子中，他们手牵着手，就像一对情侣，可是，现实中，他们却相隔得很远很远，那是她永远无力修复的沟壑。
那就这样吧，他爱着蓝芙，而她，静静地，不着痕迹地，爱着他。她希望，在她变老之前，他永远永远不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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