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司马相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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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未央宫挥毫上林赋东方朔苦谏升太中(1)

翌日早朝,汉武帝正式宣见了司马相如。

金碧辉煌的未央宫,浸润在晨曦之中,显得格外巍峨、肃穆。从丹陛前,一直到宫门外,站满了两列执戟的卫士,英姿飒爽,神情严峻,盔甲鲜明,像一尊尊威武的青铜雕像。丹陛两侧,文官列东向西,武官列西向东,袍笏冠带,躬身而立。汉武帝在御前太监的簇拥下登上了金龙御座,文武大臣们立即拜舞山呼,然后重新归列,分班侍立。两名宫女在汉武帝身后打着长长的羽扇。一名宫女捧着拂尘,一名太监捧着玉玺。

“宣司马相如!”汉武帝身着龙袍,头戴帝冕,在御座上居高临下,声音不大,却异常威严。

太监立马尖声传话:“宣司马相如晋见!”

相如曾为武骑常侍,对朝堂拜见之事非常熟悉,从容地跟在太监身后进得殿来,到丹陛前拜道:“微臣司马相如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武帝见相如神清气朗,英俊潇洒,不禁又想起来了东方朔提到的琴挑卓文君的风流雅事,忍不住问道,“司马爱卿果然风流倜傥,朕甚好奇。朕欲知汝之年龄、婚配等情况,可一一道来?”

相如正自尴尬。东方朔心道这皇帝太过轻率,朝堂之上怎可论及相如引得文君私奔一事?忙出班举笏奏道:“皇上之意,乃闻得司马先生赋动天下,何以能成如此奇才?便欲知司马先生从小至今之履历,不知小臣屈解圣意否?”

武帝经东方朔此语一拨,醒悟道:“嗯,差不多。司马爱卿将成长履历简要道来即可。”

相如躬身奏道:“小臣出生于巴郡安汉。20岁时以赀为郎,事孝景帝,半年后为武骑常侍;21岁客游梁国;26岁时在梁国作成《子虚赋》;27岁归故乡安汉;28岁与临邛卓文君婚配;30岁落籍蜀郡成都。小臣现年32岁。”

武帝喜道:“《子虚赋》果然是汝所作?”

“启奏陛下,《子虚赋》确乃为臣所作。但那赋太过小气,不足挂齿。”

若此言出自他人之口,武帝必盛怒,但出自作者之口,武帝转为不解:“如此惊世大赋,爱卿何言不足挂齿?”

“《子虚赋》所叙乃诸侯国之狩猎情景。微臣曾观皇上上林之猎,天子与诸侯藩国相比,应不啻是天壤之别也。于是,微臣闭门苦作天子游猎赋,百日乃成,皇上若有意,臣愿挥毫献赋。”

武帝大喜过望,突然发现奇宝似的拍龙座而起,步下丹墀,抓住司马相如肩头直摇晃,随即吩咐:“笔墨侍候!朕要大开眼界,一饱眼福也!”

皇上登基以来,还是第一次在殿上与臣下如此亲昵,对相如来说,这无疑是一种难得的礼遇。

尚书随即备来案几笔扎于殿上,武帝笑道:“司马爱卿,请!”

相如谢过皇上,沉思有顷,思潮迭起,脑中立马涌现出大汉天子畋猎的壮阔场景。他展开白绫,手握笔管,挥毫疾书,身心早已沉浸在天子游猎赋中了。

武帝伫立相如身后,惊赞不已。文武百官站得两腿发麻,屏息静听佳音。不足一个时辰,相如命名为《上林赋》的惊天大赋便横空出世!

“奏陶唐氏之舞,听葛天氏之歌,千人唱,万人和,山陵为之震动,川谷为之荡波。善!善!太好了!”武帝意犹未尽,又指向东方朔道,“东方爱卿,《子虚赋》汝诵得声情并茂,这《上林赋》亦由汝诵来,以享众听。”

“遵旨!”东方朔捧起洋洋洒洒近三千言的白绢,摇头晃脑地诵读起来--亡是公听然而笑曰:“楚则生矣,而齐亦未为得也。夫使诸侯纳贡者,非为财币,所以述职也;封疆画界者,非为守御,所以禁淫也。今齐列为东藩,而外私肃慎,捐国逾限,越海而田。其于义固未可也。且二君之论,不务明君臣之义,正诸侯之礼,徒事争于游戏之乐,苑囿之大,欲以奢侈相胜,荒淫相越,此不可以扬名发誉,而适足以贬君自损也。”

“且夫齐、楚之事又乌足道乎!君未睹夫巨丽也?独不闻天子之上林乎?左苍梧,右西极,丹水更其南,紫渊径其北,终始灞、浐,出入径渭;酆镐潦潏,纡馀委蛇,经营乎其内。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东西南北,驰骛往来,出乎椒丘之阙,行乎洲淤之浦,径乎桂林之中,过乎泱漭之野。汩乎混流,顺阿而下,赴隘狭之口,触穹石,激堆崎,沸乎暴怒,汹涌彭湃,滭弗宓汩,逼侧泌节,横流逆折,转腾潎洌,滂濞沆溉;穹隆云桡,宛潬胶戾,逾波趋浥,涖涖下濑,批岩冲拥,商扬滞沛;临坻注壑,瀺灂损坠;沈沈隐隐,砰磅訇礚;潏潏淈淈,湁潗鼎沸,驰波跳沫,汩濦漂疾,悠远椽怀,寂漻无声,肆乎永归。然后灏溔潢漾,安翔徐回。翯乎滈滈,东注大湖,衍溢陂池。”

“于是乎蛟龙赤螭,亘瞢渐离,鰅鰫鰬鮀,禺禺魼鳎,揵鳍掉尾,振鳞奋翼,潜处乎深岩。鱼鳖讙声,万物众伙,明月珠子,的砾江靡,蜀石黄碝,水玉磊砢,磷磷烂烂,采色澔汗,丛积乎其中。鸿鹔鹄鸨,加鹅属玉,交精旋目,烦骛庸渠,箴疵鵁卢,群浮乎其上。泛淫泛滥,随风澹淡,与波摇荡,奄薄水渚,唼喋菁藻,咀嚼菱藕。”

“于是乎崇山矗矗,巃嵸崔巍,深林巨木,崭岩参差。九嵕嶻嶭,南山峨峨,岩阤甗崎,摧崣崛崎,振溪通谷,蹇产沟渎,谽呀豁閕,阜陵别岛,崴磈嵔廆,丘墟崛礨,隐辚郁垒,登降施靡,陂池卑豸,沇溶淫鬻,散涣夷陆,亭皋千里,靡不被筑。揜以绿蕙,被以江离,糅以糜芜,杂以留夷。布结缕,攒戾莎,揭车衡兰,槀本射干,茈姜蘘荷,葴持若荪,鲜支黄砾,蒋芧青薠,布濩闳泽,延漫太原,离靡广衍,应风披靡,吐芳扬烈,郁郁菲菲,众香发越,肸蠁布写,奄薆咇茀。”

“于是乎周览泛观,缜纷轧芴,芒芒恍忽,视之无端,察之无涯。日出东沼,入乎西陂。其南则隆冬生长,踊水跃波;其兽则庸旄貘嫠,沈牛麈麋,赤首园题,穷奇象犀。其北则盛夏含冻裂地,涉冰揭河,其兽则麒麟角端,騊駼橐驼,蛩蛩驒騱,駃騠驴骡。”

“于是乎离宫别馆,弥山跨谷,高廊四注,重坐曲阁,华榱璧珰,辇道纚属,步檐周流,长途中宿。夷嵕筑堂,累台增成,岩窔洞房。俯杳眇而不见,仰攀橑而扪天,奔星更于闺闼,宛虹拖于楯轩。青龙蚴蟉于东箱,象舆婉僤于西清,灵圄燕于闲馆,偓佺之伦暴于南荣,鳢泉涌于清室,通川过于中庭。磐石振崖,嵚岩倚倾,嵯峨集嶫,刻削峥嵘,玫瑰碧琳,珊瑚丛生,瑉玉旁唐,玢幽文鳞,赤瑕驳荦,杂臿其间,晁采琬琰,和氏出焉。”

“于是乎卢桔夏熟,黄甘橙楱,枇杷橪柿,亭柰厚朴,梬枣杨梅,樱桃蒲陶,隐夫薁棣,答遝离支,罗乎后宫。列乎北园,迤丘陵,下平原,扬翠叶,扤紫茎,发红华,垂朱荣,煌煌扈扈,照曜巨野。沙棠栎槠,华枫枰栌,留落胥邪,仁频并闾,欃檀本兰,豫章女贞,长千仞,大连抱,夸条直畅,实叶葰茂,攒立丛倚,连卷欐佹,崔错癹骫,坑衡閜砢,垂条扶疏,落英幡纚,纷溶箾篸,猗狔从风,藰莅芔歙,盖象金石之声,管龠之音。偨池茈虒,旋还乎后宫,杂袭累辑,被山缘谷,循坂下显,视之无端,究之亡穷。”

“于是乎玄猿素雌,蜼玃飞蠝,蛭蜩蠼猱,獑胡豰蛫,栖息乎其间,长啸哀鸣,翩幡互经,夭蟜枝格,偃蹇杪颠,逾绝梁,腾殊榛,捷垂条,踔希间,牢落陆离,烂漫远迁。”

“若此者数百千处,娱游往来,宫宿馆舍,庖厨不徙,后宫不移,百官备具。”

“于是乎背秋涉冬,天子校猎。乘镂象,六玉虬,拖蜺旌,靡云旗,前皮轩,后道游。孙叔奉辔,卫公参乘,扈从横行,出乎四校之中,鼓严簿,纵猎者,江河为阹,泰山为橹,车骑雷起,殷天动地,先后陆离,离散别追,淫淫裔裔,缘陵流泽,云布雨施。生貔豹,搏豺狼,手熊罴,足野羊。蒙鶡苏,绔白虎,被班文,跨野马,凌三嵕之危,下碛历之坻,经峻赴险,越壑厉水。椎蜚廉,弄獬鹰,格虾蛤,鋋猛氏,羂騕褭,射封豕。箭不苟害,解脰陷脑,弓不虚发,应声而倒。”

“于是乘舆弭节徘徊,翱翔往来,睨部曲之进退,览将帅之变态。然后侵淫促节,倏敻远去。流离轻禽,蹴履狡兽;轊白鹿,捷狡兔。轶赤电,遗光耀,追怪物,出宇宙,弯蕃弱,满白羽,射游枭,栎蜚虡。择肉而后发,先中而命处。弦矢分,艺殪仆。然后扬节而上浮,凌惊风,历骇猋,乘虚无,与神俱。辚玄鹤,乱昆鸡,遒孔鸾,促鵕鸃,拂鷖鸟,捎凤凰,捷鵷鶵,揜焦明。道尽途殚,回车而还。消摇乎襄羊,降集乎北纮,率乎直指,晻乎反乡。蹙石阙,历封峦,过鳷鹊,望露寒,下棠梨,息宜春。西驰宣曲,棹鹢牛首,登龙台,掩细柳,观士大夫之勤略,均猎者之所得获。徒车之所轥轹,步骑之所蹂若,人臣之所蹈藉,与其穷极倦希,惊惮慴伏,不被创刃而死者,侘侘藉藉,填坑满谷,掩平弥泽。”

“于是乎游戏懈怠,置酒乎颢天之台,张乐乎胶葛之宇,撞千石之钟,立万石之虡,建翠华之旗,树灵鼍之鼓。奏陶唐氏之舞,听葛天氏之歌,千人唱,万人和,山陵为之震动,川谷为之荡波。巴渝宋蔡,淮南干遮文成颠歌,族居递奏,金鼓迭起,铿枪闛鞈,洞心骇耳。荆、吴、郑、卫之声,韶濩武象之乐,阴淫案衍之音,鄢郢缤纷,激楚结风,俳优侏儒,狄鞮之倡,所以娱耳目乐心意者,丽靡烂漫于前,靡曼美色于后。若夫青琴、宓妃之徒,绝殊离俗,妖冶娴都,靓妆刻饰,便嬛绰约,柔桡嫚嫚,妩媚纤弱,曳独茧之褕絏,眇阎易以恤削,便姗嫳屑,与俗殊服,芬芳沤郁,酷烈淑郁,皓齿粲烂,宜笑的皪,长眉连娟,微睇绵藐,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于是酒中乐酣,天子芒然而思,似若有亡,曰:‘嗟乎,此大奢侈!联以览听余闲,无事弃日,顺天道以杀伐,时休息以于此,恐后世靡丽,遂往而不返,非所以为继嗣创业垂统也。’于是乎乃解酒罢猎而命有司曰:‘地可垦辟,悉为农郊,以赡萌隶,隤墙填堑,使山泽之民得至焉。实陂池而勿禁,虚宫馆面勿仞。发仓廪以救贫穷,补不足,恤鳏寡,存孤独,出德号,省邢罚,改制度,易服色,革正朔,与天下为更始。’”

“于是历吉日以斋戒,袭朝服,乘法驾,建华旗,鸣玉鸾,游于六艺之囿,驰骛乎仁义之涂,览观春歌之林,射狸首,兼驹虞,弋玄鹤,舞干戚,载云罕,揜群雅,悲伐檀,乐乐胥,修容乎礼园,翱翔乎书圃,述易道,放怪兽,登明堂,坐清庙,次群臣,奏得失,四海之内靡不受获。于斯之时,天下大说,乡风而听,随流而化,芔然兴道而迁义,刑错而不用,德隆于三皇,功羡汞五帝。若此,故猎乃可喜也。”

“若夫终日驰骋,劳神苦形,罢车马之用,抚士卒之精,费府库之财,而无德厚之恩,务在独乐,不顾众庶,忘国家之政,贪雉兔之获;则仁者不繇也。”

“从此观之,齐楚之事,岂不哀哉!地方不过千里,而囿居九百,是草本不得垦辟而人无所食也,夫以诸侯之细,而乐万乘之所侈,仆恐百姓被其尤也。”

“于是二子揪然改容,超若自失,逡巡避席,曰:‘鄙人固陋,不知忌讳,乃今日见教,谨受命矣。’”

“啊,太妙了,写得太妙了!此赋细腻中见宏大,挥洒天地万物,铺叙古今人事,倚天拔地,汪洋恣肆;金翅擘海,笔参造化;宫商迭错,抑扬有致。且看这上林苑何其之壮丽,这游猎规模何其之盛大!时而古今错杂,天地混沌;时而星光灿烂,色彩斑斓;时而旌旗招展,人喊马嘶……已然彰显出了我大汉一统王朝的声威和气势!此赋,必当冠绝古今!”武帝兴奋异常,边踱步边滔滔不绝地道,“此赋不但展现了司马爱卿横溢的才华,更体现出了胸怀君国大一统的政治抱负!